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海角詩人》殘片中“海”之意象

陸葉青 （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生院 100027）

《海角詩人》是侯曜編劇兼導演，并由上海民新影片公司于1927 年出品。它是由意大利博洛尼亞電影檔案館保存并修復，并且已把現存殘片送往中國電影資料館保存。在中國電影發展史上，《海角詩人》長度為十本，根據民新特刊的本事中顯示，故事描述的是：青年詩人孟一萍（侯曜飾），自幼喪失雙親，因此生性孤傲，他的姑母一直想他做自己的女婿，但是作為高官的姑父及其女兒看不上在他們眼里一事無成的一萍，一萍也不喜歡一直奢華成性的尹美珍（林楚楚飾），并且他受不了烏煙瘴氣的社會和諂諛虛偽的周旋，因此他獨居海角荒島去欣賞大自然的美。而在荒島上有一個美麗的樵女叫柳翠影（李旦旦飾），翠影的父親早已去世，母親楊氏（邢半梅飾）帶著翠影和她的弟弟柳勇（朱樹濤飾）以耕作謀生。一萍對翠影一見鐘情，翠影也被一萍才華橫溢的詩人氣質所吸引，兩個人通過長時間的相處后相愛了，從此在這座孤島上就有了一對甜蜜的戀人。自從一萍和翠影相愛后，一萍就為翠影作了很多詩句，因此匯編出了一個樵女詩集，出版后轟動文壇。美珍見一萍發達，立即前往荒島稱姑母有病，騙一萍回去。此時，土豪張天霸（辛夷飾）垂涎翠影已久，一直預謀如何搶奪翠影。一萍回家后深知受騙，重返荒島時，翠影已被張天霸搶去。翠影被劫后，最終得到張天霸妻子的憐惜幫助其逃走，就在翠影逃到一懸崖處厲聲呼救。天霸追到懸崖處，看到一萍趕來，猛推翠影落海。在這之后，一萍痛苦不已、一蹶不振，時時一個人去海邊憑吊翠影。某一天夜里，一萍在海邊喝酒突生幻覺，感覺翠影在大海中央呼喚他，一萍孤身一人登孤舟出海尋找翠影，被波濤洶涌的海浪擊沉，就在無奈之際，幸被燈塔老人救起。老人將其帶回家里，在屋子里一萍和翠影兩人終于重見，原來翠影此前也是被老人救起。在現存殘片中主要呈現的是第一本青年詩人孟一萍離開他厭惡的社會孤身來到海島與翠影相遇和最后一本翠影落海事件后的再次重逢。

從古至今，大海一直被冠以“自由”和“力量”的象征。一方面，它的自由奔放，雄渾蒼茫，狂放不羈一直讓受到藝術家創作時的青睞。另一方面，它博大的胸懷，恢弘的氣度，奇偉的力量一直是人類追求的精神力量。因此，大海這個意象在文學藝術品中被廣為應用。在詩歌普希金的《致大?！分校汛蠛Ｃ枥L成詩人的知心朋友，以面對面的方式與大海進行心靈的交流，追求自由的心聲。另外，詩人在對大海傾訴的同時，實際上也表達了自己對自由的景仰，對胸懷和氣度的崇尚；也是作者對當時黑暗社會的痛斥，對追隨大海自由靈魂的憧憬和期望。

在時長19分31秒的《海角詩人》殘片中，大海作為畫面主體和其作為構圖的元素出現的時間總共約9分24秒左右，其中殘片開頭加字幕說明共4分56秒左右。并且在殘片中，除去字幕說明，總共約98個鏡頭左右，而海景的鏡頭（包括大海作為背景構圖的鏡頭）就大概有66個鏡頭。以具體文本為例（見圖1），殘片一開始，鏡頭畫面以水平構圖的方式來展現海上日出的風景，一條帆船行駛在這碧波蕩漾的海面上，畫面轉暗結束。這里空鏡頭的運用凸顯出了自然風景的壯闊，并且影像日出的呈現似乎也隱喻著親年詩人孟一萍離開混濁社會后的新世界的開始。隨后又是一個廣闊的海景，依然以水平構圖的方式出現，但這時海上水平線被提高，海景占據了大部分鏡頭畫面。青年詩人孟一萍從右側進入畫面，這時通過對比可以更加突出大海的廣闊，海水敲打礁石，使得大海顯的更富有力量與活力。此時導演通過從遠景、中景和近景遞進變化的方式來表達了青年詩人一萍對壯闊海景的喜愛。隨后再次用空鏡頭的形式拍了海上風景，這時候海水連綿起伏，一群海鷗在海面上飛翔，畫面感十分強烈。這里奇妙海景就像民新特刊中所說“有高山流水，有怪石狂流，都是人間罕見的僻靜地方……”，1給人以廣闊和奇妙的視覺快感，加強了電影本身的詩意風格。

這一系列大海壯麗景色的呈現，從象征意義上來說，大海象征著當時壓抑黑暗社會下的心靈追求，那是一種自由超脫的精神境界。在《中國電影發展史》上提到《海角詩人》“正面宣揚了他的逃避現實的思想”，“反映出了資產階級右翼分子在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在越來越高漲的革命浪潮中一步步墮落下去的過程”，2但我們是否可以反過來去想，在當時復雜黑暗的社會政治壓力下，人們在極度缺失精神追求的環境里，大海的形象也許會是一種心靈的寄托與展望。就像民新特刊的預告中介紹到“這本戲的主旨是注重描寫物質與精神沖突的，也可以說是寫靈肉的沖突的，編者卻暗示著精神生活戰勝，因為在現在這個太過漠視精神生活的社會里，如果沒有人來喊醒我們，指示我們，我們的性靈，怕得要長遠地悶在黑底的深淵里，永遠見不到天日，我們這位作家，見了這點，所以不惜心血編出海角詩人，我們見了海上風光，胸中自然會起了一種高超而奇妙的情調……”。3我們從殘片中可以看到，《海角詩人》還是延續了導演侯曜一貫的批判意識的，其鋒芒所向是過度追求物欲享受的現代文明，并且試圖通過優美壯麗的海景拍攝來打開一直壓抑在黑暗社會中的人們，就像在預告中所說“看到海上風光，心中自然會有一種高超而奇妙的情調”一樣，大海作為一種超脫的意象，打開了人們得心胸，啟發深淵里的人們對精神生活的追求。此時海的形象似乎是一種心靈的寄托與展望。在殘片中，美珍這個形象似乎是那個時代的縮影，很好的代表著被物質社會迷惑的社會，她由于要找一個有錢有權的人而不愿嫁給詩人一萍，而后又因為一萍因出版詩集而出名回來找一萍，最后又因為一萍因為翠影落海傷心哭瞎了眼睛而再次離開一萍，她人生的所有一切都是在追求物質享受，以至于她來到海邊都沒有懂得精神的追求，所以導演需要通過這部影片來敲醒當時的人們。通過大海的壯闊美景的拍攝，來呈現給當時社會的人們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因此這里廣闊的大海代表著一個“新世界”，一個不同于黑暗社會人們生存的世界，一個無邊無際自由的世界，一個擁有廣闊胸襟追求精神文明的世界。

從“海”的主體來性表達上看，就像之前提到普多金的詩中所述，詩人在對大海傾訴的同時，也是自我主體的一種精神呈現。就像民新特刊的預告中提出“詩人的性格是孤僻，但他心中的情緒的復雜卻有如海上風云的變換，熱情興奮時，好似怒濤的澎湃；平靜時，好似微波的蕩漾。把詩人寫得與海洋發生關系，這是很有趣的描寫。詩人的腦中是神秘的，海洋的心中也甚神秘……”，4詩人一萍離開他厭惡的世界，放開壓抑的自我，來到大海追尋自己的精神世界。在殘片中我們可以看到（見圖2），一開始詩人孟一萍看到大海時，心情非常的激動，他敞開雙手擁抱著眼前的壯闊海景，此時的海鷗在海平面上自由的飛翔，海水洶涌的拍打著礁石，海浪在海面上此起彼伏。詩人與大海融為一體，因此寫出了“離卻了凡塵俗世，任逍遙海北天西，看飛鷗倩影雙雙，羨海鷗波面翱翔，富貴似浮云世事如兒戲，怎似得聽狂濤觀旭日，趁扁舟海天無際！”這種極具浪漫主義的詩句。這首詩通過對大海的描寫，可以看出一萍逃離物質文明社會后擁抱大海的欣喜之情。這里的大海沒有有繁華世俗的虛偽，沒有物質文明的奢華，沒有人與人之間盤旋，有的只是浩瀚的胸襟和精神的自由。以至于一萍把自己作的詩句扔向大海，因為他覺得：“世上難遇知音，知我者只有蒼茫浩瀚的海水”。當他走在海島中第一次見到樵女翠影，電影以主觀鏡頭表現，此時的詩人一萍很平靜的坐下來一邊看著山上的樵女一邊為其做事，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并且殘片后半部分翠影落海后，導演通過畫面的疊印效果和畫外音來把一萍呼喚到海邊，當一萍劃船來到海中央，他在向大海呼喚著自己愛人：“愛人??！我的翠影，你在哪里？在沉寂的深淵？在茫茫的海底？我的眼淚早哭，我的情焰未已……”，此時的一萍因為失去愛人而情緒激烈，他痛苦地尋找著失去的翠影，海水拍打著礁石，海面波濤洶涌，把一萍強烈的痛苦情緒推向了高潮，當最后與翠影團聚，兩人站在燈塔上面觀看者廣闊的大海，此時的海面微波蕩漾，一望無際，給最后影片畫了一個完美的句號。因此，在《海角詩人》的殘片里，詩人一萍的形象被很好展現出來，雖然他生性孤僻，但在孤僻性格的背后，他卻有這海上風景的情緒轉變，也許就像詩人眼里，大海時而溫柔嫻靜，時而驚濤駭浪一樣。對于詩人這個主體他也有著和大海同樣的情緒轉變。

因此，從現存的殘片看，《海角詩人》是一部極富浪漫氣質的影片，也可以看出導演兼主演的侯曜與生俱來的浪漫主義氣質。大海意象的運用不僅代表著在那個復雜黑暗的社會政治壓力下，影片主人公以大海為主體的自我追尋與認知，也是人們在黑暗社會下精神生活的追求和向往，是一種超于身體本身與社會本身的心靈寄托。雖然，現存殘片在故事上還不完整，但是，其優美、壯麗的自然景觀極大彌補了影片在故事上的欠缺，極大地增強了影片的觀賞性。

注釋：

1.參見1927年民新特刊中《海角詩人——藝術特點》.

2.參見程季華，李少白，邢祖文.中國電影發展史[M]，中國電影出版社，1983：109-110.

3.參見1927年民新特刊中《海角詩人》的預告版面.

4.參見 1927年民新特刊中《海角詩人》的預告版面.

[1]程季華，李少白，邢祖文.中國電影發展史[M].中國電影出版社，1983.

[2]李少白主編.中國電影史[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

[3]李少白.影心探賾：電影歷史及理論（增訂本）[M].中國電影出版社，2000.

[4]丁亞平主編.1897—2001百年中國電影理論文選[M].文化藝術出版社，2002.

[5]酈蘇元，胡菊彬.中國無聲電影史[M].中國電影出版社，1996.

[6]陸弘石.中國電影史1905—1949早期中國電影的敘述與記憶[M].文化藝術出版社，2005.

[7]秦喜清.導演侯曜的知識分子電影——從《海角詩人》的殘片說起[J].當代電影，2011.

[8]袁慶豐.新知識分子的舊市民電影創作——新發現的侯曜《海角詩人》殘片讀解[N].浙江傳媒學院學報，201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