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普遍語法研究視角的演進

○李浩杰

（西南政法大學 外語學院，重慶401120）

一、引言

喬姆斯基創立的生成語法是研究兒童母語習得的理論，采取一種認知的方法研究語法。生成語法的核心觀念之一是人類存在一個“普遍語法”（Universal Grammar；簡稱UG），它是針對兒童習得母語提出的，是人類大腦中生而有之的專司語言知識的系統，此系統包含一系列抽象的原則。生成語法認為人類語言極其復雜，其中的規則不計其數。然而兒童習得語言時不僅不費力氣，速度極快，而且呈現出一致性。此現象與其智力發展水平不對稱。人類兒童語言習得的東西往往遠多于他們接觸到的語言環境提供的東西：語言環境中不存在的一些語言知識，兒童照樣能夠掌握。為了解釋這一看似不合理的現象，喬姆斯基才提出了普遍語法這一概念，用來解釋人類兒童習得母語的快速性和一致性。生成語法自創立之初至今的近60年時間里，對普遍語法的研究始終是核心所在。本文從普遍語法研究視角的演進著手，全面回顧生成語法的發展歷程，并對其今后的發展方向做出預測。

二、普遍語法的內容

喬姆斯基[1]P23對普遍語法做出了定義：普遍語法是關于人類內在性語言的理論，這種內在性語言是人類在正常情況下都能獲得的。內在性語言（Internalized language），簡稱I-語言，是大腦中的語言知識系統[2]。內在性語言是一個心智客體，最終是一個生物客體。每個兒童在出生時，大腦的構造已經決定了其有一定的語言能力，這部分語言能力是每個正常的人類兒童都有的，稱為初始狀態（initial state），它是全人類共有的一種生物稟賦，而且是人類獨有的生物特性。兒童在出生后，逐漸接觸到周圍的語言環境，積累了一定量的經驗，語言知識逐漸擴大，大腦的語言知識就從原來的初始狀態發展成最終的穩定狀態（steadystate）。[3]由此可見，人類的語言知識可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與生俱來的，另一部分是后天獲得的。人腦中生來就有的語言知識稱為普遍語法，普遍語法要在后天經驗語言環境的作用下，才能實現語言習得。所以，兒童習得語言的過程就是在語言環境中，通過個別語言經驗設定參數，把語言機能的初始狀態發展成穩定狀態，即“個別語法（particular grammar，簡稱PG）”的過程。初始狀態是人類共有的，穩定狀態是具體個別的[4]P24~27。兩者的關系如下圖所示：

普遍語法應具備以下特點：1.普遍語法應當具有普遍性。普遍語法理論能夠提供需要的工具分析和描述所有的內在性語言的語法，而不是個別語言的語法。2.普遍語法理論的最終目標是解釋人類內在性語言的語法為何具有如此的特性，即具有解釋充分性。3.普遍語法理論的描寫能力須受限制，它只能適用于人類的自然語言，不適用于人工語言，比如計算機語言或其他動物的交際系統。4.普遍語法理論須能解釋語言的可學性，解釋為何兒童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學會母語，其設想的內在性語言的語法應該越簡單越好。

三、普遍語法研究視角在生成語法各個發展時期的演進

在近60年的發展歷程中，生成語法的理論和技術手段不斷更新，但普遍語法始終是生成語法研究的主要內容。

《句法結構》[6]于1957年出版，是喬姆斯基的第一部標志性的語言學著作，標志著生成語法的誕生，奠定了喬姆斯基在西方語言學界的地位。創立之初的生成語法圍繞著語類規則進行探討，語類規則主要由短語結構規則和轉換規則構成。此后，隨著研究的發展，生成語法研究進入標準理論階段。

標準理論的確立以《句法理論的若干問題》的出版為標志，喬姆斯基在此書中賦予語義以一定的句法地位，從而建立起了句法、音系、語義三足鼎立的標準理論。標準理論時期生成語法的研究視角主要關注如何增強語法的生成能力。使用轉換規則能夠增強語法的生成能力，因此這一時期的生成語法研究力圖發現各種轉換規則。這一時期喬姆斯基對“語言能力”和“語言運用”進行了全面闡述，指出語言能力是關于語言的知識，是作為說話人或聽話人的個人擁有的，關于自己語言的全部知識，是可以用形式化的方式表達的完整語法體系。語言運用則是個人在實際語言環境中對語言的使用，并不一定能直接反映語言能力。生成語法研究的是人類的語言能力，是理想的說話者在理想的語言環境下，不受任何外界影響運用的語言。“語言能力”和“語言運用”后來發展為內在性語言和外在性語言。在此基礎上，喬姆斯基提出了語言學理論研究的兩種目標追求：描寫充分性和解釋充分性。語法是關于語言的理論，如果一部語法著作能達到正確地描寫理想的本族語說話者的內在語言能力的程度，就達到了描寫的充分性。如果語言學理論能在基本語言材料的基礎上，成功地選擇一種描寫充分的語法，就是滿足了解釋充分性的要求。如何較為成功地消解描寫充分性與解釋充分性之間的張力，成為推動生成語法發展的動因。

擴展的標準理論階段的三篇代表作是《論名物化》、《深層結構、表層結構和語義解釋》和《轉換的必要條件》，此階段的生成語法致力于對規則系統生成能力限制的探討。

這一階段的生成語法框架變動較大，X階標理論取代了基礎部分中的短語結構規則，成為普遍語法的一條理論。同時生成語法術語方面也有更新，為了避免望文生義，深層結構改為D-結構，表層結構改稱S-結構；語義部分被稱作邏輯式，音系部分改作語音式。擴充的標準理論認為，X階標結構能生成若干表達語法關系的D-結構，然后經過詞項插入和轉換規則生成S-結構。語音式中的音位規則把S-結構轉化為語音表達式，同時邏輯式中的相關規則將其轉化為邏輯表達式。

隨著生成語法對普遍語法研究的深入和對解釋充分性的追求，生成語法進入管轄及約束理論階段。1981年，喬姆斯基發表了《管轄與約束講稿》[7]一書，對其在1979年應邀在意大利比薩所作的系列講座進行總結，提出了生成語法研究的主要理論——管轄與約束理論（Government and Binding Theory，簡稱GB），后來喬姆斯基將其作為原則與參數理論的初期發展階段。[8]管轄與約束理論標志著原則與參數方法的形成，打開了生成語法的新篇章，實現了生成語法從“規則階段”到“原則階段”的轉變，是生成語法發展史上在理論概念和思想方法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

管轄與約束理論認為普遍語法具有組合性，是一種組合理論（modular theory），普遍原則就是普遍語法的組件（module）。管轄與約束理論時期作為組件進行句法推導的理論主要有：X-階標理論、題元理論、管轄理論、格理論、約束理論、控制理論、界限理論等。

追求“完美句法理論”的理念是最簡方案（The Minimalist Program，簡稱MP）形成的直接動因，MP主要探討語言生成過程的經濟性。MP取消了D-結構與S-結構以及應用于這兩個結構之上的條件，X-階標理論、移動a等操作也被取消，只保留了邏輯式和語音式這兩個句法外接口表達層面。最簡方案可分為四個階段：1.《喬姆斯基的最簡方案》[9]的第一章《原則與參數理論》和第二章《關于推導和表達經濟性的評論》構成了MP雛形階段。此階段明確提出以原則和參數方法這一新概念取代原有的說法，將支配及約束理論作為原則和參數方法的第一階段，提出了下一階段的基本設想，初步勾勒出一幅MP的草圖，詞庫在這一時期正式成為句法階段的組成部分；2.MP正式形成的標志是《喬姆斯基的最簡方案》的第三章《語言學理論的最簡方案》，同時它也是喬姆斯基正式放棄管轄與約束理論中大部分技術手段的分水嶺；3.《喬姆斯基的最簡方案》第四章《語類和轉換》和《光桿短語結構》共同組成了MP中期階段的基本理論框架；4.MP近期發展階段的代表作包括《關于生成語法經濟性原則的一些看法》、《最簡方案探索：理論框架》和語段推導。經濟原則是MP時期的指導思想，在句法推導的過程中，必須減少不必要的表達層次和推導步驟，取消了D-結構和S-結構。喬姆斯基先后提出了一些經濟原則：迫不得已原則、最短距離原則、自利原則等規范句法的推導。

四、普遍語法研究視角演進的啟示

生成語法理論在近60年的每個發展階段，每一次重大變化，都緊緊圍繞著對普遍語法研究視角的更新，展示了喬姆斯基對探索“既高度概括，又極為簡單”的普遍語法的執著追求。可以說生成語法理論發展中，變的是理論框架和技術手段，不變的是對普遍語法的不停探索。

原則與參數方法時期的普遍語法的研究逐漸走向成熟，因此原則和參數方法時期在生成語法中占有絕對重要的地位。原則與參數方法的確立是生成語法發展史上在理論概念和思想方法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它實現了生成語法研究模式的轉向：從對具體語言規則系統的研究，轉到研究人類語言普遍語法的原則系統。喬姆斯基對原則與參數方法為指導原則的生成語法研究成果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原則與參數框架碩果累累，它使我們對各種類型不同的語言有了豐富和全新的理解，它提出了許多此前從未觸及的問題且找到了其中部分問題的答案。我想，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原則和參數研究方法確立之后的二十五年來，我們在語言研究上的發現比過去的兩千年內獲得的發現還要多”。[10]

原則與參數框架下對普遍語法研究的視角發生了轉變：從自上而下的研究視角轉變為自下而上的研究視角[11]。管約論時期采用自上而下的研究視角，回答“普遍語法對語言習得的作用有多大”的問題。最簡方案時期則反過來用自下而上的研究視角，聚焦“在依靠第三要素的原則解釋不同的I-語言方面，普遍語法的作用有多小？”研究視角的更新，結果是帶來了技術手段的變革。在原則和參數框架形成時期的管約論較為成功地消解了描寫充分性和解釋充分性之間的張力后，最簡方案以經濟原則為指導原則，句法推導必須減少不必要的表達層次和推導步驟，從而取消了管約論時期D-結構和S-結構。此階段的生成語法研究強調對I-語言進行的研究要從生物語言學角度開展，對界面條件及運算效率應進行深入研究，語段中心語決定句法操作，必須在語段水平上進行所有的句法操作。

生成語法在“更低”的層次上從語言系統和其他生物系統共有的屬性上尋找被定義為生物遺傳屬性的普遍語法[12]。喬姆斯基近年來一直致力于將生成語法納入生物語言學的范疇[13]，主張從生物屬性角度，從語言的產生和進化的角度對人類語言機能進行研究，以此突出語言研究的生物學屬性，逐步將研究重點轉到內在性語言能夠被外部系統使用的條件，即界面條件和運算效率上面來，強調必須在語段水平上進行所有的句法操練。追求對語言進行原則性解釋，生成語法的研究邁向了解釋的更深層次，即超越解釋充分性，生成語法被納入生物語言學范疇，向揭示人類語言的起源及進化奧秘的方向邁進。

[1]Chomsky，N.Knowledge of Language：Its Nature，Origins and Use[M].New York：Praeger，1986.

[2]李浩杰，李春林.“管約論”階段的生成語法研究[J].湖北第二師范學院學報，2011（7）.

[3]溫賓利.當代句法學導論[M].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2.

[4]Chomsky，N.Language and Problems of Knowledge：The Managua Lectures[M].Cambridge：MITPress，1988.

[5]徐烈炯.生成語法理論：從標準理論到最簡方案[M].上海教育出版社，2009.

[6]Chomsky，N.Syntactic Structures[M].The Hague：Mouton，1957.

[7]Chomsky，N.Lectureson Government and Binding[M].Dordrecht：Foris，1981.

[8]李浩杰，李春林.論原則與參數理論的初期發展階段[J].河南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1（2）.

[9]Chomsky，N.The Minimalist Program[M].Cambridge，Mass：MIT Press，1995.

[10]Chomsky，N.The Biolinguistic Program：Where does it stand today?[C].Keynote speech delivered at the Annual Meeting of the 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Chinese Linguistics（IACL），Beijing：Peking University，2008：7.

[11]司富珍.語言論題-喬姆斯基生物語言學視角下的語言和語言研究[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

[12]寧春巖.什么是生成語法[M].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1.

[13]吳剛.生成語法研究[M].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