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春梅 (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210000)
王爾德文化身份中的中國性
朱春梅 (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210000)
奧斯卡·王爾德以唯美主義理念著稱于世,他的文化身份一直是外界關注的焦點之一。在其文學生涯中,他對中國人觀念的轉變是揭示其文化身份的關鍵,從以中國人為丑的貶低到以中國人為美的褒揚的轉變,揭示了王爾德對自身愛爾蘭性與英國性雙重文化身份的思考和最終做出的選擇。同樣作為大英帝國中的他者,王爾德從中國人身上看到了自己文化身份的縮影。在對帝國主義的譴責中,他逐漸鑄造了唯美主義之刃,向殖民主義者發起了進攻。
中國性;奧斯卡·王爾德;文化身份;唯美主義;帝國主義
近百年來,奧斯卡·王爾德一直被視為英國的頹廢唯美主義作家而備受爭議。他是唯美主義的代表人物,然而,他的文化身份卻從未如此單一。王爾德的出生地愛爾蘭于19世紀被英國統治,并最終成為英國的一部分。王爾德的文化身份也隨之發生了變化,然而他所傾向的文化身份究竟是愛爾蘭人,還是英國人?是否他對其自身文化身份的認知是一層不變的?他對唯美主義的推崇是否與其文化身份有關?中國人又為何會成為其文化身份探尋中的重要轉折?要回答上述問題,首先要解決的關鍵問題就是王爾德與中國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
王爾德對中國的認識首先源于英國政府的定義。1793年,英國政府派遣大使前往北京與中國古代清朝協商擴大貿易往來,但這一舉措遭到了清政府的拒絕。閉關鎖國中的清政府確實夜郎自大,但是這一外交事件卻加深了英國知識分子對中國的民族僵化認知,他們認為中國人是狂妄和無知的代名詞。19世紀中期的鴉片戰爭確實證明了清政府的腐敗無能,于是中國便被貼上了固守傳統的文化標簽。其次,王爾德對中國人的認識來自于他人之口,尤其是他所接觸的老師。1871年,16歲的王爾德進入三一學院學習,在愛爾蘭古典學家馬哈菲(J.P.Mahaffy)的影響下逐漸萌發了唯美主義的觀念,除此之外,馬哈菲對王爾德的影響還表現在對中國形象的塑造上,馬哈菲認為中國人“具有唯物主義的特點,他們的宗教和詩歌發展得并不完善……他們更追求物質享受而不是完美的藝術……他們的憲法是專制的,下層人民具有奴性”。在牛津大學的時候,約翰·拉斯金(John Ruskin)對王爾德注入的中國印象也是相當負面、片面的,他將希臘和中國藝術進行比較,認為希臘的花瓶設計比中國的好很多,其差別就像是成人的熟思和孩子的幼稚一樣巨大。于是,在早年的思維模式中,王爾德逐漸對中國形成了一種偏見化的認知。甚至,他曾對威廉·華德(William Ward)這樣批評到:“你怎么可以,你這個講美學的青年,把自己打扮成個柴拿門到你喜歡的姑娘們面前去展覽一番呢?”其中“柴拿門”原詞為“Chinaman”,是對中國人的賤稱。由此可見,王爾德思想中的中國人審美品位是極其低級的,于是才會將自己和朋友與中國人形象區分開來。
然而,1882年的美國舊金山之行,徹底顛覆了王爾德對中國形象的固有認知。他對中國人的態度從蔑視變為了尊敬,并且在很多代表散文和公眾演講中都表明了自己對中國人的欣賞。他在當地市長的陪同下游覽了舊金山的唐人街,看了京劇,品了綠茶。他在一場名為《修飾的藝術》的演講中提到:“我看到粗獷的中國海軍,就是那些做著連普通的加利福尼亞人都嗤之以鼻的工作的人,他們坐在那里喝著瓷杯里的茶,那些瓷杯好像是白玫瑰的花瓣,他們小心地端著,聚精會神地欣賞著。”從美國回來之后,他就創作了《美國印象》(1893),其中詳細記載了他在舊金山看到的關于中國人的詳細細節,他贊嘆到:“舊金山是一座真正美麗的城市,聚居著中國勞工的唐人街是我見過的最富有藝術韻味的街區。這些古怪、憂郁的東方人,許多人會說他們下賤,他們肯定也很窮,但他們打定主意在他們身邊不能有任何丑陋的東西。在那些苦工們晚上聚集在一起吃晚飯的中國餐館里,我發現他們用和玫瑰花瓣一樣纖巧的瓷杯喝茶,而那些俗麗的賓館給我用的陶杯足有一英尺半厚。中國人的菜單拿上來的時候是寫在宣紙上的、賬目是用墨汁寫出來的,漂亮得就像藝術家在扇面上蝕刻的小鳥一樣。”王爾德認為藝術生活就該是唐人街里的那樣,他甚至希望倫敦要是能夠有一片唐人區就好了,那樣他就可以常常前去參觀。
王爾德對中國人的欣賞在如日中天的大英帝國主義中顯得格外異常。1882年正當王爾德游覽舊金山的時候,聯邦政府通過《排華法案》,該法案掀起了排華浪潮,使得瘋狂的反華人運動在美國不斷上演,甚至造成了慘烈的流血傷亡。王爾德參觀的加州里,中國移民也是經常遭到騷擾、攻擊甚至是驅逐。美國將反華人運動合法化,否認中國移民的人權和平等。在19世紀80年代的英國,由于殖民主義的迅速擴張,國內勞動力嚴重缺失,華人在英國充當了廉價勞動力的角色,他們的生活苦不堪言,但是仍然被很多批評家非難,他們認為華人對英國白人造成了種族威脅,擔心他們會造成盎格魯撒克遜人的種族墮落,甚至會將吸食鴉片的惡行蔓延到英國這塊純凈的土地。與美國和英國對華人所持有的偏見和采取的迫害相比而言,王爾德對華人的同情和崇拜是大海中的逆流,是與主旋律背道而馳的。他之所以有此超越時代的見解與其自身的雙重文化身份不無關系。王爾德親眼見證了種族偏見、殖民仇視對華人的迫害,這對他以后思考自身的文化身份有例照的作用。
19世紀70年代和19世紀80年代,愛爾蘭和大英帝國之間的沖突不斷發生,愛爾蘭土地聯盟運動在土地所有權上的失利以及相關領導人的被捕直接導致了愛爾蘭民族主義運動的爆發。1881年以前的王爾德對于雙重文化身份的態度是避之不談,甚至抱有和解的幻想。一開始希望擁有愛爾蘭和英格拉的雙重文化身份,他對“英國性”的擁護在他的詩歌中可以得到例證。在其詩歌《致彌爾頓》中,他就悼念了為民主而戰的克倫威爾,盡管他以英國議會的名義占領了愛爾蘭。“我們看到我們借以棲身的島嶼,/啊,這英格蘭,這海上的雄獅,/已被無知的煽動家們據為己有,/而他們并不熱愛這個國家:啊,上帝!/難道這就是那曾負載三位一體帝國的土地,那時克倫威爾也曾喊過‘民主’這個名詞?”并且,他認為:“一個人能與濟慈或莎士比亞的民族相同是一份殊榮。”然而,這種觀念一直到他1882年的美國之行發生卻了變化,1月2日,當他到達美國的時候,做了一場名為“英國的文藝復興”的演講,在演講中他多次贊揚英國的偉大,并把英國當做自己的祖國。“在這次文藝復興中,我們正尋求創造一種英國的威力,當英國的黃豹厭倦起戰爭,盾牌上的玫瑰不再染上戰斗鮮血之時,這一威力仍然屬于英國。你們從這個偉大民族的慷慨胸懷中汲取了這種普遍的藝術精神,也將為你們創作出前所未有的財富,盡管你們的土地已鐵路縱橫,你們的城市也成為了世界港口。”對英國的贊美使得很多愛爾蘭裔美國人大大失望,他們認為王爾德在文化身份上迷失了自我。很快地,王爾德也意識到自己的文化身份問題,在美國能夠受到熱烈的歡迎和熱情的款待并不是因為他是英國人,恰恰相反,因為他是愛爾蘭人。他深深感受到是“愛爾蘭性”而非“英國性”給予了他所擁有的殊榮,由此,他對自己的文化身份有了較深的認知。在面對愛爾蘭和大英帝國的沖突中他必須做出選擇,他選擇了前者,并宣稱:“我是愛爾蘭人,但是英國卻非要我說莎士比亞的語言”。這與其之前所持的曖昧態度截然不同,在被殖民的愛爾蘭中,水深火熱的痛楚逐漸喚醒了愛爾蘭人的民族意識,他們渴望自由和獨立,渴望將一切強加在他們身上的不公、歧視摧毀。在舊金山,他結識了地道的華人和真實的中國文化,并深深為之吸引,中國苦力開始在他的創作中占有一席之地。他對中國人的態度越來越積極了。
在大英帝國的眼中,中國人的形象從未改變,王爾德與中國人親近便遭到了惡毒的攻擊。1882年王爾德的唐人街之旅就被描繪成一幅荒誕的漫畫,漫畫中的王爾德是一副中國人的樣子,留著辮子,王爾德站在兩個大的中國花瓶中間自鳴得意,花瓶中是太陽花和百合花,但是太陽花的花瓣卻是老鼠的形狀。這幅畫反映了該作者對王爾德的敵意,猶如美國對中國人的敵意一樣強烈。王爾德和中國男子的發型遭到了來自英國和美國的嘲笑,在嘲笑者看來,長發是女性的象征,而女性正是軟弱和不開化的代表。1882年是王爾德成長中的一個重要轉折點,與之前疏遠和攻擊中國人不同的是,王爾德開始同情被殖民和壓迫的華人,從那些窮苦的華人身上,王爾德看到了自己也同樣作為“他者”的身份。從另一個方面來說,他對華人的重新認識和評價也正是他尋找和選擇自我文化身份的結果。
對中國文化的推崇為王爾德對愛爾蘭文化的振興提供了思想上的覺悟。面對維多利亞帝國主義的壓榨和掠奪,王爾德以唯美主義為利器向其發出了有力的反擊。征服給帝國帶來了榮耀,也帶來了源源不斷的財富,但是整個帝國很快便沉浸在聲色犬馬的放蕩之中,在頹廢的享樂之中不知不覺走上分崩離析的毀滅之路。王爾德的小說《道林·格雷的畫像》就是對維多利亞時代的虛偽、頹蕩、病態進行了最有力的揭露,小說主人公道林·格雷在美好外表的掩飾下走向內心邪惡的墮落之途。正如強盛的大英帝國,如日中天的鼎盛中卻瘋長著腐朽與墮落。在故事《星孩》中,那個孩子就像是王爾德自己,孩子的父母中了魔法變成了乞丐和麻瘋病人,然而他們卻是國王和王后,那個奴役并懲罰孩子的巫師就是英格蘭。在《莎樂美》中,先知約翰對上帝的盲目信奉以及對莎樂美的偏見導致了他最終被砍頭,莎樂美最終發出的感嘆:“唔,你已經見到了你的上帝,約翰,可是我呢,我呢,你卻從來沒看一眼。”王爾德說“莎樂美總是神秘的、隱匿的,她是一個流淌著鮮血的秘密”。解讀這一秘密的鑰匙就在于那些深藏在作者背后的復雜的意識,而這一復雜的意識正是雙重文化身份交織、碰撞的產物。
中國人在王爾德文化身份的認知和選擇上無疑是極其重要的,中國人作為一面鏡子存在于這位偉大的文學家心里,也正是這樣一面鏡子的警醒作用,這位偉大的人物為世界人民留下了用之不盡的文學藝術財富。當不同時代的讀者在欣賞、解讀王爾德作品的同時,極少有人能看到文本背后的這面鏡子,希望本文能夠為王爾德及其作品的研究提供有價值的參考。
[1](英)馬哈菲·約翰佩特蘭.《原始文明和自身條件的十二個專題》,倫敦:朗文,格林,1869.
[2](英)奧斯卡·王爾德,蘇福忠等譯. 王爾德全集5書信卷(上)[M].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2000.
[3](英)奧斯卡·王爾德,荷蘭·梅林(編).《奧斯卡·王爾德全集》.倫敦:柯林斯,1994.
[4](英)奧斯卡·王爾德,楊東霞等譯. 王爾德全集4隨筆評論卷[M].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2000.
[5] (英)奧斯卡·王爾德,楊烈等譯. 王爾德全集3詩歌卷[M]. 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2000.
[6]科克利·戴維斯.《奧斯卡·王爾德:作為愛爾蘭人的重要性》。都柏林:聯排別墅,1994.
[7]德克蘭·凱伯德.《創造愛爾蘭:當代民族文學》.劍橋:哈佛大學出版社,1996.
[8] (英)奧斯卡·王爾德.《莎樂美/道林·格雷的畫像》[M].孫法理譯. 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
[9]卡拉西克·艾迪娜.“莎樂美:勇敢的女人”.《猶太女性研究及性別議題》,2014.
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2014年大學生科研項目(項目編號:sflc14005)
朱春梅(1990-),女,安徽壽縣人,南京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13級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