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資本在農村設立商業金融機構研究

陸松新

摘要：在我國新型農村金融機構中，為什么村鎮銀行發展緩慢，民營小額貸款公司發展迅速？通過建立一個代理理論模型對村鎮銀行和民營小額貸款公司的經理薪酬激勵機制進行比較分析，發現相比村鎮銀行，民營小額貸款公司的競爭優勢表現在：（1）小額貸款公司可以制定適應經營業績的經理薪酬激勵機制從而更有效率；（2）村鎮銀行在經理薪酬激勵機制設計方面相比小額貸款公司面臨更大的代理成本和道德風險。其政策意義在于政府應鼓勵民間資本設立商業金融機構來解決農村和中小企業的融資難題。

關鍵詞：小額貸款公司；村鎮銀行；激勵機制；新型農村金融機構

文章編號：1003-4625（2015）02-0013-05

中圖分類號：F832.35

文獻標志碼：A

一、引言

為克服農戶及農村中小企業的融資難題，自2006年以來我國啟動了新一輪農村金融改革，放寬農村金融市場準入，允許境內外銀行資本、產業資本和民間資本到農村地區投資、收購、新設各類新型農村金融機構，包括村鎮銀行、貸款公司、農村資金互助社和小額貸款公司。但是在四類新型農村金融機構中，為什么受銀監會監管的村鎮銀行、貸款公司、農村資金互助社盈利且得到大量補貼卻發展緩慢，并且盈利的村鎮銀行沒有吸引到大量銀行業金融機構組建村鎮銀行，而不受銀監會監管，由當地金融辦和相關機構監管、沒有補貼的自主經營的小額貸款公司卻得到飛速發展？這是一個值得深入分析的問題，中國銀行業監督管理委員會在《新型農村金融組織2009-2011年總體工作安排》（銀監會發[2009]72號）中提出，從2009-2011年，全國35個省（區、市，西藏除外）計劃設立1294家新型農村金融組織，其中村鎮銀行1027家、貸款公司106家、農村資金互助社161家。在四種新型金融組織中，民營小額貸款公司因不受銀監會監管沒有具體數量要求，任由其發展。為了使計劃得以實現，受銀監會監管非民營的村鎮銀行、貸款公司、資金互助社政府給予政策扶持，而小額貸款公司為民營的無政策扶持也無主發起人制度（發起設立的主體以民營企業為主）。政府主導的新型農村金融機構的改革效果如何，計劃設立的1294家新型農村金融組織能否完成，實際實施結果見表1。

由表1可知，到2011年末全國只組建村鎮銀行635家，遠低于計劃的1027家，貸款公司和農村互助社分別是10家和46家，遠低于計劃的106家和161家。而任由其發展的民營小額貸款公司發展到4282家。批量化組建村鎮銀行政策推行后，截至2012年底，全國也只組建800家村鎮銀行，而同期，沒有發起人制度約束，也沒有政府補貼、獎勵的小額貸款公司飛速發展到6080家。2013年底村鎮銀行緩慢增長到987家，貸款公司和農村資金互助社更是止步不前，停留在2012年的數量水平。雖然2013年底的小額貸款公司發展數量的數據缺失，但截至2013年9月30日，小額貸款公司機構數量增長到7398家，依然保持高速增長，在2014年第一季度全國小額貸款公司數量已經發展到8127家，從業人員數98888人，貸款余額8444.13億元。這不僅說明小額貸款公司發展速度最快并且遙遙領先，也說明小額貸款公司在推動就業和中小企業融資方面具有重要作用。新型農村金融組織中，具有優勢可存可貸的非民營的村鎮銀行和只貸不能存的民營的小額貸款公司顯著的發展差異的原因是什么？相比其他農村新型金融機構，為什么小額貸款公司發展最快，小額貸款公司的競爭優勢又在哪里？

假說（1）：小額貸款發展最快是因為相比其他新型農村金融機構放貸利率更高，能獲得更高的利潤和競爭優勢，進而導致更多的小額貸款公司成立。

這種觀點與事實不符，對于新型金融機構，政策面對貸款利率上限已經基本放開，根據法定標準，基準利率4倍以內的利率定價都屬于法律保護范圍（馬勇、陳雨露，2010）。從實際情況看，很多新型農村金融機構選擇了簡單直接地將貸款利率浮動到頂（即浮動到同期利率的4倍）的定價策略，各類新型農村金融機構的總體平均上浮水平也大致達到了同期基準利率的3倍左右（陳雨露等，2009）。由于信貸配給的普遍存在，高貸款利率必然導致高貸款風險，在相同的條件和風險水平下，要提高貸款利率必然要加強監督提高監督效率（Stig litz&Weiss;，1981）。如果小額貸款公司以較高利率貸出，那么必然證明小額貸款公司相比其他新型農村金融機構擁有更高的監督效率和更低的監督成本。

假說（2）：小額貸款公司發展最快是因為小額貸款公司向城市集中，貸款“非農化”，偏離服務“三農”的宗旨，獲得了較高的利潤，因為“三農”貸款成本更高而貸款利率卻相對較低。

這一觀點也不是小額貸款公司發展最快的原因，因為其他新型農村金融機構也出現經營業務“非農化”的傾向，村鎮銀行“不村鎮”出現“使命漂移”的傾向，且大部分設在縣城，貸款對象脫離“三農”和貧困人群，集中在高收入群體，目標客戶和普通商業銀行沒有本質區別（沈杰、馬九杰，2010；李萌，2011；趙志剛、巴曙松，2012）。相反，邢道均、葉依廣（2011）調查研究發現相對于其他新型農村金融機構，小額貸款公司更傾向于向與農業相關的農村中小企業放款，小額貸款利用“熟人社區”優勢，不斷提高信用貸款，降低了交易費用，提高了服務效率，將金融服務擴展到其他金融機構延伸不到的偏遠鄉鎮。另外，楊虎鋒和何廣文（2011）實證研究發現小額貸款公司的整體效率水平較高，且效率水平地區差異不明顯，這說明小額貸款公司的優勢在于降低了交易費用、提高了服務效率。

李小鶴（2013）認為管理費用和機會成本是阻礙國有資本組建村鎮銀行和貸款公司的重要因素，只有讓民間資本成為控制者，才能推動新型農村金融機構的快速發展。2010年，在《銀行家》雜志“中國商業銀行競爭力評價報告”中，浙江稠州商業銀行榮獲全國中型城市商業銀行競爭力排名第四名，并榮獲“2009年度最佳小企業金融服務城市商業銀行”稱號。董富華（2011）研究發現浙江稠州商業銀行建立了銀行效益、風險與高管薪酬有機結合的激勵約束機制從而促進了浙江稠州商業銀行的發展。國有企業所有權“缺位”以及缺乏對管理者有效的監督機制和激勵機制是國有企業效率低下的原因（ Laffont&Tirole;，1993）。國有銀行作為主發起人的非民營的村鎮銀行是否存在缺乏有效的監督機制和激勵機制的問題？陳學彬（2005）對中國商業銀行薪酬激勵機制分析發現，雖然我國商業銀行初步建立了基本薪酬加績效薪酬的薪酬激勵機制，但員工薪酬水平和銀行效益水平較低；我國商業銀行人力資本成本較低，但使用效率也較低，經濟福利仍然是商業銀行吸引和留住人才的主要經濟手段；沒有真正建立以績效薪酬為主、基本薪酬和福利保障為輔的員工薪酬激勵約束機制。由國有銀行發起組建、受銀監會監管的新型農村金融機構村鎮銀行、貸款公司、農村資金互助社是否也缺乏有效的薪酬激勵機制？洪正（2011）從監督效率的視角研究發現現有商業銀行缺乏明顯的監督比較優勢，由其組建的村鎮銀行和貸款公司將難以長期持續經營。和村鎮銀行相比取得快速發展的小額貸款公司是否擁有更好的薪酬激勵機制和更高的監督效率（即更低的代理成本）？

薪酬激勵主要關注的是代理人的道德風險及由此產生的有效激勵和風險分擔的兩難沖突（如Dia-mood，1983；Holmstrom and Milgrom，1994；及Stiglitz，1974），要提供有效激勵和同時分擔風險必然會產生代理成本。為了突出代表性，將具體分析村鎮銀行與小額貸款公司的薪酬激勵機制，目前還沒有文獻從經刪薪酬激勵機制的角度研究現有新型農村金融機構的發展和經營效率的問題。本文通過構建理論模型具體分析了村鎮銀行與民營小額貸款公司的經理薪酬激勵機制，得出和村鎮銀行相比，小額貸款公司發展迅速的原因是小額貸款公司相比村鎮銀行擁有更好的經理薪酬激勵機制和更低的代理成本。

二、村鎮銀行經理薪酬激勵模型分析

目前村鎮銀行雖然有民間資本入股，但由國有銀行發起社立，控制權仍是政府相關部門，其委托人屬于中央政府，國有產權容易出現政策性負擔及由此導致的預算軟約束和村鎮銀行經理的道德風險（林毅夫、李志赟，2004），而我國政府并沒有建立與市場經濟相適應的村鎮銀行經理激勵和約束機制。為了避免由于經理的道德風險引發農村金融機構過多的不良貸款和農村金融機構從事風險貸款，中央政府相關部門對村鎮銀行進行嚴格的管制，政府剝奪企業的自主權，所以本文假設村鎮銀行的所有者（委托人）為風險艦避者。村鎮銀行的經理是代理人，委托人不能判斷經理所貢獻努力的數量，即使努力與利潤是相關的，由于利潤也受到隨機因素的影響，故經理的努力與村鎮銀行的利潤之間的相關性不是完全的。但由于所有者只能觀察到利潤，因此經理的薪酬設汁只取決于經營利潤（高利潤支付高使經理提供高水平的努力。由于村鎮銀行經理的效川取決于管理村鎮銀行獲得的報酬，風險承擔需要更高的報酬，經理沒有自主經營權和剩余收益索取權，村鎮銀行經理層和員工的收入基本上是相對固定，與業績水平缺乏一定的相關度，經理層和員工所創造的剩余以利潤等形式上繳國家財政。如果經理薪酬沒有大幅提高，他沒有激勵去努力認真工作并承擔風險，同時，政府相關部門對經理的行為進行嚴格管制，經理沒有經營自主權和決策權，因此我們假設經理是風險規避的。借鑒Grossman，S.&O.Hart;（1983）有關委托代理問題一般化的模型，本文構建了—個只含一個代理人和委托人的村鎮銀行經理的薪酬激勵模型。假設經理采取兩種行動a∈{0，1}（0代表低努力，1代表高努力），兩種行動導致的結果為q∈{0，1}（0代表低利潤；1代表高利潤）。利潤高的概率p隨著經理行動a努力的增加而提高，假設

在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下，經理的行動不能被觀察到，努力的程度也不能被證實，所以經理有動力選擇偷懶，因此，為了讓經理選擇提供高努力，所有者必須給予經理適當的激勵。經理的激勵棚容約束條件必須滿足：

由于經理（代理人）足風險規避者，所有者為了讓經理選擇高努力，所有者的最優化問題為：

（激勵相容條件IC）

建立拉格朗日函數求解

目標函數為嚴格的凹函數（因為h函數為嚴格凸函數），約束函數為線性函數因此也是凹函數，滿足Kuhn-Tuc ker最優條件（唯一解）我們解出：其所在的村鎮銀行是利潤高的狀態，經理獲得的效用將大于他的成本；但如果其所在的村鎮銀行是利潤低的狀態，經理獲得的效用將小于他的成本。因為經理是風險規避的，經理因需要承擔風險而沒有激勵去提供高努力的工作。在委托人支付函數最優解條件下，由經理的參與約束條件（IR）此時滿足經理所獲效用剛好等于他的成本（ Rogerson W P，1985），我們知道經理的效用函數u為嚴格的凹函數，由上述條件可推導出：

我們可知，在經理付出高努力φ的情況下，績效工資帶來的效用小于固定工資帶來的效用，說明現有村鎮銀行的績效薪酬所起的作用甚微，現有村鎮銀行的經理更愿意接受以固定工資為主以績效薪酬為輔的薪酬機制：假設現有村鎮銀行薪酬結構為固有激勵去拓展業務、提高效率。在信息不對稱和村鎮銀行經理是風險規避者的情況下，任何有效率的安排都必須是委托人承擔利潤隨機性的全部風險。如果此時給予他很強的激勵，村鎮銀行的經理將會為了自己私利違規經營，做出過于追求貸款數量忽視貸款質量的放貸行為。因為經理知道村鎮銀行產生的壞賬最后由政府部門補救，所以村鎮銀行的經理在高激勵下更容易產生道德風險。此時要控制銀行經理的道德風險，只能加強對經理的監督，但是在信息不對稱的情況下，對銀行經理的嚴格監督將產生巨大的監督成本而變得經濟上不可行。考慮到這一點，委托人將不會給經理很強的激勵。從整個實踐過程來看，在整個新型農村金融機構的試點過程中，都主要是依靠外力推動，新建機構或組織大都存在“內生性”不足的先天缺陷。一方面是政府之手的強力介入，另一方面是金融機構和農戶的被動參與，其間始終難以理順的利益關系導致了扭曲的激勵機制結構，“外生嫁接”的增量金融組織始終無法將農戶真正內化其中（張杰，2004）。

三、小額貸款公司與村鎮銀行經理薪酬激勵機制的對比分析

現代企業的一個特征是所有權和經營權的分離，即使大多數企業可以只有一個所有者，風險規避也將促使資本的提供者多樣化他們的投資組合——換句話說，擁有很多不同公司的一小部分，而不是擁有少數公司的絕大部分（Jensen M C，Meckling W H，1976）。銀監會對小額貸款公司的注冊資本規定：有限責任公司的注冊資本不得低于500萬元，股份有限公司的注冊資本不得低于1000萬元；單一自然人、企業法人、其他社會組織及其關聯方持有的股份不得超過小額貸款公司注冊資本總額的10%。因此，我們的出發點是小額貸款公司為大量的不相關的股東所擁有這一事實，所以我們假定小額貸款公司的股東（委托人）是風險中性的，小額貸款公司的經理依然假定是風險規避者，但小額貸款公司的經理擁有較大的經營自主權，甚至一些小額貸款公司的經理就是由其股東擔任的，所以小額貸款公司的經理有更靈活的經理激勵和風險分擔機制。與村鎮銀行類似，銀行的股東為了讓經理選擇高努力，股東的最優化問題為：

但由于小額貸款公司實行的是現代化的企業制度，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小額貸款公司的股東為風險中性的，故小額貸款公司能夠根據市場經濟規律建立以績效薪酬為主的薪酬激勵機制，經理的薪酬變為以績效薪酬為主以固定薪酬為輔，故經理的效川函數u是線性的，假設u（w）=w，那么上述股東支付最優化問題變為：

可知，在小額貸款公司經理付出高努力時，如果此時其所在的小額貸款公司為高利潤狀態，經理將的新型農村金融機構同等條件下，小額貸款公司的經理也將更有激勵去提供高努力的工作。故小額貸款公司擁有更好的經理薪酬激勵機制，其薪酬也更多地與他的績效相掛鉤并且有更加靈活的風險分擔機制。例如，民營的小額貸款公司可以建立由基本工資、年度獎金、股權和福利計劃構成的薪酬激勵機制；年度獎金不僅與銀行當年的經營效益掛鉤，還與當年銀行的風險相結合，小額貸款公司的經理在這種薪酬激勵機制下，道德風險也將會大大降低，經理在任何情況下都有動力去提供高努力的工作，股東（委托人）不用再另外花費成本對小額貸款公司經理的行為進行監督，相比現有村鎮銀行，小額貸款公司的代理成本也將得到降低。

四、結論

在本文中，通過建立村鎮銀行和小額貸款公司經理薪酬激勵模型，塒兩者經理薪酬激勵機制的對比分析，結果表明，相比村鎮銀行，民間資本設立的小額貸款公司更具有競爭優勢：第一，小額貸款公司比村鎮銀行擁有更好的經理薪酬激勵機制從而更有效率，這主要表現在經理工作努力程度上；第二，小額貸款公司相比村鎮銀行擁有更低的代理成本，這主要體現在監督經理的道德風險成本上。這給為什么新型農村金融機構中小額貸款公司發展得最快這一問題提供了一個有力的解釋。村鎮銀行缺乏合理的薪酬激勵機制，而對其薪酬激勵機制的完善又面臨高昂的代理成本，理想的經理薪酬激勵機制應該是清晰的、科學的、市場化的，這必須要在自由的競爭中才能完善。面對來自其他金融機構激烈的競爭，完全民營、自主決策是小額貸款公司發展迅速的重要原因，它提高了小額貸款公司的服務效率，降低了小額貸款公司的交易成本。不改變所有權和村鎮銀行的經營模式，由政府組織發起的村鎮銀行、貸款公司將不能獲得經營效率的提高和快速的發展，金融機構體系應該是充分競爭的，解決的出路在于在加強監管前提下，放寬市場準入，允許具備條件的民間資本依法發起設立中小金融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