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日旭
1998年,我國經濟由短缺向過剩轉換,出現“有效需求不足”的現象。
當時,政府為了擴大內需,把高校擴招作為重要措施之一。
次年,高校開始邁開擴招的步伐,招生人數增加了51萬多人,
招生總數接近160萬人,增加速度達到47.4%;
2000年,擴招幅度為38.16%,2001年為21.61%,2002年為19.46%,
到2003年,普通高校本專科生在校人數超過1000萬。
如此快速的遞增,卻在我國高校畢業生就業與高校人才培養之間出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
2004年,藍領市場出現“民工荒”,而大學生畢業季則出現“就業難”,
每年的此時此刻幾乎都以“最難就業季”來形容。
相對應地,我國高校培養的畢業生質量遭到質疑,2005年錢學森發問:
“這么多年培養的學生,還沒有哪一個的學術成就,能夠跟民國時期培養的大師相比”;
“為什么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杰出的人才?”此即著名的“錢學森之問”。
政府、高校與企業博弈
恢復高考制度之初,大學生畢業都在國家統一分配下,不存在就業壓力,很多同學在60分萬歲下度過大學時光。而在下海潮等影響下,社會上一度出現過腦體倒掛、知識貶值的現象,但到20世紀90年代這一風氣得到初步扭轉,重現尊重知識、尊重人才風尚。然而, 90年代末的大學擴招政策,又逐步打破了這一正常發展的軌跡。在大學生就業由分配制轉型為自由擇業以來,大學擴招所引致的大學生就業人數在短短的幾年內便迅速上升,打破了原本相對均衡的大學生就業市場,就業困境日益顯現。
在公務員考試中,出現了幾千人謀一職位的現象,在企業招聘中則呈現出一個職位眾多學生投遞簡歷,招聘會上擁擠不堪的狀態。更為嚴重的是,一到畢業季,從電視到網絡、報紙等媒體的報道中,無不透露出大學生就業越來越嚴峻的趨勢;高校則從系、院到班級都要求對畢業的學生就業簽約情況實行一周一報制度,在此過程中甚至要求動用一切資源以提升學生的就業率。在日益嚴峻的就業形勢下,在校學生、企業、政府主管部門漸趨改變了對待教育的心態,紛紛用就業率來考衡高等院校的教育效果,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百年樹人的教育本質。
學生層面,就業緊張的困境使學生們產生了功利化和短期化取向。通過高年級學生向下傳遞、新聞媒介等的大肆宣傳,就業的壓力或焦慮已經從早期的大四學生逐步下移到了剛入校的學生。由此迫使學生在一入學就開始考慮就業,本科生普遍加大了學業向考研、出國、實習轉移,研究生則向實習、考證集中,功利取向更加明顯。在課程的選擇上,學生們更加集中到一些必需的主干課和應用型課程上,而對其他的基礎性課程則基本以學分多少、是否容易通過、是否能獲得高分來決定,否則就不再進入學生的選課范圍之內。同時,伴隨大學生由天之驕子、知識精英向勞動者角色的轉換,大學生學業取向等方面基本按照自身的利益為核心,更多呈現機會主義行為,改變了以學習為主的初衷,轉而走向以就業所需條件為導向,利用關系尋求實習、考證等短期化行為大增。在此情況下,學校教育無疑就成為大學生們套取畢業證、學位證的一個機構,迎合就業時的一個敲門磚,漸趨失去了創新型人才培養目標,而淪落為企業代工式的“培訓”功能。
企業層面上,幾百萬大學畢業生涌入就業市場的場景,使企業在招聘中養成了一種培訓成本學校化的慣性思維。大學生就業由行政配置轉向市場化轉換以來,1999年的大學擴招打破了就業市場相對均衡的格局,導致大學生就業的供需失衡。大學生就業供大于求的格局,給企業產生了雙重效應。一方面,企業在招聘過程中更加注重技工式的條件,對招聘職位具有相當明確的要求,基本忽視了新招員工必須通過自身的培訓以融入企業文化的過程,轉而把培訓成本轉嫁給學校以降低企業培訓費用,企圖直接按照內部員工的要求對待新員工的招聘,這局面無疑在社會上造成了一種大學教育不適應企業要求、大學教育無用論等假象,迫使大學改革教育機制以迎合企業的用工要求。另一方面,技工式招聘使企業在招聘中產生了較強的機會主義行為,不但對所招學生提出越來越嚴格的實用性要求、招聘條件,而且還會在供需失衡的條件下引致知識失業現象。即博士擠占碩士、碩士擠占本科、本科擠占專科、專科擠占中專等行為,呈現出普遍化趨勢。顯然,擴招所引致的企業招聘員工的學位上移,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當前中國的知識失業現象,造成大量高學位人才浪費。
政府主管部門層面,在就業壓力下形成了以就業率為導向的管理與激勵機制。伴隨1999年高校的持續擴招,從首批擴招后的大學生進入就業市場以來,就出現了大學生就業困局。在此背景下,作為政府主管部門的教育部及其地方延伸管理機構,不得不改變以前的管理考核體制和目標,把大學生的就業率列為各級高等院校的一個重要考核指標。由此轉變的結果在教育中的影響日益顯現出來:首先,就業率考核導向下大學專業的動態化,使大學教育明顯以就業市場為中心旋轉,專業越分越細,在很大程度上成為企業培訓功能的替代品。其次,大學在政府主管部門的就業率考核下,明顯呈現出機會主義傾向以達到提升就業率的目的。高校,特別是地方高等院校,往往與企業聯手,把畢業生通過實習的途徑廉價輸送給企業,企業幾乎免費利用大量學生,而作為回報則給相應院校提供學生的就業證明,等到學生畢業則通常也是學生失業之時,而此時又可以利用相應院校提供的下一批實習學生以接替已畢業的學生。每到畢業季,高校還會調動一切力量給尚未就業的學生開出種種的就業證明,以提升學生的就業率,迎合政府主管部門的就業偏好。再次,政府的就業率導向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教育事業百年樹人的長期性行為,使高校教育短期化,以致出現了高等院校發展中的“大躍進”思維。
就業率倒逼教育功利化?
面對日益緊張的學生就業形勢,在社會和政府行政主管部門的就業率導向下,給高等院校的教育無疑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和人為干預教育的行為,促使當前高等院校教育漸趨由基礎性轉向了實用性,百年樹人向短期化、功利化和職業化轉變。
一是不斷調整大學招生專業。自從大學生就業緊張以來,教育部及各省的主管部門都把高校的畢業生就業率作為對學校考核的重要指標,對每年各高校的各個專業就業率進行比較,排名靠后的專業在招生計劃中都給予名額的縮減,甚至要求高校對此進行調整,按就業市場需求重新設定各自的招生專業和相應的人數。這種格局幾乎使每個高校招生最多的專業幾乎都集中在市場最熱的專業中,而一些基礎性專業,甚至對國家長期發展必需的專業出現了無學生報考的局面,以致像北京大學這樣的綜合性大學,也出現了古生物專業幾年才只有一個學生報考的尷尬現象。高校的教育難以維持一個穩定的專業教學團隊,教師為了適應不斷變化的招生專業,不得不頻繁變更所講授的課程。為此,出現了教師的科研與教學完全分離,為了授課,不得不時時調整時間和精力以應付新設的課程;而高校的各種排名、學科建設、種種申請等活動則又以發表論文、出版專著、各個級別的課題等依托,由此導致的結果,就是在科研中出現了數量替代質量,以應付教學頻繁變動下的科研目標和短期化考核。在此背景下,高等院校顯然難以實現創新型人才培養的目標,只能根據就業市場需求,不斷調整自身的專業以應對擴招后的就業率目標考衡。
二是頻繁變動培養大綱和教學計劃,以適應學生就業需求。大學為了應對就業率、適應就業市場的需求,頻繁變更教學大綱和教學計劃,對各專業所授課程進行大規模的調整。在這種背景下,出現不斷萎縮基礎性、理論性課程,加大應用類課程的設置,來適應學生就業率考核的目的。與國外高校相比,這種不尊重教學規律,頻繁變更培養大綱的行為,無疑沖擊了高校教育的獨立性、自主性、創新性,使高等教育滑向了短期化、功利性等機會主義漩渦中。
三是在就業導向下大學教育轉向了職業化。大學對學生的培養應從長期的角度加以考衡,真正把學生培養成具有創新性思維的人才,是難以以短期性就業為目標的。畢竟,伴隨專業越分越細,學生畢業后的就業往往偏離了所學專業。而按照就業高低來設置專業,顯然與現實是背道而馳的。這正如復旦大學前校長楊玉良所指出的“由于現代職業極度分化、多元化,導致高等教育的過度專業化。各類明確的職業指向使各種專業如雨后春筍般地應運而生,讓教育的意義變得越來越窄,以至于教學的內容設定只是為了就業這個唯一的目標。”
責任編輯:方丹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