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程
(河北大學 政法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0)
從《老子》中的“嬰兒”概念談比喻對文本的割裂意義
王俊程
(河北大學 政法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0)
通過對《老子》文本的分析得出“嬰兒”蘊含的原道、大愛、生命力的意義,即道母人嬰,在文本之外求得“嬰兒”的突破力、恐懼、蘊含、接受模仿等意義。進而通過一些事實的預設,對句式、語法的分析,了解《老子》的“嬰兒”的內在語旨,區(qū)分其寫作之中的“塑造之我”和“文辭之我”的同時,在語言中斷中找到《老子》中被割裂的意義,試圖建立一種新的作者與讀者的關系。從而解釋其中蘊含的“嬰兒”之中的“風流”“嬰兒”的意義在此顯現(xiàn),成為發(fā)現(xiàn)《老子》文本語言中的斷裂的切入點。
《老子》 嬰兒 比喻 斷裂 風流
陳榮捷說:“水、牝與嬰兒,是老子用以象征道之最著名者。此種象征基本是倫理的,而非形而上學的。”[1]不只是老子,尼采、王守仁等哲學家都提到過“嬰兒”,卻沒有像老子這般反復提及。顯然,老子對“嬰兒”是有所偏愛的。既然“水”常載道,牝為“天地根”(《老子》第六章)。那么“嬰兒”指向什么呢?
《老子》中曾經多次提到“嬰兒”相關概念,其中三次直接提及。依據(jù)其內在含義可大致分為三類:
其一,“嬰兒”一詞首次出現(xiàn)于《老子》第十章:“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陳鼓應先生認為“如嬰兒”與“如雌”所指相同,與二十八章中“為天下谷,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中的“嬰兒”一樣,以“嬰兒”作比,指守弱的狀態(tài),即運強于弱、運剛于柔。兩者的指向都是最基本的“道”的體現(xiàn),是對“道”的闡述。
其二,四十九章中“圣人在天下,歙歙焉,為天下渾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考慮到“向孩子般看待”與“向嬰兒般看待”進入此處語境有所區(qū)別,貼近反動,故也做分析)此中“孩”更主要指向“德”,這個德是兩方面的:
1.圣人有德而關愛萬民,此處孩子是同于嬰兒的;
2.百姓無德,不再是純粹的嬰兒,已經稍稍成長,已經“孩”化而不同于嬰兒了。
第一點所說的,指向“去主體化”的認識方式,或者在沒有主體的前提下“重估一切價值”。就像我們不能通過鏡子確定自己的容貌——如鏡像總不能實現(xiàn)最真實的比例等,但是,我們可以通過對別人的試驗,確定鏡子這一工具的可靠程度,而不同于Popper的試錯。這種表現(xiàn)方式在此展現(xiàn)出“道”,而“嬰兒”就是去除最開始的鏡子,“孩子”則說明百姓對于嬰兒的反動。
其三,最后一處意義在《老子》第十二章中“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此處“未孩”正好對應上文的“孩之”的第二點)。是以“嬰兒”喻淡泊寧靜,沒有形跡的狀態(tài)。此處的“嬰兒”無主無跡、無所歸宿,遠離公眾與他者,自我“獨化”。第五十五章同樣有“含德之厚,比于赤子”(依照陳鼓應先生的解釋,此處赤子也指向嬰兒的“純真柔和”)。此處“赤子”比喻有深厚道德修養(yǎng)的人可以達到的至真境界。如超人一樣放棄自己的本體,在對欲望的縮小后,得以最大限度地夸大。
總結三點,“嬰兒”大致指向原道、大愛(德)、生命。但由于“嬰兒”在《老子》中廣泛運用,并不作為一個基本固定的概念而被提出。其不是,也不可能是老子之學的核心,只是一個片段,是文本中蘊藏的“細小敘事”。同時,“嬰孩”作為一個比喻類的說明,可能把作者與讀者的關系進一步拉遠,就像我們對于鏡像的觀察。
然而,這種過度的鏡像本身卻有可能代表老子的另一種指向,這種指向可能脫離其所在文本的本來意義,而直指老子其人。為我們帶來超越文本的讀者與作者關系建立的可能性。
“嬰兒”除去《老子》文本中提到的幾點之外,還具有如下特點。
1.新生不久(有說周歲之前)。《辭海》中,“嬰兒”為幼童或初生的幼兒。那么,“嬰兒”必然在社會中出現(xiàn),并且蘊含不被老子接納的“舊”的基因。只是時間上似乎更貼近“道”。
2.不達常理。“人之生也,形雖七尺而五常必具”(向秀、郭象《莊子注》)。老子所說的嬰兒則是絕對沒有這“五常”的,其自在的判斷與摒棄是完全任性與本真的。
3.模仿。馮友蘭先生認為郭象主張的模仿乃是無用的、徒勞的、有害的。而“嬰兒”正好處于模仿之路上。而老子的“嬰兒”好像沒有走上模仿之路,而走在查拉圖斯特拉的超人之路上。他的第一步就是從嬰兒到少兒,以至于“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敬其兄”[2]。
老子在一系列比喻中對于“嬰兒”以上含義的使用是有選擇性的。喬納森·卡勒認為:“比喻是認知的一種基本方式,通過把一種事物看成另一種事物而認識它。也就是發(fā)現(xiàn)甲事物暗含在乙事物身上不為人所熟知的特征,而對甲事物有一個不同于往常的重新認識。”[3]這種重新認識常常會帶來一些弊病。比喻就是寫作的中斷,在兩種不直接關系的事物中建立不完美的融合,從而讓寫作中呈現(xiàn)不同自我。即比喻之前通過語言對道進行架構的“塑道之我”和比喻之后對語言進行修辭的同時出現(xiàn)的另一個自我——“文辭之我”。兩者的關系不同于言意之辯,而是共同出現(xiàn)在寫作過程之中,同時存在,又互相抵觸的關于寫作自身的矛盾。認識它的一個突破點就是對“嬰兒”概念的運用在人們寫作過程中,人們經常要用到比喻一類修辭的時候,其比喻的對象往往是人們認為可以理解的被自己欣賞與認可的、帶有圖像性的事物。在語音基礎上加入視覺與味覺等體驗。雖然漢字本身是有圖像性的,但在表現(xiàn)超驗事物的文字中,圖像是匱乏的。
這種為了描述作為先驗事物的“道”的修辭,正是在拋棄經驗的同時,求諸經驗。這種風險讓我們在一定程度上得以離開文本,直面作者。
這種比喻的作用就像尼采在《論三種變形》中直接為其“孩子”作為“清白無辜、健忘,是一個新的開始、一種游戲、一個自轉的輪子、一種初始運動、一種神圣的肯定”[4]的說明一樣。一系列的事物,各種各樣的特點同時呈現(xiàn),讀者和作者不可能做到相同的篩選,是每個人眼中擁有不同哈姆雷特的一個分割點。
雖然尼采的“孩子”與老子的“嬰兒”不在一個理論范疇之內。但這種“文辭”都是同樣體現(xiàn)。尼采對其的運用比之于老子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極少回到“塑造之我”之中。而其“文辭”之中的道理比之塑造之理更深刻。老子的“道”同樣在此體現(xiàn)出來。只是在這對抗塑造的他者的戰(zhàn)爭之中,老子有沒有被反噬呢?
誠如詹姆斯之“意識流”,體現(xiàn)在語言上有語言之隱流。哪怕只有一處隱晦的停頓,也被后人加以用于分割的各種符號以標識它。朱子晚年嘗感慨《四書集注》已非當時本意,改之不及。語言之隱流,每每斷處,改之不及,或已忘、已新、已移。比喻的應用正好是寫作過程中一個明顯的中斷與再聯(lián)結。而這時,正是他者入侵的好時機。應對他者,不免為他者反噬,導致一場漫長的對抗他者的戰(zhàn)爭。張立文先生在《和合哲學論》中提到了作為“新生命、新事物不斷化生”的“生生法”[5]。這難道不是他者在指向過程永遠“在途中”斷裂而產生意義么?
巧克力威化餅內有許多餅層,就像寫作使用的語言中夾雜的不同自我,其外部被包裹在巧克力之中,即整個文本之中,所以在外不得而見其層次。文本之中,不同寫作方式讓威化餅不同程度地斷裂,逐漸明晰層次;而如“嬰兒”這樣的比喻,正是把威化餅掰開了,其內部層次更顯現(xiàn)了。
如“常德不離,復歸于嬰兒”這個比喻中,“常德不離”是原本的邏輯,“復歸于嬰兒”作為回憶。從而語言向回憶做出跳躍,導致“嬰兒”的變異。前提是在可能遺傳記憶[6]的基礎上,人類最初認同的基因包含的共同回憶。
當回憶被定格在先驗與經驗的分類的時候,我們經歷的先驗并不能被稱為真正的先驗。因為他的繼承性沒有準確上限,只會因為事實的變化而有經歷與未經歷的可能性,不存在一種共同的不可以經歷,只存在個人的不同隱含體驗。所謂先驗的“嬰兒”概念,同樣已不分時期,存在于廣泛的DNA序列中。
當回憶被定格在出生前與出生后的分類的時候,出生后,差異變得明顯。所以“嬰兒”去除了出生后帶來的被別人可以經歷的事件,就像維特根斯坦“家族相似”。在不考慮其出生之后經驗的前提下,對于某單一概念,“嬰兒”應該具有最完整的理解力。這種對于某一個概念的“嬰兒”本身就是那個概念的詮釋。那么“復歸于嬰兒”就代表了這一個完整的傳遞,而“常德不離”則是全面面向公眾的。
“常德不離”面向公眾,卻不能有公眾的完整表達。而“復歸于嬰兒”則面向一類人,不能面向公眾。
于是,《老子》中的“嬰兒”作為對于“道”的反動,與之區(qū)別開來。再把“嬰兒”塞進文本之中,作為老子的另外一部分獨立的寫作。
在本文第二部分中,我們提到了“嬰兒”的不達常規(guī)、任性本真。馮友蘭認為“棄彼任我”為風流的實質。“嬰兒”正是被如此看似不相關的恐懼、模仿、守舊夾雜在了風流之中。代表了老子對于自身的摒棄、怨恨。或許,乃是魏晉風流的未發(fā)。
于是,不相干的概念在斷裂中出現(xiàn),達成了《老子》文本之內的“道”的規(guī)律性運動,即使對自身也造成反動。在《老子》第十五章中,老子通過“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渙兮其若凌釋;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混兮其若濁”七點對“古之善為士者”的玄妙進行描述。其中謹慎與猶豫指向恐懼之心,而嚴肅變相地指向恐懼,這兩者間接指向風流中隱含的苦痛;渙散、墩實、心量與混沌直接指向風流,從而實現(xiàn)“從連續(xù)量到離散量的轉變”[7]。這些已經把“嬰兒”一切可查的意義(拋出了其時代之后的)都體現(xiàn)了出來。而我們讀者正好把其時代之后的意義在閱讀中自然地附會在文本之中。這就構成了老子割裂的作者,即塑道之我的割裂(在寫作文本之外的斷裂),斷裂的語言,即文辭之我的割裂(文本中語言的斷裂),讀者的斷裂(閱讀過程的斷裂),讀者的補入(新的知識的出現(xiàn))所達成的新文本。而“嬰兒”的意義就在于逼迫老子文本語言中的斷裂。
[1]陳鼓應.老子今注今譯.商務印書館,2003:102.
[2][明]王陽明.王陽明全集.卷一.線裝書局,2012:111.
[3][美]喬納森·卡勒.李平譯.當代學術入門:文學理論.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74.
[4][德]尼采.黃明嘉譯.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漓江出版社,2000:20.
[5]張立文.和合哲學論.人民出版社,2004:53.
[6]Dias BG,Ressler KJ.Parental olfactory experience influences behavior and neural structure in subsequent generations:Nature Neuroscience,2013.
[7][法]列維-斯特勞斯.周昌忠譯.神話學:生食和熟食.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