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證道書》插圖、圖贊源流考

○李慧 張祝平

(南通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通 226019)

證道本評點者汪象旭和黃周星，每回均有“澹漪子曰”的長篇點評。證道本的小說文本是在李卓吾評本的基礎上刪改的，原刻本的插圖與圖贊在證道本版本系統中最具特點也最為重要。本節重點對原刻本的插圖和圖贊的情況進行分析。

證道本的康熙原刻本，有插圖16 幅，每幅圖背面有贊語。此本為清代借西游取經故事“講道”的發端。16 幅插圖均為人物場景式插圖，繪圖者選擇小說文本中重要的情節進行描繪。

插圖與圖贊都是小說組成的一部分，插圖的選擇體現了繪圖者對小說文本的審美，圖贊既體現了選刊者對小說文本的審美，也體現了對插圖的審美。圖贊是基于小說文本和插圖基礎上的，所以，繪圖者是有條件的選擇作為插圖內容的情節，這對于圖贊選刊者選編圖贊有重要的影響。下表為證道本原刻本16 幅插圖與圖贊對應的小說回目:

表1

表1 反映出，16 幅插圖對應的小說回數大致是故事演進的方向排列的，從一百回故事中抽取了16 個繪圖者認為重要的故事情節作為繪圖的原型，繪圖者之所以如此選擇，其中必然蘊含著繪圖者對小說文本的理解、評點以及能否吸引讀者眼球等多方面的考量。可根據上表小說文本對應回目將插圖與圖贊分為三類:第一類，第一幅與最后一幅作為插圖與圖贊的開頭與結尾，對應文本為第二回和第九十八回，第二回“悟徹菩提真妙理 斷魔歸本合元神”為悟空從道之路的發端，也是修煉金丹前的基礎。第九十八回“功德圓滿”視為結尾，表明金丹修煉成功;第二類，第二幅和第三幅，這兩幅“九幽十類盡除名”講悟空大鬧地府，惹得閻王上告玉帝，才有后面“大鬧天宮”。“八卦爐中逃大圣”講的是悟空法力高強，難以制服，才有如來的“五指山”鎮壓，也才會有第四幅插圖的“心猿歸正”，第二類插圖是繪圖者為保持故事情節的完整性做出的安排。第三類，第四幅至第六幅，分別是四徒歸正，與唐僧共赴西天取經之路，表明了金丹大道修煉之路的開始;第四類，第七幅至第十五幅對應的文本都是師徒四人遇到的災難要表達了修煉之路的艱辛。同時，被選出的故事情節都與煉丹過程中的重要事項有關，通過插圖和圖贊來吸引讀者，利用西游取經故事作為宣揚道教修煉義理的工具。第十五幅插圖“寇員外圣顯幽魂”，小說文本第九十七回為寇員外被盜賊殺死，家人誣陷是師徒四人所為，師徒四人被關入大牢，在牢中呆了一夜。悟空暗想:“師父該有這一夜牢獄之災。”①再看，澹漪子評點道:

然銅臺府監禁為一難而已。計三藏八十一難，大抵屬魔禍者多，屬人禍者少，即人禍亦未有陷囹圄者。吾窺作者之意，若曰:此天堂、地獄分界處也。今日銅臺監禁，明日靈山逍遙，是今日為地獄之終，明日為天堂之始矣。節奏天成，不先不后，夫豈漫然下筆者哉!①

以上可看出，此回在整個故事中的重要性，而且具有區別于其他“災難”情節的特殊性。所以，繪圖者選擇此情節作為插圖內容。

一、原刻本插圖的來源

前面已說，證道本的底本為李卓吾評本，觀察上表，16 幅插圖所描繪的情節，明李卓吾評本也有這些情節的插圖，有9幅插圖沒有根據李卓吾評本插圖刻畫，而是繪刻者自己的創作。如:第十九回“云棧洞悟空收八戒 浮屠山玄奘受心經”

圖1 證道本原刻本

圖2 明李卓吾評本

圖1 中的情節為悟空與八戒在打斗，表現的是悟空收服八戒的過程。圖2 是悟空領著五花大綁的八戒往洞外走，表現的是收服后的場景。從場景的選擇來看，證道本要優于李評本，打斗場面的激烈性更能吸引讀者，更能表現出“收”字的含義。

第二十四回萬壽山大仙留故友五莊觀行者竊人參

圖3 證道本原刻本

圖4 明李卓吾評本

大圣卻有算計，爬上樹，一只手使擊子，一只手將直裰襟兒扯起來做個兜子，他卻串枝分葉，敲了三個果子，兜在襟中。跳下樹，一直前來，徑到廚房里，與八戒看道:“這不是老孫的手到擒來?這個果子也莫背了沙僧，可叫他一聲。”八戒即招手叫沙僧進廚房。①

圖3 和圖4 插圖的題目都是“五莊觀行者竊人參”，圖3插圖反映的正是悟空偷來人參果裰在衣襟里，與八戒在廚房里遠遠地向沙僧招手，兩人表現的偷偷摸摸，繪圖者把“竊”生動地刻畫出來。圖4 題為“五莊觀行者竊人參”，可插圖為高聳入云的人參果樹，李評本的繪圖者著重對人參果樹的形象進行了描繪，二者相較，證道本原刻本的繪圖者對這一插圖的設計更形象。

當然，其中也不乏與李卓吾評本插圖相似的，共7 幅。可以說，證道本原刻本的繪圖者遵循評點者的創作理念，也說明李卓吾評本的插圖得到了繪圖者的認可。

如:兩個版本中第六十九回“心主夜間修藥物 君王筵上論妖邪”的插圖，文本中是這樣描繪這一情節的:

圖5 證道本原刻本

圖6 明李卓吾評本

從兩幅插圖的內容上看，同為一個場景，師兄弟三人為朱紫國國王制藥，悟空和沙僧在屋中磨藥，八戒到馬廄取馬尿。從兩幅插圖的構圖上看，不同的是，八戒蹲在馬旁的畫面在圖6 中位于整幅插圖的左下角，而圖5 中位于左上角。這一變化，省去了很多復雜細致的景物，節約了時間和成本。再如，第七十八回“比丘憐子遣陰神 金殿識魔談道德”的插圖:

圖7 證道本原刻本

圖8 明李卓吾評本

圖7 和圖8 都描繪的是唐僧與妖道在比丘國金殿上坐而論道的場景，李卓吾評本中的金殿富麗堂皇，臣子眾多，君主端坐于前，唐僧與妖道分坐兩邊;而證道本原刻本中的金殿只是粗粗描繪，人物也比李評本中的少得多。

通過以上幾個例子的對比看出，李卓吾評本畫面精美，刻工細致，表現場景全面。插圖中月牙代表夜間，對房子的結構描繪的也十分精致。在證道本原刻本中的插圖，線條簡單，雖然由清初著名繪工胡念翊繪制，可還是與明李評本有一些差距。充分說明繪圖者胡念翊最繪圖過程中參考了李評本插圖，并在此基礎上刪繁就簡、改頭換面，就版畫藝術來說，明代李評本插圖是版畫藝術的頂峰，清代版畫逐漸衰落;就審美價值來說，證道本不見得比李評本差，有些畫面情節的選擇上更是優于李評本插圖。

通過插圖來源的研究，對證實李卓吾評本就是證道本底本又添一力證，而且對下面研究圖贊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

二、圖贊的來源

原刻本16 首圖贊，每首都以“悟真詩云”看頭，可見圖贊來源于《悟真篇》。《悟真篇》作者北宋張伯端(983 ～1082)，字平叔，號紫陽，人稱紫陽真人，浙江天臺人。張伯端依據《周易參同契》的理論，主張性命雙修，并總結自己修煉的經驗，創作出《悟真篇》。《悟真篇》作為道教內丹術的經典著作，備受推崇。《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稱之為:“是書專明金丹之要，與魏伯陽《參同契》，道家并推為正宗。”②

《悟真篇》采用詩歌的形式，記錄修煉內丹的過程。其中有七言四韻十六首為總論，七言絕句六十四首為分論。內容雖與總論有所重復，但詳略主次不同。五言四韻一首總括全部功理，西江月詞十二首也多是重復律詩八十一首之意。又西江月一首，七絕五首，分為上、中、下三卷，另有外篇韻文32首(此處暫不討論)。

證道本原刻本的圖贊選刊者選擇《悟真篇》中的詩詞作為圖贊，原因有三:一是，評點者在文本中指出西游取經故事就是追求金丹大道的過程，圖贊內容必須符合小說文本創作主旨。小說文本第三十六回“心猿正處諸緣伏 劈破傍門見明月”中有詩“前弦之后后弦前，藥味平平氣象全。采得歸來爐里煉，志心功果即西天。”①詩后有一句評點:“一段《悟真篇》，正文注疏具備，任從諸公參看。”①此句評點提到了《悟真篇》，指出此詩是《悟真篇》中的詩詞。此詩與《悟真篇》中的原詩進行了改變，原詩為:“前弦之后后弦前，藥味平平氣象全。采得歸來爐里鍛，煉成溫養自烹煎。”［1］81這首詩李卓吾評本已有，并不是評點者添加的，這點也可說明《西游記》的作者對《悟真篇》是有一些了解的。同時，評點者在評點過程中多次提到“此一部《西游》大旨，即一部金丹大旨也。”①作為內丹修煉的經典教科書的《悟真篇》，毫無疑問會成為圖贊選刊者編輯圖贊內容的首選資料;二是，所選的《悟真篇》中的詩詞，或多或少與插圖表現的情節有關系;三是，采用道教的經典作為圖贊，借圖贊宣揚道教思想的行為，反映了社會的需求。

圖贊選刊者選取了《悟真篇》的上卷七言四韻十六首詩作為十六幅插圖的贊語，這十六首詩并不是依照《悟真篇》中的順序排列的，圖贊選刊者按照某些需求將其配給合適的插圖，看上去無緒，實則有序。下表為《悟真篇》上篇16 首詩的順序與圖贊選刊者引用的順序對照:

表2

上表A 組為《悟真篇》上篇16 首詩的序號，圖贊選刊者引用《悟真篇》詩造成原詩序號變化，B 組為變化后的序號。C組為圖贊對應的插圖序號。

觀察上表可見，《悟真篇》上篇原詩的序號，全被圖贊選刊者打亂，如:插圖1 號引用2 號原詩，插圖2 號引用15 號原詩，表中只有最后一列三個數字相同，插圖16 號引用16 號原詩，表明圖贊選刊者遵循原詩16 號的順序，認為原詩16 號符合插圖16 號以及插圖16 號對應文本所表達的主旨。

通過表1，可知，圖贊選刊者是有意識的選擇圖贊內容的，從對原詩和插圖、評點、文本理解的基礎上，選擇較恰當的詩作為圖贊。這其中包含著圖贊選刊者的審美評價，體現著圖贊選刊者的文化藝術修養與水平。

《西游證道書》不僅開創了清代《西游記》道教評點本的先河，其中所帶的插圖和圖贊對后世的影響也是巨大的。《西游真詮》就是繼《西游證道書》后有一個使用圖贊的道教評點本，并且圖贊的內容也選自《悟真篇》，不得不說這是受到了證道本的影響。可是，《西游真詮》圖贊卻與《西游證道書》圖贊，在內容選擇標準上有很大的不同。

【注釋】

①(清)《繡像古本西游證道書》(原刻本)，1［1］，第九十七回;1［2］，第二十四回;1［4］、1［5］，第三十六回;1［6］，第二十二回評點。

②翁葆光著:《悟真篇注疏》，《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四十六。

［1］王沐.悟真篇淺解［M］.中華書局，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