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琳
(內蒙古師范大學 文學院,內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韓愈是唐宋八大家之首,又因與柳宗元共同倡導古文運動而被人們合稱為“韓柳”。韓愈作為古文家、文論研究者,“不平則鳴”是韓愈重要的理論觀點。
韓愈在《送孟東野序》文中共用了三十八個“鳴”字,提出了“不平則鳴”,認為盛世亂世皆有能“鳴”者。對于“不平”的解釋,學術界主要有這樣兩種觀點。
一些學者認為“不平”是使人產生挫敗感、失望情緒而抒發自己內心的憂憤,只包含了負面情緒。著名學者周振甫先生就是這種觀點的支持者。他認為:“‘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那應該指有才能而受壓抑的人,感到不得其而鳴”。[1]
還有一些學者則認為“不平”不僅指人內心的哀怨憤怒,還應該包括因快樂而產生的心理“不平衡”狀態。錢鍾書是這種觀點的支持者,他在《管錐編》篇中曾有論述:“韓愈的‘不平’和‘牢騷不平’并不相等,它不但指憤郁,也包括歡樂在內”。[2]敏澤先生在《中國美學思想史》中也有相同的論述。
筆者認為第一種觀點較為絕對,認同第二種觀點的論述。“不平則鳴”是作者在心中郁積了某種的情緒,有著不吐不快的欲望。“不平”是不平靜,不平靜是相對于內心平衡狀態而言的,是內心不平衡的狀態。而引起這種不平衡狀態的不僅僅是內心憤懣的消極情緒,也可以是高興歡樂的積極情緒。同時,在韓愈的《送孟東野序》里所舉的諸多例子中,有仕途較為成功的政治家伊尹,也有生于盛世的揚雄、司馬相如,他們應該是以歡愉之情來表達自己內心的不吐不快的情緒的。所以我們不能否認韓愈“不平則鳴”中積極情緒所產生的“不平”。韓愈“不平則鳴”將心理上歡樂的情緒也作為不吐不快的一種內在原因,是有一定意義的。但“自鳴不幸”與“鳴國家之盛”二者仍是有側重的。韓愈由于對孟郊身世的同情與可憐,所以想用“不平則鳴”來消解孟郊內心的苦悶。同時,在他所列舉的41 位著名先賢中,命運坎坷,窮而不達的居多。所以,他仍然是以“憤怨”為主。
因“憤怨”而鳴的觀點不可勝數。如孔子“興”“觀”“群”“怨”中的“怨”;司馬遷的“發憤著書”說以及歐陽修的“詩窮而后工”等。因此韓愈提出的“不平則鳴”中的“不平”所代表的“憤怨”確實是文學創作動機之一。而造成韓愈“憤怨”而鳴的原因卻是多樣的。
韓愈在《荊潭唱和詩序》中對“不平則鳴”說進一步闡述,他認為真正有“不平”而“善鳴”的并不是生活條件安逸的王公貴人,而是“羈旅草野”之士,“是故文章之作,恒發于羈旅草野;至若王公貴人,氣滿志得,非性能而好之,則不暇以為。”[3]“小我”主要是指自己和友人。
韓愈所生活的唐王朝政治腐敗,選拔官僚的體系受到嚴重的破壞,這對于一心報國,懷有凌云壯志的韓愈的打擊必然是很大的。因此韓愈一生注定是坎坷的,四次考試才勉強中進士。后來終于步入官場,但是在官場的數年宦海沉浮中幾經升遷幾經貶謫,終沒能實現理想與抱負,這對才子韓愈的打擊是巨大的,這種人生經歷必將觸動其內心,達到“不平”的狀態,從而創作出許多為“自己而鳴”的作品。在韓愈的其它詩文中,我們很少看到歡愉的情緒也能產生好作品的論述,相反,他在許多地方都一再指出人生不幸對文學創作的影響。《雜說一·龍說》與《雜說四·馬說》作為姐妹篇都是韓愈為自己而鳴的作品。《龍說》中韓愈將龍比喻為賢君,以云喻賢臣,闡明賢人與君主之間的相互關系。而《馬說》是借千里馬的不平遭遇來為自己鳴“不平”。韓愈在《左遷至藍關示孫湘》中寫到:“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欲為圣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知汝原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3]縱觀全詩,不僅表明了自己被貶的原因,同時也表現出內心苦悶和對未來的迷茫。
韓愈在為自己的不幸而鳴的同時,也在為親人好友的不幸而鳴。人生活在社會當中,他們的情緒也會受到外界親人或朋友的影響。韓愈一生交友非常多,并且多為舉子才人。即便某些遭遇未發生在自己身上,但也同樣會觸動心弦,引起內心的不平衡。因此韓愈也有許多作品是為親人和友人鳴不幸的。《柳子厚墓志銘》中表現出他對柳宗元才華的欣賞,然而更多的是對柳宗元遭人迫害鳴不平。韓愈多次勸李賀考取進士,由于受其父親名諱的影響,而最終并不能像其他人那樣取得功名,最終因為憤懣寫下了《諱辯》。
韓愈生活的年代是公元768 年至824 年,此時的唐王朝在經歷了安史之亂后,不論是在政治上還是經濟上都受到了重創,其統治開始日薄西山了,再也沒有盛唐時的繁盛景象了。韓愈在官場沉浮的經歷讓他看到了統治者的橫征暴斂,同時也體會到人民生活的疾苦。亂世之中的景象很容易觸動韓愈敏感的神經,打破了內心的平衡,從而將內心不吐不快的情緒一涌而出。所以韓愈的有些作品并不是間接表現生活,而是直接干預生活,用一種批判現實的態度去反映社會的腐敗,具有較強的寫實性。《御史臺上論天旱人饑狀》:“以納稅錢,寒餒道塗,斃踣溝壑溝壑,有者皆以輸納,無者徒被追征”[3],反映了當時人民生活的艱苦與不易,表現出了他對統治者橫征暴斂的不滿,同時也有對平民百姓勞苦生活的同情。在這種急劇動蕩的時代和錯綜復雜的社會現實中生存,很容易造成思想情感的不平衡,所以在韓愈的作品中能夠清晰的表達愛與恨。在這樣的生存環境下,個人遭遇不幸是很正常的,所以“小我”的表現是非常正常的。但是,韓愈并非著眼于個人的抱怨與憤怒,而是能夠為“大我”不平而鳴。在其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一代文人一顆赤膽忠心,更能看到在其背后的無奈。
景物作為影響人內心的因子之一,極其容易引起人內心的不平衡,韓愈因為美景產生愉悅感也寫出了不少贊美美景的詩篇。韓愈詩歌中寫景最為典型的要數《送桂州嚴大夫同南用字》該詩第一句便緊扣桂林這一主題,將桂林多桂樹這一事實揭露出來,客觀的闡述桂林所在的地理位置。用“青羅帶”比喻桂林的水,用“碧羅蔘”將桂林“拔地峰林立四垂”山的特征表現出來,對于桂林的物產作者也有詳盡的描述“翠鳥”、“黃甘”都很珍貴,在桂林卻家家戶戶都擁有,最后進行總結,意為言大夫此去桂林“遠勝于登仙”。送別本是一個沉重而傷痛的話題,但是因送朋友去的地方是風景優美物產豐富的桂林因此將內心的傷痛沖淡,最后只剩下因桂林美景而產生的“愉悅”了。
作為憂國憂民的文人,韓愈十分敏感人民悲或喜,所以對于百姓的苦難與安康他都有所關注。《奉和裴相公東征途經女兒山下作》和《同李十八員外從裴相公野宿西界中》都是因為戰爭而觸發詩人的內心世界的作品,兩首詩明顯是鳴國家之盛的作品。所以在作這兩首詩時詩人的內心是激動的充滿希望的。高度贊佩為國平叛的裴相公的赫赫聲威。
綜上所述,韓愈作為中國文人的典型其文學創作是因為內心的“不平”而創作,這種文學理論觀是否可以推及到其他文學家的創作動機呢?筆者認為是可以的,因為任何文學家的創作都是心靈的創作,而這種心靈的創作是源于自己的內心,內心的情感是文學創作的源頭,內心受到外界事物的影響與刺激,產生了諸多“不平”的情緒,而內心的喜、怒、哀、樂正是內心“不平”的體現。
韓愈的“不平則鳴”說揭示了文學創作的內在動力即“不平”。這種“不平”是指人內心的波動,這種波動可能是由于憤慨也可能是歡愉。韓愈作為中唐愛國文人,更多關切的是國家的興衰和人民疾苦,面對戰爭他希望國家復興,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幸福安康。韓愈的“不平則鳴”在孔子“興觀群怨”說、漢儒“美刺”說、司馬遷“發憤著書”說的基礎上有所發展,后世的影響也是十分明顯的。對歐陽修的“窮而后工”、李贄“不憤不作”等理論都產生了較為深刻的影響。“不平則鳴”理論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是中國文論的重要財富。這些理論一脈相承,但內容又隨著王朝的更替不斷的豐富,極大地擴充了中國古代文論寶庫。
[1]周振甫.古代文論二十三講[M].重慶大學出版社,2010.
[2]錢鍾書.詩可以怨:七綴集[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3]韓愈.韓昌黎文集校注[M].馬其昶,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