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陽
美國教育家華特·B·科勒涅斯認為:“語文學習的外延與生活的外延相等。”我國著名期刊《語文學習》曾連續地在封面上印上了這句話。這也是我們通常認同的大語文觀。今天再談大語文教育,讀者不能不對張孝純的“大語文教育”實驗有所了解。對張孝純的主張,溫鈞陶作過很好的概括:“‘大語文教育的主張體現在一個‘大字上,其指導思想就是通過‘一體兩翼的教學結構,以語文教學為軸心,向學生生活的各個領域拓展、延伸,把學生的語文學習同他們的學校生活、家庭生活和社會生活有機結合起來……”
張孝純作為語文教育改革家,其著眼點是學校的語文教學。他的“大”主要體現在全面性、系統性上,語文學習與生活之間的關系,僅僅是他“大”中的一個因素。筆者認為大語文教學的“大”遠不只這。本文從大背景、大感悟、大技巧三個方面對大語文教育進行淺析,并以此就教于方家。
一、大背景
“知識就是力量”,語言的背景是包括知識在內的對象世界。對象世界把握越多越深刻,主體的氣就越充盈,力就更強勁,因此經由學習語言而對語言背景的充分把握,亦即背景經驗積淀,是搞好“大語文”的基本前提。
掌握語言就可以說掌握了該語言的背景。所謂語言的背景就是語言賴以抽象的對象世界。“語言是世界的一面鏡子”,世界有多么豐富語言就有多么豐富;對象世界是語言的內容。人類習得語言并不是以記下了多少語言符號為標準,因為我可以認識某個符號或者某句話,但卻不知道這個符號這句話的意思。舉個例子,《人民日報》刊登過某一國家領導人關于慶賀香港回歸XX周年的講話,其中一句:“香港在中國政府的鼎力相助下獲得了健康繁榮的發展”。眾所周知,“鼎力相助”是敬辭,不能用于自己。
學習語言要重視背景,我國有著優良的傳統,‘有“行萬里路,讀萬卷書”之說。“行萬里路”的意義在于觀察山川草木蟲魚鳥獸、了解風土人情等,對自然、社會和人生進行深入地體驗與感悟,從而獲得書本里所沒有的東西,印證、加深對書中已有東西的認識,建構起良好.的語言背景。蘇東坡曾因語言背景的無知犯了個小小的錯誤。一次,蘇軾去拜訪王安石,王安石不在,蘇軾發現王安石桌上有兩句詩——明月枝頭叫,黃狗臥花心。蘇軾看了看,不屑。提筆將詩改為——明月當空照,黃狗臥花陰。后來,蘇軾被貶放到合浦,一天,他出室外散步,見一群孩子在一堆花叢前叫:“黃狗羅羅,黑狗羅羅,快出來呀。”蘇軾出于好奇心,湊到孩子跟前看,見幾條黃色、黑色的小蟲在花蕊里蠕動。問小孩是什么。孩子告訴他是黃狗蟲黑狗蟲。蘇軾來到一棵樹下,聽見一陣悅耳的鳥鳴,問旁人是什么鳥,旁人告訴他是明月鳥。蘇軾方知改錯了王安石的詩。語言背景的重要性,在這則軼事中可見一斑。
其次,所謂語感就是與作者語言背景經驗的接近。通常談語感注意力多集中在語言文字本身,對語言文字本身經驗性的體悟感受無疑是語感的重要因素,但還有比這更重要的東西。將語感表述為與作者語言背景經驗的接近,是從葉圣陶那里得到的啟示。七十多年前,葉圣陶說過這樣一段話:“如果靠翻查字典,就得不到什么深切的語感,唯有從生活方面去體驗,把生活所得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積聚得越多,了解就越深切,直到自己語感和作者不相上下,那時候去鑒賞作品,就能接近作者的旨趣了。”葉圣陶關于“深切的語感”是“生活所得”積累的見解,可惜,沒有得到后來者應有的闡釋和發展,這不能不說是一件遺憾的事。“生活所得”之“得”是語言背景的掌握。在西方闡釋學看來,理解以前理解為基礎,這里的前理解就是理解得以實現的閱歷,即語言背景經驗。可以說,有人意在弄清“語感是什么”時所作的知性分析使語感神秘化了,因為語感這東西蘊含的成分雖十分復雜,卻并不神秘。知性分析者希望把語感的內涵弄清楚并分解成可資訓練的單個項目,從而培養語感、訓練“語感”技能,盡管用心良苦卻收效不大,結果倒成了一廂情愿。
鑒于此,教師培養學生的語感更重要的是關注并提高學生對語言背景的體認。這種語言背景既包括學生的現實生活環境、生活經歷、人生閱歷、文化積累;同時也應包括學生對經典篇章透過語言的物質層面所能領悟到的關于另一個“世界”的思想和經驗。這樣,讓語感超越一種語言直覺而進入思維和精神活動的深層,從而形成穩定的語言判斷和把握能力。語感能力的高低,由此可一見端倪;語感的“感”也就褪去了瞬間領悟飄浮神秘的外衣,變得實在可信起來。
之所以認為語言背景的把握是做好“大語文”的前提,是因為教師把積淀語言背景理解為一種“養氣”。書櫥型咬文嚼宇的孔乙已是書呆子,他對語言背景隔膜得可笑,滿身“窄氣”、“酸氣”、“小氣”。這正是葉圣陶所指的“單靠翻查字典”的一類。光注意語言卻忘記語言的背景世界,是不足取的。孟子云:“吾善養吾浩然之氣。”盡管“浩然之氣”是精神的追求,但存民——點是肯定的,精神產生依托著對世界的認識和體悟。學習語言的人對語言及語言背景的大量擁有,就會變得“財大氣粗”起來,化為一種氣勢和力量。如果是讀者就更易接近作者或超越作者;如果是作者就能厚積薄發,文筆凝重而深邃。正如清代學者姚瑩所言:善為詩文者,“必有囊括古今之識,胞與民物之量,博遍乎經史子集以深其理,遍覽乎名山大川以盡其狀,而以一浩然之氣行之,然后可以傳天下也”
二、大感悟
語言背景的復雜性以及主體語言背景經驗的特殊性使語文教學具有無限豐富性和個性化特質。這對語文教師來說,真是個難題,因為一個語文教師也僅僅是一個個體,他要對幾十個學生的語言背景經驗了解個遍,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也許一堂語文課下來,恐怕一些學生感到有用,而另一些學生則可能覺得所得平平,浪費了光陰。
錢夢龍講課文,首先讓學生寫出他所要問的問題,有時一篇課文多達百余個問題。錢先生將這些問題加以整理,去同存異,往往留下來也是幾十個。錢先生高明之處,也是他作為語文教育家的最大特點就是把這幾十個問題消化在課堂里:學生互相解決,教師引導解決。有人對錢夢龍的教法深感惶恐:課堂教學目標怎么實現呢?教學要點怎么完成呢?或者說目標與要點之外的問題管它干什么呢?恐怕這已不是教學方法而是教學觀的問題了。錢夢龍先生尊重主體也就是尊重個性,大家不是贊成因材施教嗎?可在錢先生的因材施教課面前又把因材施教原則給忘了。
語文教學積弊甚多,而最根本的問題,就是千篇一律地不針對學生語言背景經驗個性化的那種教學。目標單一、一課一得教學思想的興起,使語文教學走向簡單片面而變得枯燥乏味起來。這種教學思想含有這樣的前提:一個班的學生在一節課里所得是相同的。筆者曾在某個場合講語文教學可以離開教學要點,一堂課不能拘于幾個目標。當時就引起一片反詰:“教師不教要點,學生沒有學要點,一堂課怎么教?”當時筆者也講不出什么道理來,是夜筆者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突然腦子里冒出《圍城》中的一句話來,就是說方鴻漸讀書是“興趣頗廣,了無心得”,頓時心里一片亮堂。對,心得,學生讀書應該“心得”。教學要點是“心得”的內容,教學要點之外也可以是“心得”的內容。孔子講“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吾不為也”,不正是要學生“心得”嗎?筆者認為,看一堂課效果如何,主要看是不是“心得”了。既然是“心得”,管它是教學要點還是非教學要點呢?既然是“心得”,教學還能是幾十個學生得一個“得”嗎?既然是“心得”,教學“散”一些又有什么關系?“心”是每個學生的心,每顆心都是一塊沃土,只要把適應那塊沃土的種子撒在上面,就能長出茂盛的枝葉來。讓每個學生都有自己獨特感悟,這就是“大感悟”。
三、大技巧
筆者始終堅信這一點:學習語文沒有捷徑可走。對諸如讀法、寫法、教讀法、教寫法等方法、技巧的青睞,是基于這樣一種認識,就是“學習語文可以找到捷徑”。隨著講方法講技巧的書到處飛揚,語文教學中“技巧依賴”逐漸代替了“行萬里路,讀萬卷書”進行語言背景經驗積淀的苦行。如果技巧真有如此能耐,既便捷又輕松,于教于學當然是求之不得的;然而方法、技巧日多,語文水平反倒日降,這就值得認真反思了。每年高考,閱讀題失分嚴重,作文得分不高。就閱讀方法、技巧而言,恐怕已被總結提煉得差不多了,學生接觸恐怕也是八九不離十,可就是讀不好,分上不去,還有什么比這個更說明問題呢?有理由說,方法技術是“小巧”,既是“小巧”其作用當然因“小”而有限,真正的語文教育家,并不在小巧上費心思,而是努力追求“大巧”。“大巧若拙”,大巧雖拙樸,但卻是真正的教育藝術。
(一)實趣為美
現在流行把公開課叫作秀課、表演課。既是表演課,就必須追求演技;既為演技,就時時有新花招。于是乎語文課多了花招少了樸實,多了虛浮少了凝重。
“大巧”不喜歡表面上的熱鬧與活躍,因為課堂的熱鬧并不等于學生思維已被激活。相反,課堂的熱鬧容易使學生的思維處于淺表狀態,因得不到強力刺激而被抑制,比如問問答答之課堂上的有口無心,鬧鬧嚷嚷的課堂上無法思考。學語文多是閱讀深思的事,不能重玩趣而應重實趣,這也是興趣教學要注意的問題。
(二)苦讀為美
語文不讀或快餐式閱讀的現象日趨嚴重。古人讀書“頭懸梁,錐刺股”、口舌成瘡。“讀萬卷書”,從量上來看也得花大力氣,何況還要“熟讀深思”呢?除了讀有字之書,還要讀無字之書。古人把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聯系起來就給讀書人提出了這條要求:一讀書求知,書中間接生活、路上直接生活。當間接與直接溝通,書就讀活了。但要溝通談何容易,非下苦功夫沒有別的出路;二是讀書求味,語言較之于世界是抽象的,正是抽象就舍去了世界的具體、豐富性,因此語言無味而世界有味。有味的世界不在字典里,只有語言與語言背景經驗接通了,語言才活才有韻味。要達到有味境界談何容易,非下苦功夫不可。
語文課不背的現象也日漸嚴重。“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這從一個必要的角度衍括了對經典名篇熟讀乃至成誦的重要性,可惜已被教師的語文教學當作了毫不入心的耳邊風。從心理學的知識得知,外界對象由陌生到熟悉的過程其實就是一次次在大腦里重復加深印象的過程。通過背誦,學生可以有意無意地加深對文章的理解;通過背誦,學生對作者彼時彼境的語言背景更容易深切地進入;通過背誦,可以充分調動學生的潛意識,復現、串連歷史文化知識;通過背誦,經由語言表層到語言背景的深層透視及把握,可以有效地培養學生的語感能力;并且,通過對典范篇章的背誦,無疑將有效地規范學生用語,使學生語言從習慣的生活口語來一個去粗存精的升華。筆者想,所謂“出口成章”當并非滿口“粗言俚語”,而是與典范標準書面語的接近甚至就是“口寫”的書面語言。學語言是脫胎換骨的事,歷史上許多大作家大學者都能出口成篇,但大凡能出口成篇的大家也是都能出口成誦的。所有背誦所能達到的效果都是一個從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并且是一個相當長的過程,語文學習想簡化這個過程將是省料成反倒會付出雙倍的代價,語言學習要把這一過程變成輕松愜意同樣也是非分之想。
(三)以愚為美
以愚為美是對教師而言的,這個愚乃大智若愚之愚。正是每個學生都帶有自己的語言背景經驗坐在教室里,教師面對的可以說是豐富多彩的世界,教師自信能為這個世界濃墨重彩,但卻不能認為自己能完全塑造或改變這個世界。此外,每個學生除了面對教科書,還更多地是面對課本之外的書籍和生活,在這里學生自我學習變得十分重要。教師曾經把學生與學語文的學生加以區別,因為學其他學科與學語文是很不同的,學語文的學生受著學校與學校之外的廣泛浸潤。正如前述,也許教師正充滿自信地講述某個詞語時,某些學生早巳懂得甚至比教師懂得更多。
語文教師的確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魏書生先生的成功,就在于他講求遇事與學生商量,商量教學什么,商量怎么教學,商量怎么考,正是這樣“商量”下來,學生學得好,他這一介書生也因此而聞名天下。愚至于此,何樂而不為?
筆者認為,就目前國內語文教育現狀來說,大語文教學觀念更為重要,而且應該只作為觀念的撞擊而不應作操作模式的框定。觀念正確了,啟發式和滿堂灌都能得到正確地運用,一切寫法、讀法、教法、學法都不會違背以習得語言為歸宿的語文學習要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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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 ?陽 ?安徽阜南縣阜南一中 ?236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