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勇 (湖北經濟學院語言與文化傳播研究所 430205)
文化商品化對于文人的歷史意義
徐 勇 (湖北經濟學院語言與文化傳播研究所 430205)
從中外文化史來看,文化商品化使文人在歷史上首次獲得了經濟上的獨立,這為他們擺脫權貴庇護者的控制,獲得政治上的獨立提供了條件,從此文人開始成為現代意義上的公共知識分子,也正是由于這種公共知識分子的產生才使得文化批判成為可能。
文化商品化;公共知識分子;出版;稿酬
本文為2013年湖北經濟學院教研項目“人文素質教育與校園文化建設研究”階段性成果。
一
盡管在較早的時代,人們已經在從事寫作活動,但是以依賴于更多的讀者而維持生計的職業作家直到18世紀中期才出現,而在此之前,作家的作品盡管可能受到行家的欣賞,但由于不能在較大范圍出售,因此作家要維持生計并繼續創作則必須依賴貴族等資助人的庇護。然而歷史在進入18世紀后,英國工業革命的興起促進了生產力的飛速發展,在物質財富增加的同時,國民教育得以普及,識字率的提高使人們對于文化的需求日益強烈,而文化消費需求的高漲又促使文化市場的形成,特別是出版業與印刷業的發展,報紙、雜志與書籍的逐漸增多使得文化產品的商品化流通得以可能,這樣作家就可以把自己的作品賣給書商,于是對于作家和藝術家來說,也就出現了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情景:到了18世紀,寫作成了一門職業,作家能夠不必讓自己依附于某個貴族庇護者,成為一個獨立自主的文人。
美國社會學家科塞指出,書籍市場的擴大,是出現職業文人的必要社會前提,但并非它的唯一前提。由于書籍成為了商品,就必須要有人從事書籍的銷售,由此出現了了一種新的職業就是書商和出版商,這兩者在知識生活中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而這一重要的文化因素卻長期受到文化研究者的忽視。書商和出版商的文化意義就在于“隨著貴族庇護人和政治津貼作用的減退,平民書商和出版商變成了觀念世界的傳送帶”,另外其它新出現的文化傳播媒介,諸如公共圖書館等也對文化的普及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而由文化產品的銷售所帶來的稿酬和版稅收入使作家得以維持生計,甚至能夠發財致富,這樣越來越多的人走進了文學這個行當中,因為小說寫作很能賺錢。
本雅明指出,文化商品化從根本上改變了作家與社會的關系。文化商品化使作家的寫作與資本掛上了鉤,從此傳統美學的藝術無功利的觀念被拋在一邊。與作家經濟狀況的改善同時發生的還有作家社會地位的顯著提升。我們可以看到,在文化商品化之前,文化作為稀缺資源被社會上層的少數人所控制,這時的文化觀相應的也就是高雅的精英主義的文化觀,其文化的基本邏輯是文化與政治的聯姻,即文化代表權力,“直到19世紀,教育一直都是一種特權,犧牲的是未受教育者的幸福。”1而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文化開始了和商業的聯姻,文化的基本邏輯從政治轉向了經濟,而經濟手段是打破政治壟斷的唯一有效方法。從這個意義上講,在歷史的某個特定時期,文化的商品化確實起到了革命的作用。
二
對于文化商品化的歷史,科塞作了出色的描述,但本雅明的研究之所以更深刻,原因就在于本雅明從歷史辯證法出發對文化商品化作了全面客觀的考察,在肯定其積極的歷史意義的同時,也指出了其帶來的新的歷史問題。本雅明注意到,在新形勢下,商業化了的文化也有與政治共謀的危險。經濟因素本來是以排斥政治因素而與文化聯姻的,但是專欄的巨大市場給撰稿人提供了巨額的報酬,并幫助這些作家贏得了名聲,很自然,如果一個人會利用自己的名聲開拓財源,那么政治生活的大門便也朝他打開了。如果文學能為一個為它所寵愛的作家打開政治生活的通路,那么作為回報,這種政治生活便會被用于對他作品的吹捧。與此同時,本雅明也注意到了文化的商品化對那些具有精神操守的文人造成的沖擊以及他們對此的道德反思。例如波德萊爾這樣還堅守著文人的精神操守的不合時宜者在文學市場上就很苦悶,他譴責文人的這種“墮落”,他經常把以賣文為生的人比作娼妓,把詩人用自由換來冷酷的現金描述為“販賣思想”。
文化商品化使作家藝術家獲得了相對的獨立,這樣的歷史并不僅發生在西方,它還發生在中國。中國古代沒有稿酬和版權制度,有名的文人會受人邀請,為人作墓志銘一類文章,得到豐厚的報酬,稱為潤筆。文人士大夫自掏腰包出版自己的作品,出版后用于贈送,而不是買賣。出版商根據市場需求出版各種作品,牟取利益,但不付稿酬。文人賣文為生,作品成為商品,可能在商品經濟比較發達的宋代以后的江南等地已經出現,但賣文為生仍是不得已的事,在觀念上并不被文人所接受。2
三
中國真正意義上的稿酬制度可能開始于晚清上海的《點石齋畫報》。1884年6月《點石齋畫報》刊登征稿啟事:“如遇本處有可驚可喜之事,以潔白紙新鮮濃墨繪成畫稿,另紙書明事之原委。如果惟妙惟肖,足以列入畫報者,每幅酬筆資兩元。”這則啟事明確表示符合要求的稿件將付稿酬兩元,與此前一些報刊以物付酬不同的是,這里的稿酬是以現金的形式支付的。因此,如果沒有比這更早的現金付酬的歷史記錄的話,那么《點石齋畫報》的這一征稿啟事則標志著中國現代稿酬制度的正式確立。3
稿酬制度的出現和確立從根本上改變了文人以賣文為恥的觀念。到了民國時期,隨著政府遷都南京,文化中心南移,新文化運動中的知識分子階層普遍需要言論和身心的自由,而上海公共租界的存在使文化人不會因為言論過激而遭逮捕,因而上海寬松的言論語境吸引了大批知識分子。另一方面,上海已成為當時全國商業化程度最高的城市,其報業的現代化程度和商業化程度在整個亞洲都處于領先地位,文人們不再恥于言錢,而是積極投稿取酬。在某種意義上,商品化是通俗文學作家的自覺追求,是文化生產者的動力根源。在沒有專業作家制度保障的環境下,靠稿費維生的文人必須注重自己作品的市場效益。而市場所提供的稿酬是如此豐厚,以至于他們不僅能以此謀生,甚至還能以此致富。從這個意義上看,民國時期的上海在政治上為知識分子提供了自由,在經濟上為知識分子提供了保障,于是左中右三派政治勢力和各種文化思想奇觀式地共處于同一個空間,也就是說這種公共空間的產生使文化自由在經濟和政治上都成為可能。
正是以“賣文”為形式的文化商品化第一次使中國文人獲得了經濟上的獨立并進而獲得了政治上的獨立,從而成為現代意義上的公共知識分子,也正是由于這種獨立知識分子的產生才使得文化批判成為可能,魯迅正是這種批判型知識分子的象征,這正是文化商品化對于文人的歷史意義。
注釋:
1.馬克斯·霍克海默,西奧多·阿道爾諾,渠敬東,曹衛東譯.《啟蒙辯證法》.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5.
2.《漫話老上海知識階層》.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91.
3.《漫話老上海知識階層》,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91.
徐勇,文學博士,博士后,武漢,湖北經濟學院語言與文化傳播研究所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