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玉琴
記得春天這樣的一個季節,我回到故鄉的田園里逗留過。想起故鄉的春天,就想到那一樹一樹嬌艷的種在門前笑春風的桃花。那里的桃花會讓我想起紅塵過往里的最潔凈的一片繁華。在桃花爛漫的地方,我一直在想,等桃花開的時候,就給自己的鬢角插花,好讓風月也記得流年里的一句暖心的話。
這世界萬物都有自己的語言。我相信桃花也曾開口與我說過話。她的花語和人的語言一樣好懂。桃花輕啟朱唇的時候,蝴蝶會飛過來,蜜蜂也會飛過來。雖然桃花的語言很輕,卻是很絢麗極致的表述。只是那么輕輕地一張口,低低囈語,就有那么多蜂飛蝶舞的精靈聽懂。有些人一輩子說了很多的話,遺憾的是卻沒有一個人愿意用心去聽。而有些事物,譬如一朵花,只是一句囈語呢喃,便會令無數生靈都懂。哪怕是異界的,也會跨過這語言的障礙,傾心地會意,與之在心靈上遙相呼應,奔著一朵桃花而來。桃花的語言不多,一個季節只說一次花開的意義。但是桃花的語言會讓很多人如我一樣沉醉在桃花源的夢里,無法醒來,也無法忘卻。
桃花一定要種在故鄉的記憶里,才會讓無數游子過客找到歸來的理由。人無論走多遠、風無論吹散多少東西,最終有那么一天,誰也無法遺忘,這個不可預謀的世界、那些馬蹄和風波、紅塵過往,都是為桃花而生,為桃花而醉的。
若是前世可以做一株桃樹,長在白駝山上,那也是宿命安排的一次美好緣分。站在山口,翹首等待,一樹一樹的桃花笑臉上,寫上自己的心愿,許上自己的情意,等著一個人,在日暮時分歸來。那個為桃花趕來的人,注定命中就是我要等的人。他的坐騎必然是一匹駿馬,而他的佩刀雖然一直藏在鞘中,但是鋒芒卻是歲月磨礪不掉的。那個跨在坐騎上歸來的人,我祈禱桃花不要讓他在對的時間里遇到錯的人,也不要讓他在錯的時間里遇見對的我。就這么不早不晚,在黃昏的路口,一棵桃樹下相遇,花瓣紛紛落下,而他風度翩翩地向我走來問好。就這樣傾心地相遇一場,那該有多好。
桃花和我說過許多許多的話,是一些很輕很輕的語言,從風的夾縫里傳來。在這個世界,聽桃語,你無法想象,那會是一種怎樣的醉人心語。每聽一句,就像喝了一口女兒紅。聽得日月流年久了,在女兒紅醞釀了整整十八年的那一年,你就會真的覺得這十八年的青春都只為對一個人的相思相守。
我只想做一株桃花,是那一株必須長在白駝山下的桃花,而不是武陵村《桃花源記》的那一株。我只想依山而居,而不是傍島而存,完全被孤立成一株望眼欲穿的桃樹。
我一直只顧著去想著,桃花朵朵開,等著你回來。卻忘了,桃花一直在伺機劫持我。我始終不甘心,明明命犯桃花的人是你,為什么到最后遭遇劫難的人卻是我?那一生,那一個白駝山,我等了無數個黃昏和日落,終于等到了你,喝了我的一碗醞釀了十八年的女兒紅,卻沒有給我留下一句話。你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這句話讓我頓時淚流。也許說不說對于你都是一樣,可對我卻有著一生的意義。因為你沒有給我一句話,而傷了我一輩子的心。那一年、那一生,我終于后悔自己為什么要長在白駝山下取名桃花。
年年桃花都在開,只是白駝山下的那一株只為你盛開過一日后便萎謝。策馬嘯西風,你揚長而去,多少年后寶刀依然沒有為誰出過鞘,但是我知道它的鋒芒一直都在,不會腐朽的。就像我的女兒紅在風燭殘年后依舊歷久彌香一樣。在你走后,再也沒有拿出給人喝過。
我知道不只是你我,在這個世界,即使是一株桃樹,也有她的前世今生,有她自己的故鄉。不同的是,有的人在過奈何橋的時候就已經將自己的前世忘記,而有的人別離故土,將自己修煉成一株異鄉草木,枯榮衰敗,早甘心安此一生。記得春天故鄉門前的那一株桃樹上紛紛落下的桃花,在我走后,碎了一地。我知道那其實只是我一個人的故鄉,也不是她的故鄉,她的故鄉更不是東邪黃藥師來桃花島后種植的那一片桃林。那一片只是異鄉的草木修煉而成的,是成精的桃花。
真正的桃花,是桃花劫下的那一株。世人都被一個叫著桃花的女子種了蠱,喝下了她的醉生夢死,所以不知道她來自白駝山。只有黃藥師才相信那是醉生夢死,而歐陽鋒從來不相信這世上的人真的會醉倒一輩子。他始終清醒著,那只是不堪回首的一壇陳年的女兒紅,所以,他在白駝山下的時候,始終沒有將桃花帶著去闖蕩江湖。他知道,他骨子里只能是辣手摧花的老毒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