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振蘭
1936年6月中國人民抗日紅軍大學(抗大前身)創(chuàng)辦之初,女學員比較少,大多是經(jīng)歷過兩萬五千里征途的紅軍女戰(zhàn)士,如康克清、林月琴、李貞等。1937年1月19日,為適應抗日形勢發(fā)展的需要,中央軍委和毛澤東決定,將中國人民抗日紅軍大學更名,以中國人民抗日軍事政治大學為校名,在延安開始第二期辦學,抗大辦學進入一個新階段。從這一期開始,大量青年學生進入抗大學習,他們編為第四大隊,其中女生區(qū)隊共有59人,大多為來自各地的青年學生。
延安的新女性
1937年7月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適逢抗大第三期招生。這時,成千上萬的革命青年,其中包括不少女青年,紛紛投入抗日救亡運動,懷著“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豪情壯志,沖破重重阻力,奔往革命圣地延安。她們之中,有參加過“一二九”運動的平津?qū)帨麑W生,有從東北流亡到關(guān)內(nèi)的知識青年;有不堪忍受壓迫的工人,也有名門望族的閨秀、出身豪富人家的小姐,甚至還有反動軍閥、漢奸的女兒。一些已經(jīng)在社會上立足的婦女自由職業(yè)者,如教師、職員、記者、作家、演員、律師也接踵而至。一時間,涌現(xiàn)了許多同學相約、姐妹相約、夫妻相約、母女相約同奔延安的感人情景。如烈士孫炳文的女兒孫維世即和母親任銳先后到達延安,同隊學習;浙江上虞縣的女學生傅涯,攜弟弟妹妹輾轉(zhuǎn)千余里走進抗大。
對投奔延安的青年,特別是女青年,黨中央和毛澤東十分關(guān)懷、愛護。抗大創(chuàng)辦初期,女學員都是單獨組成區(qū)隊、女生隊,編入各大隊建制的。1938年11月,黨中央決定在抗大單獨成立女生大隊,即第八大隊,共600多人,選派能文能武的張琴秋任大隊長。張曾在上海大學學習,后來又到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過,回國后經(jīng)歷了長征,是紅四方面軍的政治部主任。女生大隊成立那天,毛澤東、賀龍、徐特立、謝覺哉等三十幾位中央領(lǐng)導同志都親自到會祝賀。在講話中,毛澤東語重心長地指出:“全民族所有的人,不分男女老幼都受帝國主義和封建勢力的壓迫,尤其是我們婦女同胞所受的壓迫尤甚;我們反對一切加于婦女的壓迫,尤其是仇恨日本帝國主義對于婦女的侮辱。我們抗日,不僅為求民族平等,而且要在抗日戰(zhàn)爭中求得中國婦女的地位平等。”他還說,“婦女要求得解放,必須積極抗日,必須依靠婦女自己努力爭取權(quán)利。”剛從前方回來的八路軍第120師師長賀龍也語多奮勉,激勵女青年學員:“歷史上有不少的女英雄,你們今天是學生,明天也可以成為許多驚人事業(yè)的創(chuàng)造者。”
在抗大熔爐中百煉成鋼
在抗大,黨中央領(lǐng)導同志經(jīng)常給女生隊演講、上課。她們也如饑似渴地學習社會發(fā)展史、政治經(jīng)濟學、哲學、中國革命問題等馬克思主義基礎(chǔ)理論知識;同時,還學習怎么做群眾工作和研討婦女解放問題。
培養(yǎng)艱苦樸素的工作作風,是女生到抗大學習的重要一課,也是檢驗她們理論聯(lián)系實際、改造世界觀成果的重要標準。當時,窯洞是她們的寢室,也是飯?zhí)煤妥孕奘遥瑥V場和山溝是她們的課堂,吃的是小米飯加南瓜土豆湯,穿的是灰布軍裝,夏天一身單,冬天一身棉。她們還要自己抬米,幫廚,掮炭,背柴。
她們住的窯洞,是抗大第三期一千多名師生在羅瑞卿副校長的帶動下,一镢一鎬挖出來的。有些女學員過去是洋學生,從未握過镢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開頭挖不了幾镢頭就一身汗水,兩手血泡;有的氣喘腿軟,頭暈惡心,象害了場大病。有個女同學擔負上山送水、送飯的任務(wù),開始時挑不動開水、飯桶,就找出繡花枕頭墊在肩上,一步一顛吃力地往山上挪。可是幾天以后,一個個都逐漸鍛煉出來了。經(jīng)過半個月的苦戰(zhàn),終于挖成了175個新式窯洞,自力更生解決了校舍問題。當時,有人曾指點給毛澤東看,說這個是“少爺窯洞”,那個是“小姐窯洞”。毛澤東高興地說:“你不要小看挖窯洞,這是挖開了知識分子與工農(nóng)隔閡的一堵墻啊!”
陜北高原的山光禿禿的,燒柴很困難。女生和男生一樣經(jīng)常要走幾十里山路去背柴,雖然很辛苦,但大家還是一路歡歌笑語,互相競賽看誰背得多。據(jù)陳慕華、郝治平等回憶:“傍晚收工后,有次遇上了大雨,山路泥濘,一個個跌跌撞撞,有的連人帶柴滾下山坡,到家都成了泥猴,還是樂呵呵的,好象凱旋的戰(zhàn)士。”
至于陜北的小米飯,那些來自南方和大城市的女同學開頭吃不慣,覺得像沙子一樣卡在喉嚨里咽不下去,但是漸漸就吃得香了。偶爾從老炊事班長那兒分到一塊小米鍋巴,還美其名曰“馬列餅干”。有些體質(zhì)較弱的同學,到延安吃了小米、雜糧后,身體壯實起來,臉上呈現(xiàn)出健康的紅色。她們高興地寫信告訴父母:“延安小米養(yǎng)人,把我養(yǎng)胖子,養(yǎng)結(jié)實了。”
從1939年起,由于國民黨頑固派封鎖邊區(qū),物資極度匱乏,吃穿都成了問題。黨中央號召“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全校師生立即動員起來,上山開荒。女生學員盡管體力不如男學員,但她們不甘示弱。要是進度慢了,她們夜里借著月光去干,或者起個大早,補上頭天沒干完的活。第二天檢查,竟走在男生隊前頭。在這次大生產(chǎn)運動中,有些女同學學會了紡紗、捻毛線;有的女同學還和泥、脫坯,學會了燒磚。原來身體孱弱的,變得健壯了。更重要的是,大家通過生產(chǎn)勞動的實踐,明白了勞動創(chuàng)造世界的真理,培養(yǎng)起艱苦樸素的作風。
為了“學好本領(lǐng),好上前線去”,女生們一方面認真學習毛澤東《抗日游擊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問題》、《論持久戰(zhàn)》等軍事著作,學習《游擊戰(zhàn)術(shù)》和班、排、連戰(zhàn)斗指揮等軍事知識,領(lǐng)會機動靈活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原則和指揮藝術(shù)。另一方面,她們從嚴格的軍事生活入手,養(yǎng)成雷厲風行的戰(zhàn)斗作風。她們和男同學一樣出操、站崗、打靶、投彈、緊急集合、急行軍;參加戰(zhàn)斗演習時,她們照樣在山地上摸爬滾打,一身虎氣。嚴格的軍事訓練和戰(zhàn)斗生活,洗去了她們身上女孩子的嬌弱習氣和散漫作風,終于使她們成長為紀律嚴明的戰(zhàn)士。
陶醉在革命大家庭里
在抗大,人和人之間建立了一種新型的關(guān)系。晚年,陳慕華、郝治平等幸福地回憶:“這里沒有爾虞我詐,沒有勾心斗角,有的是團結(jié)友愛,互相幫助。在女生隊里,雖然大家來自四面八方,文化程度又參差不齊,有小學生、中學生,也有大學生、留學生,但彼此都能融洽相處,親密無間。知識分子幫助工農(nóng)干部學文化;工農(nóng)干部在行軍、背柴途中幫助體弱的知識分子背背包、背柴,互相體貼,情同手足。女孩子們都愛美。她們從老紅軍那里學會了打草鞋,也希望鞋上能綴一個紅纓纓。一些從家里帶來紅毛衣的同學,不顧自己沒有春秋換季的衣服,情愿把毛衣拆了分給同學們打草鞋。”
男女同學之間也情同手足。從南方來的男同學不習慣北方寒冷的氣候,腳上長了凍瘡,有的女同學就慷慨地剪掉自己的毛毯或呢子大衣,為男同學縫制了呢襪子。有的女同學還幫男同學拆洗被褥。當年《新華日報》曾發(fā)表文章,描繪女同學發(fā)揚革命友愛精神的情景:“一群赤足露臂的女戰(zhàn)士,就擠滿在東門外的小河里,一時水聲,歌聲,笑聲,飄蕩在南風拂面的原野上。你聽,她們唱:‘我們要把在奴隸境界里斗爭著的戰(zhàn)士們的血污洗盡……”回校縫補被褥時,她們還唱著:一針牽引著線,牽引著友愛,將這偉大的革命友愛,縫入被褥中去……
官兵一致的嶄新作風,更使廣大女生感到革命大家庭的溫暖。張琴秋大隊長平易近人,很受同學們愛戴。每逢集會時,學員們最愛拉她唱歌:“琴秋同志,來一個!”張琴秋就會馬上麻利地站起來,用俄語唱一支蘇聯(lián)歌曲;或者應學員們的請求,旋轉(zhuǎn)踢跶,跳一段熱烈奔放的烏克蘭舞。她的精采表演,經(jīng)常博得大家齊聲喝采。
有個女學員在來延安的路上,正好和朱德同一個車隊。當四輛大車停在甘泉過夜的時候,一個紡織女工邀她去找同車的司令員談形勢,她就跟著去了。只見對方像老爺爺對孫女講故事似地,對她們談起了天下大事。聽了半天,這個女學員還不知道司令員究屬何人。第二天,車隊到了延安,南門外紅旗招展,鑼鼓喧天,人群夾道歡迎朱總司令。這個女學生驚奇之余,又感到欣喜,她沒想到昨天和自己親切交談的就是威震四方的朱德總司令,更慶幸還沒到延安就上了一堂課。
經(jīng)受嚴峻的考驗
抗大的同學本是抱著抗日救亡的目的而來,在經(jīng)過短期訓練后,個個都要求到前方去,女同學也不例外。1939年夏,抗大辦到第五期時,黨中央考慮到抗大總校即將分批深入敵后辦學,要通過層層封鎖線,女同志行動不便,所以決定將她們大部分留在延安,以女生隊為基礎(chǔ),成立女子大學;部分同學則分配到衛(wèi)生、通訊學校去。但是女學生紛紛跑到政治部要求到敵后去;有的還上書毛澤東要求批準她們上前線殺敵。黨中央為了滿足她們的要求,由抗大領(lǐng)導挑選一部分身體比較好的女學員隨校部挺進敵后,并破例批準12名女學員到參謀訓練班學習。在殘酷的對敵斗爭中,這些女同志迅速成長為能文能武的軍政干部。
抗大女生發(fā)揚我軍“艱苦奮斗、英勇犧牲”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在頻繁的反“掃蕩”、反摩擦斗爭中,同男同學一樣表現(xiàn)得十分英勇頑強。1940年,總校在太行山區(qū)的幾次反“掃蕩”斗爭中,女生連每天翻山越嶺,跨溝壑,涉冰河,行軍七八十里,甚至急行軍一百多里,十分艱苦。一天夜里,隊伍翻過一座大山,突然遇到瓢潑大雨。山洪沖刷著泥沙從山上直瀉而下。女生連為甩掉敵人的追擊,迎著雨水,踩著泥滑的山路往山上攀登。每個人身上的背包、糧食袋經(jīng)泥水一泡,越來越沉。但是,在隊干部和共產(chǎn)黨員的帶動下,女生連竟無一人掉隊。
抗大十分重視氣節(jié)教育,要求人人樹立起“寧為玉碎,勿為瓦全”的大無畏精神。原抗大女生隊的一個排長,不幸負傷被俘,日寇使用一切威逼利誘的手段,妄圖使她屈服,但是她堅貞不屈,敵人最后惱羞成怒,竟把她作為活靶子,殘殺于太原。臨刑前,她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英勇殉國。另一位同學被日寇逮捕后絕不招供,竟至被敵人用大石磙子碾死。為人們所熟知的張露萍烈士,也是抗大第四期的女學員。
正如陳慕華、郝治平等指出的,“在抗日戰(zhàn)爭以及后來的解放戰(zhàn)爭期間,抗大的女同學在黨政軍群等各條戰(zhàn)線上,都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新中國建立后,同學們遍布四面八方,從中央到地方,她們在政治、經(jīng)濟、文教、科技、外交、軍事、衛(wèi)生等各個崗位上,都勤勤懇懇,努力工作,成為各行各業(yè)的骨干。而在歷史轉(zhuǎn)折的各個緊要關(guān)頭,她們也都堅定不移,忠貞不渝,經(jīng)受了嚴峻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