民事訴訟中不誠信行為的識別與治理

摘 要：近年來，民事訴訟中的不誠信行為日益嚴重，妨礙實體與程序正義的實現(xiàn)，擾亂社會經(jīng)濟秩序，破壞社會的誠信秩序，其成因復雜。對不誠信民事訴訟行為的識別需要結合理論與實踐經(jīng)驗，對其治理應當結合其成因，從立法、司法和社會多層面、多角度進行。立法上應當完善失權制度、誠信原則異議和賠償制度、訴訟詐騙入刑；司法上應當實體與程序并重，完善法官的準入與考評機制，提供法官的自身的業(yè)務素質；社會上應當培養(yǎng)社會道德、形成全民守法的氛圍、加強行政機關對律師、鑒定人等的監(jiān)管。

關鍵詞：民事訴訟；不誠信行為；識別；對策

近年來，民事訴訟中不誠信的行為越來越多，不但侵犯了當事人的合法權益，而且極大地損害了司法的權威，降低了訴訟效率，造成司法資源的浪費，擾亂社會的正常秩序。對此，2012年修訂的《民事訴訟法》引入“誠實信用原則”作為基本原則，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頒布的《民事訴訟法司法解釋》再次針對訴訟中的不誠信行為進行了規(guī)制，使得訴訟中的“誠實信用”問題再度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本文針對民事訴訟中的不誠信行為進行分類和識別，分析其形成的原因，探討如何對其進行治理的對策，以期對民事訴訟實踐有所幫助。

一、民事訴訟中不誠信行為的識別

識別不誠信的訴訟行為是對之進行有效治理的前提。實踐中，由于不誠信的訴訟行為往往在形式上具備合法的外觀，在其初始階段很難被及時、有效地識別出來。因此，有必要確立明確、可操作的不誠信訴訟行為的識別標準。

1.民事訴訟中不誠信行為的理論識別

民事訴訟中的不誠信行為，不僅包括惡意訴訟或虛假訴訟，還包括當事人出于保護自身利益的目的而做出的濫用訴權或拖延訴訟的行為。簡言之，民事訴訟中的不誠信行為就是指民事訴訟的當事人或其他訴訟參加人在訴訟活動中違背誠實信用原則，使對方當事人或他人因訴訟而處于不利的境地。

為了更好地識別民事訴訟中的不誠信行為，我們先對其構成要件進行分析。

第一，主體。主體包括民事訴訟的當事人和其他訴訟參加人，包括律師等訴訟代理人。

第二，客體。客體不僅包括訴訟相對人或案外人的合法實體權益，還包括訴訟法所維護的程序價值，比如有限的審判資源、良性的審判秩序等。

第三，主觀方面。在主觀方面上，行為人是故意或重大過失。故意是指行為人在主觀上存在侵害他人合法權益的不正當目的，希望以訴訟為手段來謀求自己本不應當獲得的利益。重大過失是指疏忽或過于自信，行為人不僅沒有遵守法律對他較高的注意之要求，甚至連普通人應盡的注意義務都未達到。比如：債權人因借條遺失而以偽造借條提起訴訟，向債務人主張債權的行為也是不誠信的訴訟行為。

第四，客觀方面。行為人實施了濫用訴訟權利、隱瞞真相、虛構事實等行為。

2.民事訴訟中不誠信行為的現(xiàn)實表現(xiàn)

實踐中，民事訴訟中的不誠信行為表現(xiàn)形式很多，從行為人所采取的手段來分類，可分為濫用訴訟權利、隱瞞真相與虛構事實三種行為。

（1）濫用訴訟權利的行為。濫用訴訟權利的行為，指行為人利用法律所賦予的程序性權利損害他人利益或者加重他人負擔，從而使己方減輕責任或獲得不當利益的行為。表現(xiàn)為：濫用起訴權、濫用保全制度、濫用管轄權異議、濫用調證申請、濫用反訴權、濫用訴訟請求變更權、濫用上訴權、濫用鑒定申請、逃避文書送達、濫用延期舉證申請、濫用延期審理申請等等。

其行為特征是：第一，當事人明知其行使訴訟權利不當，但希望通過訴權的濫用來加重對方的負擔或拖延訴訟的進程。如：明知法院管轄是正確的，卻故意在答辯期內提起管轄異議，而且法院一旦做出裁定，一律上訴，以達到拖延訴訟的目的。第二，采取了法律明文準許的手段。濫用訴權的行為從表面上看往往是合法的，如：財產保全是法律明文規(guī)定，但是，如果不管對方是否存在轉移財產、逃避履行的行為，一概提起財產保全，不但不能實現(xiàn)財產保全的目的，還可能損害對方當事人的名譽，達到給對方施壓的目的。

（2）隱瞞真相的行為。隱瞞真相的訴訟行為，是指不誠信當事人在民事訴訟中對客觀存在的事實進行掩蓋，企圖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表現(xiàn)為：隱瞞必要共同訴訟人、隱瞞證據(jù)、隱瞞對方當事人的真實住址、隱瞞案件的真實情況等等。

其行為特征是：第一，當事人明知相關的客觀事實。如：明明知道對方提供的證據(jù)是真實的，但是，只要對自己不利，則一概以“不清楚”、“不知道”來應對法庭的詢問。第二，對于客觀事實予以掩蓋。如：明明持有對己方不利的證據(jù)，但是故意隱瞞不予提供；或者，在舉證期限內故意隱瞞證據(jù)，當庭突襲舉證，或在庭審結束后舉證以造成案件重審或再審。第三，其目的是使對方當事人在訴訟中處于不利的地位或獲取不當?shù)睦妗Ｈ纾弘[瞞對方當事人的真實住址，使達到對方當事人不能到庭行使抗辯權的目的。

（3）虛構事實的行為。虛構事實的行為，指訴訟當事人沒有事實依據(jù)而捏造和歪曲事實。表現(xiàn)為：虛構不存在的當事人、虛構授權委托手續(xù)、編造訴的法律事實與法律關系、編造不存在的訴訟主張、虛假陳述、虛假舉證等等。

其行為特征是：第一，行為人主觀上希望歪曲案件事實。如：在民間借貸中，以自己在簽署借條時精神不正常或醉酒為借口。第二，行為人客觀上實施了捏造事實的行為。如：編造證據(jù)以誤導法院處理案件；編造不存在的當事人以達到轉移債務的目的。

以上種種不誠信的民事訴訟行為侵害他人的實體權益，妨礙程序正義的實現(xiàn)，造成社會公共產品的浪費，還對公眾起到一種消極的示范效應，使司法的權威遭到質疑，令公平正義信仰遭到破壞。

二、民事訴訟中不誠信行為的成因

任何一種社會行為的產生，都是由多種原因所產生，民事訴訟不誠信行為的產生有立法、司法和社會的原因。

1.立法原因

為了規(guī)制不誠信的民事訴訟行為，修改后民事訴訟法在總則部分增加了民事訴訟應當遵循誠實信用原則的規(guī)定，在分則部分增加了禁止虛假訴訟、規(guī)避執(zhí)行的規(guī)定，并修改提高了對妨害民事訴訟行為的罰款上限，加大了制裁力度。新《民訴法司法解釋》增加了關于制裁違反誠信原則行為的規(guī)定、增加了對虛假訴訟行為予以制裁的規(guī)定、對當事人簽署據(jù)實陳述保證書、證人簽署如實作證保證書的程序及后果的規(guī)定、失信被執(zhí)行人名單制度等，但是，這些具體制度還不夠系統(tǒng)完善，還應當通過違反誠實信用原則異議和賠償制度、失權制度、訴訟欺詐入刑等制度予以完善。

2.司法原因

首先，重實體輕程序的思想影響，法院內部的考評機制存在弊端。比如：法院內部往往通過調撤率、上訴率、改判率、發(fā)回重審率、再審率來對法官進行考評，在考評時又未考慮是什么原因導致以上比例的增減。法官為了自己的業(yè)績等，有時不得不犧牲程序正義去滿足業(yè)績考評的需要，過度強調事實查明，往往忽視甚至犧牲程序正義。其次，部分法官對不誠信訴訟行為的識別與處理能力不強。由于法院案多人少的問題，很多法官疲于應付案件的處理，較少花時間對案件進行分析、總結，對新的法律知識、理論進行學習，導致自身業(yè)務能力降低。最后，對不誠信行為人的處罰力度不大。雖然民事訴訟法對虛假訴訟、遲延舉證等行為規(guī)定處罰的措施，但在司法實踐中，法官為了避免當事人投訴、糾纏等，往往只進行簡單的訓誡就了事，處罰力度不大。

3.社會原因

首先，由于所元化社會道德價值觀的影響，造成社會的整體誠信環(huán)境較差，部分公眾道德缺失，唯利是圖、功利思想嚴重，使得訴訟失信行為的產生成為可能；其次，人們法治意識不強，全民知法、守法的氛圍尚未形成。最后，相關行政機關對律師、鑒定人員等監(jiān)管部力。對于不誠信訴訟代理人，相關行政機關對其缺失教育、監(jiān)督和處罰。

三、治理民事訴訟中不誠信行為的對策

由于民事訴訟中不誠信行為表現(xiàn)形式復雜，危害性較大，而且成因復雜，因此治理不誠信訴訟行為需要從多層面、多角度進行考慮。

1.立法方面

對于濫用訴訟權利的行為主要是因為我國民事訴訟中失權制度缺失所引發(fā)，如果嚴格規(guī)定當事人行使訴權的期限，則當事人就失去了濫用訴權的基礎。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行為就其本質就是一種欺詐行為，對于欺詐行為，根據(jù)其行為的社會危害性，進行相應的民事或刑事的處罰。

（1）建立健全失權制度。民事訴訟中失權制度是指在法律規(guī)定或法院指定的期限內，負有舉證或答辯責任的當事人沒有向法院提出的證據(jù)，在期限經(jīng)過后不得再次提出，當事人因此而喪失證據(jù)提出權和證明權的一項制度。從民事訴訟發(fā)展的世界情況來看，對證據(jù)、答辯的提出加以限制應當是一種趨勢。

（2）建立健全侵權損害賠償制度。對于訴訟中的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欺詐行為，應當規(guī)定相對人或案外人有權提出侵權損害賠償訴訟。

（3）訴訟詐騙行為入刑。對于一些社會危害性較大的訴訟欺詐行為如何定性的問題存在很多爭議，有的認為不應當定罪，有的人認為應當定罪。對于如何定罪的問題，有的人認為應當定為詐騙罪，有的認為應當定為敲詐勒索罪，有的認為應當定為“妨礙司法罪”，有的認為應當定為訴訟詐騙罪。筆者贊成將訴訟詐騙行為入刑，與合同詐騙、金融詐騙、貸款詐騙等一同歸入侵犯財產罪來追究其責任。

2.司法方面

（1）能動司法，實體與程序并重。所謂“遲來的正義非正義”，因此，程序的公正也應當成為民事訴訟法所追求的價值，對于法官的業(yè)績考評，對于不同案件應當分別情況處理，不應當一味追求調撤率、上訴率、發(fā)回重審率、改判率和再審率等。

（2）嚴厲處罰不誠信行為。對于民事訴訟中的不誠信行為，一經(jīng)查實，應當充分適用誠信信用原則，采取罰款、拘留等嚴厲的處罰措施。

（3）法官自身素質的提高。首先，在法官的準入和考核方面，不僅要注重其學歷、考試能力，還有注意其政治素質、道德品質、性格、職業(yè)素養(yǎng)的考察。其次，法官在工作中，應當堅持學習，對案件經(jīng)驗予以及時總結、分析，提高自己的業(yè)務能力。最后，法官在審判中，要正確分配舉證責任、嚴把案件質量、正確行使釋明權，讓不誠信行為人不敢、不能實施不誠信訴訟行為。

3.社會層面

（1）社會道德的培養(yǎng)。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這句話的意思是：“用法制禁令去引導百姓，使用刑法來約束他們，老百姓只是求得免于犯罪受罰，卻失去了廉恥之心；用道德教化引導百姓，使用禮制去統(tǒng)一百姓的言行，百姓不僅會有羞恥之心，而且也就守規(guī)矩了。”因此，對于民事訴訟中不誠信訴訟行為的治理，不僅需要立法的健全，也需要道德的教化，我們應當大力培養(yǎng)和弘揚社會主義道德觀和價值觀，提高公民的社會主義道德水平。

（2）全民守法意識的形成。減少不誠信行為需要全民守法意識的培養(yǎng)與形成，首先，用群眾喜聞樂見的方式向群眾進行法治宣傳，要從社會公眾的意識著手，促使公民形成法治精神，最終達到法治信仰，使法治成為一種公民的生活方式。其次，應當弘揚社會主義法治精神，建設社會主義法治文化，增強全社會履行法治積極性和主動性，形成守法光榮、違法可恥社會氛圍，使全體人民都成為社會主義法治忠實崇尚者、自覺遵守者、堅定捍衛(wèi)者。

（3）行政監(jiān)管的加強。對于不誠信的律師、鑒定人等，法院應當及時向相關行政機關發(fā)出司法建議，相關行政機關也應當主動予以監(jiān)管，對相關人員的不誠信行為應當及時予以制裁。

綜上，民事訴訟中不誠信行為有礙民事程序正義的實現(xiàn)，對其進行治理是必要的，不誠信行為的成因是多方面的，從某種角度上看，不誠信民事訴訟行為不僅是法律問題，同時也是政治問題、經(jīng)濟問題和道德問題，故對其進行治理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需要立法、司法、社會、個人多方面、多層面的綜合治理方能取得成效。

參考文獻：

[1]茅仲華：《戳穿訴訟不誠信，光靠“火眼金睛”還不夠》，載于人民法院報第二版，2014年12月25.

[2]孔政、俞劍飛、付春杰、董文：《關于商事案件中不誠信訴訟現(xiàn)象的調查分析——以余杭法院商事案件審理為視角》，載于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網(wǎng)，2014年5月13日.

[3]張衛(wèi)平：《民事訴訟中的誠實信用原則》，載于2012年9月12日.

[4]湯維健、沈磊：《論訴權濫用及規(guī)則》，載于：2010年10月26日.

[5]馬遠東：《淺議訴訟詐騙》，載于江蘇法院網(wǎng)，2011年5月11日.

[6]陳琦：《訴訟欺詐之定性及處理》，載于《浙江檢察》，2008年9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