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占軍
(甘肅省宕昌縣舊城中學)
《孔雀東南飛》出自南朝陳代徐陵所編的《王臺新詠》,是保存下來的我國最早的一首長篇敘事詩,是古樂府民歌的代表作之一。焦仲卿與劉蘭芝的凄美愛情悲劇,自此詩傳唱與世之后,不知贏取了后世多少人的扼腕悲嘆和同情的淚水!但對于焦劉二人的愛情悲劇,人們往往探討其形成的原因時,總是以封建禮教扼殺美滿愛情這一論斷來籠統概括之。
關于詩中主人公的愛情悲劇成因,詩中也略有提及,但朦朧含糊,語焉不詳,如詩的第四節借焦母之口說道:“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似乎說出了劉蘭芝被遣的原由,然而第八詩節劉蘭芝明確地說明了“奉事循公姥,進止敢自專”,證明焦母的休媳理由的虛偽。那么,焦母為何如此志向堅決,非要休掉劉蘭芝,制造這一愛情悲劇呢,當有更深層的原因在。聯系中國古代的封建禮教傳統,歷史背景及人性心理學諸因素,就會發現焦母的口頭話不足以構成其休媳的理由。焦母的休媳,我認為至少應有以下三點。
考查本詩成詩年代,從其詩前小序“漢末建安中”及編輯本詩的徐陵生活年代,大致可以明確本詩當是南朝時代軼名文人的作品。
東漢由于政治的原因,所形成的豪強大族,到兩晉而演變為名門清流的觀念,興起了一個新的社會階層—士族階層。他們把持國家要津、風流自賞、醉迷清淡,以門第傳統為榮。整個社會及至達到“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庶族”的程度。社會上士族是名望,與寒士不通婚,甚至不相交際,這種情況到南朝更甚。于是形成了一種人人趨勢趨富的普遍社會心態。唐弢在其《<孔雀東南飛>的現實主義》中寫道:“仲卿出身于官宦人家,自己又在太守府里作史,雖然職階卑微,但在嚴格的門閥社會里已經具有被‘品’的資格。”焦母喪夫,促兒進入上流社會是她的責任,兒子仲卿是她振興家門的唯一希望所在。焦家雖有一女,但在男權占絕對主導地位的那個時代,女兒是沒有身份地位的,是不足倚靠的。或許焦家還有一長子,依據中國古代取名的文化習慣可以推定,仲卿的仲,或可證明其當為次子。其長子或已分家,或已死亡。焦仲卿身負多方面的期望與責任。與劉家的結親,可以看作是焦母想借助于劉家的經濟,來達到自己推進實現焦家進身上流社會愿望的一次實踐活動。劉家雖為庶族,但其家境殷實,有一種尚文的傳統(雖則劉兄的粗俗鄙陋,未全教化,但這是例外),這從劉蘭芝自身所受教育的正規程度和陪嫁之豐富可以看出。如第二詩節中寫道:“十三能織素”。第八詩節中寫道:“妾有繡腰濡,藏蕤自生光,紅羅復斗帳,四角垂香囊,箱簾六七十,綠碧青絲繩,物物各自異,種種在其中。”但當劉家的經濟不足以助焦家實現目標時,焦劉二人的悲劇簡直不可避免。劉家劉兄掌家,以劉兄的粗鄙和趨炎附勢,給予焦家的當然不會太多,或者少得可憐,可能焦家也并未上劉兄的法眼。焦母大失所望,必欲托辭遣媳,以便重新獵覓能助她完成理想的目標。
自從中國古代進入父權社會之后,家族血脈的繁衍相續便是一個絕對首要的問題,并且男丁繼香火的觀念愈加根深蒂固。西漢大儒董仲舒更明確說過:“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將家族的承傳,子嗣的生育,賦予其道德色彩,提到了“禮”的高度。古代針對婦女有“七出”之條規,其中更是將“無后”列居首條。縱觀全詩,劉蘭芝嫁與焦家,至被休回家,如蘭芝自述“共事二三年”的時間,尚未生育。其中有如蘭芝自述的“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的焦仲卿原因。但在那個將子嗣血脈自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時代,劉蘭芝的未生育這一點,便足能成為她被化的充分理由。沒有后代傳承的問題,始終象惡夢困擾著焦母,使她寢食難安,脾氣也越來越變得暴躁異常。對雖則貌美賢淑,識書達理、聰慧能干的劉蘭芝,必欲無端挑剔,休掉不可。
現代心理學認為,兒女有戀母戀父情結。父母之戀女戀子情結也亦必有。焦母或許中年喪夫守寡多年,與兒子相依為命。在當時,尤其禮教森嚴的南朝,婦女的改嫁,被看作是不守貞節的表現。焦母寡居,于是在心理上產生了戀子情結。當聰慧識禮、美貌柔情的劉蘭芝嫁到焦家,無形中破壞了焦母的戀子情結。詩中第九段通過劉蘭芝的自我妝扮,充分展示了她的美麗,這是以外表的美,反襯其內在的美。劉蘭芝不僅天生麗質,而且具有極高的審美修養。實際上她的愈加美麗,越激起了焦母的心理失衡,越使焦母憤怒不已。“上堂拜阿母,阿母怒不止”,便是證明。焦仲卿愛劉蘭芝越深,焦母越感受到冷落,將兒子從媳婦手中奪過來的愿望在潛意識中便越強烈。至于“東家有賢女,窈窕艷城郭,阿母為女求,便復在旦夕”的說辭,只不過是借口罷了。但歷來評論家諱言這點,似乎這不符合中國倫理文化常情。但我以為這恰是構成焦劉二人愛情悲劇的深層主因之一。
總之,焦仲卿劉蘭芝二人的愛情悲劇成因呈多面性,以封建禮教扼殺美滿愛情這一點來籠統定位,有失偏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