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封方言中的兒化詞

○方少鵬

（新疆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學前教育學院，新疆 烏魯木齊830043）

一、兒化詞與“兒”

語言學界基本上有這樣一個共識，兒化詞是現代漢語普通話中語音變讀現象之一，即音節“兒”與前一個音節相連時發生語音的縮減變化，兩個音節變讀為帶上卷舌動作的一個音節，這種語音變讀現象稱為兒化現象。這種現象在北方方言中廣泛存在。從詞匯的角度來說，出現這種兒化現象的詞都叫兒化詞。

“兒”是什么？學術界眾說紛紜。爭論的焦點主要在“兒”是什么性質的語素上，呂叔湘、朱德熙等語言學大家都將“兒”、“子”與“頭”等詞綴語素并行列舉，同樣看待；[1]高名凱、宋玉柱則認為“兒”有兩個：一個是構詞成分，即詞綴；一個是構形成分，即形素[2]。但也有人根本否定“兒”的語素資格，葛本儀認為詞素應該有獨立的音節作為自己的語音形式，而“兒化”只能是一個音節中發生的音變現象[3]；李立本也認為“兒化”純粹是一種語音節律現象[4]；黑玉紅也持類似的觀點，認為“兒化”是一種語音學構詞法[5]。

近年來，有人又在“兒”是詞綴語素的基礎上提出了新的觀點。賈迪扉認為“兒”是特殊的詞綴語素，具有構詞、表義和修辭色彩方面的特殊作用[6]。她認為，“兒”作為詞綴附加在其他詞的后面，可以構成名詞如“扣兒、個兒”、構成量詞如“捆兒、盒兒”；可以變單個語素為單音節詞如“孩兒、帶兒”，變兩個本不能組合成詞的語素為雙音節詞如“老粗兒”，變雙音節詞為單音節詞如把“短處”說成“短兒”；同時，詞綴“兒”還具有區別詞義的作用，可以使具體事物抽象化如皮→皮兒、口→口兒，還能使此事物變成彼事物如白面→白面兒；在增加感情色彩方面，不僅可以表示事物輕巧細小、時間短暫，表示喜愛親昵、婉轉溫和，還可以表示蔑視厭惡如在句子“不要聽那算命仙兒胡說八道”中恰如其分地表達了蔑視厭惡的情感。

從賈迪扉的文中可以看出，“兒”確實是一個語素，而且是一個特殊的詞綴語素。

二、登封方言中的兒化詞系統

登封方言屬北方方言，北方方言中廣泛存在的兒化詞在登封方言中也表現得特別突出。雖然在普通話中也存在兒化現象，但登封方言中兒化詞比普通話中的要多，許多詞都可以兒化。

（一）名詞的兒化

登封話中的兒化名詞除了和普通話中相同的之外，還有許多方言特征詞[7]，如：

（1）與時間有關的：冷星明兒（天剛亮）；嘗飯兒（后半晌吃過飯的時候，下午）；夜兒黑兒（昨天晚上）；擦黑兒（傍晚）多昝兒（什么時候）；年巳兒（個）（去年）；年景兒（災荒年）過年兒（明年）；年根兒（年底）；今兒（今天）；夜兒（昨天）；明兒（明天）；后兒（后天）；大后一兒（大后天）；前兒（前天）；幾兒（哪一天）；陣早晚兒（這會兒，現在）；恁早晚兒（那會兒）；將末兒、對末兒（都是剛才的意思，登封東半部用的較多）；將加兒（剛才，登封西半部用的較多）；起根兒（原來，開始）。

（2）有關場景方位的：里隔老兒（房子套間中靠里間的屋子）；山脊兒（山頂上）；煤火臺兒（灶臺）；地這兒（地方）；山根兒（山腳下）；方圓圈兒（附近一帶）；過道兒（胡同，巷子）撂天野地兒（野外）；河沿兒（河提上，河邊）。

（3）與植物有關的：秫桿兒（外地甘蔗，皮為灰褐色，市面上見到的大多為一米多長，多產自南方）；甜秫桿兒（本地甘蔗，皮為青色，相比秫桿兒要細，要長，但近幾年較為少見，部分鄉鎮的村民稱未成熟的玉米秸稈兒為甜秫桿兒）；金陳兒（黃花菜）；瓜胎兒（剛結的小瓜）；秧兒（植物藤蔓）；柿胡藍兒（將硬柿子放在有溫水的特制器皿中數日后做成的食品，味甜）；地曲連兒（雨后白草窩里短期生菌類植物，能食用）。

（4）與動物有關的：小蟲兒（麻雀）；明黃蟲兒（螢火蟲）蛐蛐兒（蟋蟀）；地搬茬兒（野鼠）；馬駒兒（幼馬）；臊胡兒（公山羊）；耦犢兒（小牛）；燕鱉虎兒（蝙蝠）；螞幾了兒（蟬）；叨樹梆幫兒（啄木鳥）；青王雞兒（青蛙）；蛤蟆跟頭兒（蝌蚪）；草豚兒（閹割過的母豬娃兒）；跑羔兒（羊交配）；打圈兒（豬交配）；叫春兒（母貓發情）；打駒兒（馬、驢等大牲畜交配）。

（5）與物什、農具有關的：圍脖兒（長圍巾）；家私兒（小型家具，可以盛放物品）；墩兒（矮坐具）；門鼻兒（掛門搭兒的鐵鼻）；門搭兒（拴在門鼻兒上的鐵索）；布袋兒（衣服上的小口袋和面口袋之類的大口袋都稱為布袋兒）；茅勺兒（舀糞尿的勺子）；夾板兒（牲畜拉套時套繩的夾棍）；扎脖兒（圍在騾馬驢脖子上拉套用的圍脖）；臭臭蛋兒（樟腦丸）；毛坎兒（無袖毛衣）。

（6）其他：缺兒（騙人的事或騙子）；雙生兒（雙胞胎）；耳根兒（耳朵）；不老蓋兒（膝蓋）；短兒（短處）；心底門兒（額頭）；頭生兒（頭胎孩子）；胳老枝兒（腋窩）；肩末頭兒（肩膀）；吸酒窩兒（酒窩）；老師兒（對手藝人的稱呼）；軟面條兒（指軟弱可欺的人）；琉璃咯嘣兒（指脆弱、易受打擊的人）；老雜毛兒（對年紀大的老頭的罵詈語）；攪家不賢兒（指愛惹是生非挑撥離間的人）。

這些詞整體上沒有什么規律可循，是長時間來人們口耳相傳、約定俗成的結果。

（二）形容詞的兒化

登封方言中的兒化形容詞也有很多，有些是普通話中所沒有的，如：看門兒（正好）；不治事兒（不頂用）；冇啥印兒（不太差，不是很壞）；延門兒（正好）；看好兒（正好）；禿骨爪兒（光禿禿地）；冇邊冇沿兒（形容人不著邊際地瞎說）；不知干兒（不行、不管用）。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特殊的兒化形容詞，這些形容詞多是重疊式，主要有：

（1）AA兒式。AA兒式的重疊形容詞有表顏色的，有表程度的，還有表狀態的等等。這些詞一般都表示褒義或中性義，后一個重疊的字音發生變化，與兒化連讀，聲調也變為陰平調，調值約為24。如：

從上面的例子不難發現，其中有的兩個詞意思還是相對或相反的，例如“胖胖兒、瘦瘦兒”“黑黑兒、白白兒”。但這些詞基本上不同時使用，不處于直接的對立面，不含貶義色彩，只是表明說話人的客觀陳述。如：

①明兒清起來早早兒趕集去，晚了熱。（明天早上早點起來去趕集，晚了會比較熱。句中第一個“起來”為合音詞，音[?'iê41]。）

②這被子薄薄兒哩，正適合現在蓋。（這被子的厚薄程度剛好適合現在蓋。）

③下了厚厚兒哩一場雪，明年麥肯定能收。（下了厚厚的一場雪，明年的麥子肯定豐收。）

④俺孩兒看我不美氣，偷偷兒哩都給飯做好了。（兒子看我不舒服，悄悄地把飯做好了。）

⑤這小閨女兒白白兒哩，看著怪好看。（這小姑娘皮膚白白的，看著真好看。）

⑥你臉兒上喜喜兒哩，有啥好事？（你面露喜色，有什么好事嗎？）

（2）ABB兒式。這類重疊形容詞和AA兒式的重疊形容詞一樣，多是表顏色或程度的。這些詞的重疊語素多是對詞義程度的加深，但是兒化后，程度又稍稍減輕。如：

這些詞多含褒義，表示說話人的贊賞或喜愛。如：

①看人家閨女長哩白生生兒哩，多排場！（看人家的女兒長得白白的，多漂亮！）

②這風吹哩身上涼颼颼兒哩，多美氣！（這風吹得身上涼涼的，真舒服！）

③這個小孩兒拾掇哩干凈凈兒哩，看著多好！（這個小孩子收拾得干干靜靜的，看著真好！）

④這杏酸溜溜兒哩，你嘗嘗！（這杏酸酸的，你嘗嘗！語氣中多有說話人喜歡吃酸的涵義）

⑤看他剝核桃，剝得都是囫圇圇兒哩！（看他剝核桃，剝出來的都是囫圇的。）

（三）動詞的兒化

登封方言中的兒化動詞不多，但都很有方言特色。如：

噴闊兒（聊天）；對嘴兒（頂嘴）；打盤兒（打算）；看好兒（選擇良辰吉日）；藏貓虎兒（捉迷藏）；摸瞎驢兒（兒童玩耍時一人捂眼捉別人的游戲）；想門兒（想辦法）；撩窯兒（挖小坑向里扔東西玩的游戲）；受癥兒（受罪）

這類兒化動詞比較類似普通話里的動詞短語（動詞V+名詞N），但又不能等同于動詞短語，因為一旦將動詞V和名詞N分開，整個詞就失去了它本身的意義，不再擁有這個涵義；同時也不能隨意在其中增加其他語素，如“打盤兒”本身是打算的意思，不能說“打了個盤兒”，如果說“打了個盤兒”，那就意味著打碎了一個盤子。

三、登封方言中兒化詞的語法功能

（一）兒化名詞的語法功能

登封方言中，大部分兒化名詞和一般名詞的用法一致，常常充當主語、賓語、定語、狀語等。如：

①今兒是個好天。（今天是個大晴天，時間名詞作主語）

②起根兒我咋沒想到這個辦法？（開始我怎么沒想到這個辦法，時間名詞做狀語）

③給臭臭蛋兒擱衣柜里！（把樟腦放到衣柜里！名詞作直接賓語）

④那倆孩兒是雙生兒吧，長恁像！（那兩個孩子是雙胞胎吧，長得那么像！名詞作賓語）

⑤剪子給里隔老兒哩桌子上哩，給我拿來！（剪刀在里屋的桌子上，幫我拿來！名詞作定語）

（二）兒化形容詞的語法功能

登封方言中，兒化形容詞和一般形容詞的用法也基本一致，可以在句中充當謂語、定語等成分。如：

①那種藥不治事兒，得再換一種。（那種藥不管用，需要再換一種。形容詞作謂語）

②他說話冇邊冇沿兒哩，你別聽他哩！（他說話不著邊際，你別聽他的！形容詞作定語）

兒化重疊形容詞的句法功能類似，前文已經例證，不再詳述。

綜上所述，登封方言中的兒化詞在語法功能上基本與普通話兒化詞的語法功能一致，但登封方言中的兒化特征詞別具特色，值得注意。

[1]呂叔湘.中國文法要略[M].商務印書館，1982；朱德熙.語法講義[M].商務印書館，1982.

[2]高名凱.漢語語法論[M].商務印書館，1986；宋玉柱。關于“-兒”的語法性質[J].語文月刊，1991（2）.

[3]葛本儀.漢語詞匯研究[M].山東教育出版社，1985.

[4]李立本.“兒化”性質新探[J].杭州大學學報，1994（3）.

[5]黑玉紅.“兒”非語素[J].西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1（2）.

[6]賈迪扉.詞綴“兒”特殊性淺論[J].殷都學刊，2004（2）.

[7]依李如龍，方言特征詞是一定地域里一定批量的、區內大體一致、區外相對殊異的方言詞。見于李如龍，《論漢語方言特征詞》，《漢語方言的比較研究》，商務印書館，200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