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啟璽
【摘要】《暗店街》是法國“新寓言”派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亞諾(Patrick Modiano )的代表作。作品通過講述了一個患了失憶癥的私家偵探尋找自己真實身份的故事,再現了德占時期法國社會生活的某些側面,深刻地揭示了人與自我的關系。為了表現主題,作者運用了象征的藝術手法,塑造了著名的意象——“海灘人”;為了使作品形式與“海灘人”特征相適應,作者借鑒了偵探小說的模式并采用了片段式敘述法。這些創作手法的結合運用,造就了一部經典之作,也為小說的創作提供了新的思路與方向。
【關鍵詞】“新寓言”派 象征 偵探小說的模式 片段式敘述法
【中圖分類號】G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3089(2015)03-0084-02
帕特里克·莫迪亞諾,1945年7月30日出生在法國的布洛涅·比揚古,是法國評論界一致公認的當今法國最有才華的作家之一,也被認為是“新寓言”派代表作家。莫迪亞諾的作品探索和研究當今人的存在及其與周圍環境、現實的關系。前期小說大都以神秘的父親和二次大戰的環境為主題,運用大量的回憶、想象,把現實和虛構結合起來,描寫并未經歷過的故事。他的作品文筆純正、完美、鋒利、自制,語言簡明流暢、優美穩健、詼諧幽默、富有寓意。
2014年10月9日19時,獲得2014年諾貝爾文學獎,[1] 獲獎原因為帕特里克·莫迪亞諾的作品“喚起了對最不可捉摸的人類命運的記憶”[2]他的作品捕捉到了二戰法國被占領期間普通人的生活。其代表作有《暗店街》、《八月的星期天》等。
筆者從欣賞的角度,以原文語句為實例,側重分析了《暗店街》的寫作特色,內容包括:1.“新寓言”派簡介2.象征手法 3. 借鑒偵探小說模式4.片段式敘述法。并試圖通過這些分析,一方面能讓讀者更透徹地理解《暗店街》的深刻內涵,另一方面也希望能為小說的創作提供新的思路與方向。
1.“新寓言”派簡介
“新寓言”派屬法國繼新小說派后另一重要文學流派,上世紀60年代先后有圖爾尼埃、莫迪亞諾、勒·克萊齊奧開始在法國文壇嶄露頭角并連獲大獎,成為“新寓言”派代表人物。新“寓言”派的名稱為后人歸納,作家之間沒有共同的文學宣言及組織。即使是同一作品,在不同人眼中也可能具有不同的意義。他們的共同點是改造舊作、細致描寫及作品富含寓意。翻譯家余中先先生在其文中指出:“在‘新寓言派的小說作品中,從主題、人物到背景、插曲,各種藝術形象好像都具有或多或少的象征寓意:人物性格、言行和主要情節的寓意自不待言,就連色彩、人名、地名等也都蘊含著某種涵義”。簡言之,“新寓言”派作品通俗易懂、善于將深刻的哲理賦予形象之中。
2.象征手法
象征手法是根據事物之間的某種聯系,借助某人某物的具體形象,以表現某種抽象的概念、思想和情感。它可以使文章立意高遠,含蓄深刻。象征手法是“新寓言”派的慣用手法,也是莫迪亞諾作品最重要的藝術特征。
在《暗店街》中:(1)“海灘人”: 一生中有四十年在海灘或是游泳池邊度過,親切地和避暑者、有錢的人聊天。在數千張度假照片的一角或背景中,他身穿游泳衣出現在快活的人群中間,但誰也叫不出他的名字,誰也說不清他為何在那兒。也沒有人注意到有一天他從相片中消失了……其實我們都是海灘人。(2)古怪的人。所經之處只留下一團迅即消散的水汽。(3)在成千上萬的人橫穿巴黎的條條路線中,有兩條互相交叉,正如在一張巨大的電動臺球桌上,成千上萬只小球中有時會有兩只互相碰撞。但什么也沒留下,連黃螢飛過時的一道閃光也看不見了。作者通過將這些具體形象的事物賦予深邃的寓意,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將對生命意義的短暫與渺小,生命本質的無奈以及復雜的現代生活方式加速了自我消失的理解充分呈現出來。
在莫迪亞諾的作品中,象征性的寓意無處不在:像巴黎的星形廣場和環城大道這些可以按圖索驥的地名場域,它可以是一條條可供逃逸通往未來和地平線的街道(《地平線》)、飄散在窗口的雪花(《青春狂想曲》)、一顆南十字星鉆石(《八月的周日》)、甚至還可以是一本像《消失的地平線》一樣具有明顯的內涵指向性的書(《青春咖啡館》)。或許,記憶作為一種斷片式的暗物質,本來就是這樣。[3]
3.借鑒偵探小說模式
偵探小說是西方通俗文學的一種體裁,是以推理方式解開故事謎題的一種小說。通常故事都含有兇殺案與偵案,亦有部分并非以兇殺案為主要劇情走向,諸如找尋失物或解開奇異事件的謎底等。與博爾赫斯(《死亡與羅盤》)、弗里施(《逃離》)、羅伯·格里耶(《橡皮》)等后現代主義作家一樣,莫迪亞諾的《暗店街》在故事形式上也借鑒或者說戲仿了偵探小說模式,這一方面是跟“海灘人”追尋主題相呼應的客觀要求,另一方面應該跟他從小喜愛西默農有一定的關系。莫迪亞諾稱自己一直很希望能像西默農一樣來寫作,因為他覺得偵探小說的主要主題非常接近自己所魂牽夢縈的東西:消失、身份問題、記憶缺失以及回到一個謎一樣的過去。但莫迪亞諾的作品與傳統的通俗的偵探小說有著明顯的、本質的不同與區別。
其一,傳統的通俗的偵探小說(如喬治·西默農、柯南·道爾、克里斯蒂)總是利用具體的懸念來營造緊張恐怖的氣氛、編制撲朔迷離的故事情節從而吸引讀者,小說結局答案是明確的。而《暗店街》雖然懸念叢生但沒有曲折離奇的情節,更沒有謎底揭示。小說中“我是誰?”、“我到底是誰?”始終困擾、迷惑著讀者。從身份不明的敘述者回到身份不明的人物,除了對已有的歷史記憶更加碎片化之外,沒有任何進展。正如《暗店街》的譯者王文融女士評價莫迪亞諾的小說特征時說:“復原歷史并非作者的目的,他力求用清晰準確的語言營造西默農偵探小說似的變幻不定、詭譎多變的氣氛,一種精神的和心理的氣氛;他的作品結構緊湊,文筆流暢,語言精煉,雖無驚天動地的事件,或繁復錯綜的情節,但深刻的內涵和作者的藝術造詣使他的小說引人入勝,令人愛不釋手”。這說明莫迪亞諾只是通過“偵探”、“破案”的外在模式最終達到對自我喪失這一事件的確認,這種確認本身成為莫迪亞諾呈現自我的一種方式。
其二,莫迪亞諾作品與傳統偵探小說的敘事基調也有著較為明顯的差異。傳統的偵探小說在敘事基調上以平實為主。不宜有大段的描寫和借題發揮,累贅的人物性格刻畫和氣氛的營造。這些東西只會使情節呆滯,妨礙推理。偵探小說是要陳述案情,加以分析,進而得出結論的。讀者閱讀偵探小說,追求的不是動人肺腑的抒情、華麗詞藻的描寫,而是緊張刺激的斗智娛樂。適量的描寫和人物刻畫是需要的,但只要能使故事有真實感,讀者能夠投入,就已經足夠了。敘事基調一般在小說的開頭就能定位,小說的開頭就像是帷幕的拉開,將小說的場景直接敞開在讀者面前,同時也將敘述者帶進語言的氛圍里。在傳統偵探小說喬治·西默農的《梅格雷的煙斗》中,開頭是這樣的:“下班時, 梅格雷警長發現自己喜愛的那只歐石南根做的大煙斗不見了。這只煙斗怎么會丟了呢?”。敘事基調雖平實直白,但卻很好的起到了開門見山、陳述案情、設置懸念的作用。而莫迪亞諾作品《暗店街》以德占時期的法國為背景,以追尋為主線,描寫的多是記憶中的暗物質。這就不難理解莫迪亞諾作品將悲傷、憂郁、懷舊作為敘事基調。這從《暗店街》的多種開頭譯法便可證實:(1)“我究竟是誰?”(小禾譯,1984年《外國文學》);(2)“我的過去,一片朦朧”(薛立華譯,1986年百花社);(3)“我飄飄無所似,不過幽幽一身影。”(李玉民譯,1992年漓江社)(4)“我什么也不是。”(王文融譯,1994年譯林社)。這些譯作版本雖不同,但均彌漫著回憶的氣息,悲傷、懷舊的敘事基調非常明確。此外,小說中關于“海灘人”的漫不經心的描寫、關于站在巴黎康巴塞雷斯街某幢樓房的大門入口處時對于逝者的回聲和震波的念想,以及關于小說結尾那張老照片上一個怏怏不樂不愿意回家的孩子和她母親消失在街角的詩意描述[4]以及象征 “海灘人”轉瞬即逝、毫無重量的詞語如:“幻影”、“水汽”、“螢火”、“塵埃”“浪花”的大量運用,無不證明《暗店街》與傳統偵探小說敘事基調上的明顯差異。這些差異也正是莫迪亞諾突破“新小說”派敘事技巧的具體表現。
4.片段式敘述法
后現代主義者認為,世界是由片段組成的,不以追求故事的完整性為目的,而是以片段性、零散性、分裂性及孤立性為創作原則。莫迪亞諾在創作中也采用了后現代派那種拼接和碎片似的寫作方式。如《暗店街》和《夜半撞車》就是由片段組合而成的。《暗店街》47個片段中有“我”(故事主人公)的親身經歷、調查報告、朋友之間的通信、也有過往生活的回憶。片段之間既相對獨立又互相鑲嵌,圍繞同一主題共同構建了小說的結構。作品在敘述過程中還穿插和拼接了許多檔案材料、社交人名錄和電話號碼、明信片和信件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標記。這些材料的出現在起到聯系現實與往昔的作用的同時,也增加了小說的形式感和靈動性。《夜半撞車》以“我”尋找肇事車輛的車主雅克琳娜·博塞爾讓為主線,講述了“我”早年生活的片段。包括:把“我”扭送到警察局的父親、“我”曾傾心的女孩埃萊娜、博維埃爾博士主持的討論會、童年時被軋死的狗、幼年時的居所等等。莫迪亞諾借助這些片段,以虛構和臆想的手法,在讀者面前營造出了一個令人迷亂、困惑的虛實相間、現實與往昔交錯的世界。事實上,莫迪亞諾也正是用這樣的手法來揭示當代人所面臨的支離破碎的社會現實。
在敘事策略上,莫迪亞諾打破敘事時間的一致性。巧妙的利用主人公的失憶,輕而易舉的穿越于現實與往昔之間,再現了回憶本身的真實路程。《暗店街》中這樣一段話:“于是,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從這間屋里看到的景象使我產生了已經領略過無數次的不安和憂慮。這些房屋的正面,這條僻靜的街道,這些在暮色中站崗的人影,暗中令我心慌意亂,正如往昔熟悉的一首歌,或一種香水。我確信,過去在同一時刻,我經常呆在這兒窺視,紋絲不動,不做任何動作,甚至不敢開燈。”在莫迪亞諾筆下,這種往返自如迷幻傷感的敘述和充滿想象力的描寫到處都可以看見。加之敘事人稱的變換,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敘事者的視角限制,強化了敘事的虛幻效果。莫迪亞諾在談自己的寫作時指出,“很少能夠當場講述這些東西,因為總得有一定的時間間隔,感覺流逝了的時光。促使我寫作,是又尋找到了記憶里留下的痕跡。不要以直接的方式敘述事情,并且但愿這些事情有點兒神秘。與其重新尋找到事物的本身,倒不如重新尋找到這些事情的痕跡。當人們正面接觸這些事情時,更能引起人們的聯想。就好像一尊被破壞的雕像……人們總想要把它恢復原樣。暗示更加重要。”[5]正如王文融女士評價所說:“真實與想象的結合,現時與往昔的交錯,不同空間的疊合;小說家時常打破時空的界限,把支離破碎的回憶片斷揉合在現時的敘述中,給我們留下了充足的閱讀空間”。
5.結語
帕特里克·莫迪亞諾是當代法國文壇極具獨創性的作家,“新寓言”派的代表人物。以《暗店街》為代表的著作,接續并突破了“新小說”派的敘事技巧,借鑒偵探小說模式,采用片段式敘述法,大量運用象征,以其獨特精妙的語言敘述和與眾不同的藝術個性,獨辟蹊徑,為小說的創作提供了新的思路與方向。
參考文獻:
[1]法國作家帕特里克·莫迪亞諾獲2014年諾貝爾文學獎.國際在線 2014-10-9
[2]莫迪亞諾諾獎授獎詞:喚醒了不可捉摸的人類命運的記憶.鳳凰網 2014-10-9
[3]蔡斌,蘇州日報2014-10-17
[4]莫迪亞諾:水汽朦朧的敘述者.文學報2014-11-7
[5]當代外國文學2014-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