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賽玉
(福建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福建福州,350117)
女性主義理論不僅是一種學術思想流派,更是一種具有廣泛社會基礎的社會運動。女性主義批判主流福利政策中的性別盲點(gender blind)與性別中立(gender neutral)等問題,認為主流社會福利中應該增加一些新的理論要點,如探討福利國家的角色定位等,正如威爾遜認為:“只有在對女性在現代社會中的位置有一個正確認識的基礎上所進行的福利國家分析,才能揭示出現代福利主義的全部內涵。”[1]我國正在努力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從女性主義福利理論視角剖析中國福利制度現狀并建構中國福利制度,對促進男女平等與女性發展、社會全面進步等都具有重大的意義。
受不同思想傳統的影響,女性主義理論內部形成了眾多流派,如自由主義女性理論、社會主義女性理論和激進女性主義理論。雖然他們的福利主張不盡相同,但其共同之處都是爭取兩性平等。眾多派別的女性主義理論在“試圖消除女性由于其性別而遭受的統治、壓迫、不平等以及不公平”待遇、實現性別平等這一共同目標上的看法是完全一致的。[2]
自由主義女性理論主要代表人物有瑪麗·沃爾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及約翰·斯圖爾特·穆勒(John Stuart Mill)等。她們主張:第一,批判傳統的性別觀念。女性主義借用“天賦人權”理念質疑和批判婦女所遭受的不平等對待,認為女性具有與男性同等的道德、理性與智慧。瑪麗·沃爾斯通克拉夫特在其代表作《為女權辯護》中極力倡導理性,認為女性的理性和道德水準并不亞于男性,由此兩性的價值平等必然催生兩性的權利平等。第二,倡導男女權利、機會和教育的平等。自由主義女性理論認為一個公正的社會應在各方面為男女兩性提供平等的機會。如穆勒所言:“如果社會要達到性的平等,或者社會性別公正,那么它必須給女性提供同樣的政治權利和經濟機會以及男人們樂于享有的、同樣的受教育機會。”[3]她們主張改善法律以促進性別平等。“女性的屈從地位是早期歷史野蠻時代的產物,是一群人強迫另一群人的結果,遠非是一種自然的秩序,只是因為人們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它才被當作了自然的秩序”。[4]這種屈從地位是長期社會壓迫與錯誤教育的結果。而解決的途徑就是改善教育和經濟制度。第三,提出對女性家務勞動價值的反思。她們尤其重視女性家務勞動價值并要求社會保障女性的勞動權益。貝蒂·弗里丹還主張女性應當從家務領域中解放出來,提倡在家庭與事業間作出權衡,提出對傳統女性家庭角色的反思,這為福利國家實施女性權益保障政策提供了思想基礎。
經過100多年來幾代女性主義者的不懈努力,雖然她們所提出的主張基本上都實現了,但她們強調在公共領域中的權利平等,卻忽視了私人領域中的權力關系;在性別平等理念上,忽視女性自身特性,單純追求以男性為參照系的平等權利,其本質上仍然是父權制思想;她們否認階級壓迫,沒有意識到社會地位的分層是造成男性對女性壓迫的原因;她們主張通過為女性爭取平等的教育機會和改革法律等來實現兩性平等,卻根本無法觸及父權社會和資本主義的本質,也就無法從根本上改變女性的地位。
社會主義女性理論產生于20世紀70年代,其主要代表人物有瑪格麗特·本斯頓(Margaret Benston)和朱麗葉·米切爾(Juliet Mitchell)。其理論內容有:第一,揭示女性處于不平等地位的根源并提出女性解放的途徑。與自由主義女性理論提出的公平正義主張相比,社會主義女性理論站在平等的立場上,她們認為女性處于不利地位是資本主義的政治、經濟和社會結構造成的。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指出,婦女的不平等地位是歷史因素導致的,而社會主義女性主義則從異化理論和剩余價值理論角度解釋女性受壓迫的現實,主張消除資本主義對女性的異化和勞動的性別分工。1966年,朱麗葉·米切爾在《女性:最漫長的革命》中指出,女性被壓迫是通過生產、生殖、性和兒童社會化這四個領域進行的,要實現女性解放,就必須改造這四大方面的結構并將男權制的心理加以轉變。第二,重新反思家務勞動的價值。社會主義女性主義者對公共領域中的社會勞動和私人領域中的家務勞動給予極大的關注。她們認為馬克思和恩格斯忽視了女性家務勞動的價值問題,所以我們不但要反思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女性雖已參與社會勞動,但仍處于受壓迫的境況。而且還要重新反思家務勞動價值。她們還提出許多值得深思的問題:如家務勞動是否符合價值規律,它是否創造剩余價值等等。
社會主義女性福利理論者提出了許多獨到創見,但她們僅從經濟角度考察資本對女性的壓迫,忽略社會和歷史因素對女性的影響。她們對家庭概念的分析過于簡單,極少涉及與性相關的問題。雖提出用社會主義取代資本主義,但并未提及用何種方式取代父權社會,因此也未能對父權社會構成有效的挑戰。
激進女性主義理論是“關于女性的理論,是由女性創造的理論,又是為了女性而創造的理論”。[5]激進女性主義理論的主要代表人物有凱特·米利特(Kate Millett)和舒拉米斯·費爾斯通(Shulamith Firestone)等。其主要理論取向包括:第一,提出男權制理論。激進女性主義理論最主要的理論建樹就是男權制理論。其重點強調兩性沖突和兩性剝削,認為在所有的經濟制度下,無論何種性質的社會,男尊女卑的男權制是人類歷史上的普遍存在。因此,只有關注男權制的深層結構并消滅男權制才能最終實現女性主義所追求的平等。K.米利特首先引入男權制這一概念,并認為男權制“主要定制是家庭,它反映和聯系著那個大社會,它是父權制大社會中的父權制的小單元,通過在個人和社會之間進行斡旋,家庭在政治和其他權威不充分的場所促成順應和實施統治的”。[6]第二,主張生物革命,謀求女性解放。費爾斯通認為人類生物學的某些永存的事實導致了女性處于從屬地位,因此,只有通過生物革命以及與此相關的一系列技術進步,消除兩性的生理差異,才能結束與育兒密切相關的性別分工,才能消除導致女性受壓迫的生理基礎,才有望終結女性生物學上的弱者身份。
激進女性主義者強調自己的理論是由女性創造的理論,從一個全新的視角剖析女性受壓迫的狀況,但帶有一定的激進的、極端的時代烙印。她們過于關注女性的個人經驗,片面強調男女兩性差異的對立,對男女兩性生理差異的剖析過于極端化,她們激烈而鮮明地拒絕甚至否定男性,易對女性謀求福利運動產生誤導。還有諸多學者對激進女性主義福利理論關于主張通過生物革命以謀求女性解放的觀點提出質疑,認為這種思路與自然生物規律相違背,并缺乏足夠的理論支撐、實踐基礎與科學依據。
在改革開放不斷拓展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持續深入的時代際遇下,中國傳統的福利制度體系逐漸受到沖擊,福利制度呈現的問題也不斷增多,中國福利制度體系遭遇解構和重構。從女性主義福利場域出發考察中國福利制度,其問題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性別是社會建構的結果,絕大多數的性別行為和角色是人際的、社會的和文化期望的結果,而不是生物學上的本能要求。傳統性別意識形態的刻板建構嚴格界定性別角色的標準,使中國福利制度的建構缺失性別平衡。性別平等是人類社會平等的根本法則。強調女性的權利保護并不是給予女性超越男性的特殊權利,而是針對女性的自身特征,通過相應的福利制度安排確保其獲得與男性平等的權利,而中國福利制度的建構往往忽視了這一點。盡管現階段各項法律政策、女性組織和社會各界人士也積極倡導性別平等,但因襲傳統的根深蒂固的社會性別觀念,并潛移默化地體現在決策行為、大眾傳媒、社會和家庭的性別分工等機制中。如我國勞動社會保障立法方面就存在性別盲點,工傷保險法的性別盲點導致對女性事實上的歧視,在失業保險領域也存在女性處于不利地位的情況,在種社會福利政策下,我國塑造的兩性生活模式差距很大。
在中國福利制度設計中,對女性的家庭勞動與社會勞動重視不夠并缺乏科學評估。一方面,忽視女性家務勞動的經濟與社會價值,正規的社會保障制度體系并沒有把女性參與家務勞動的貢獻納入考量的范圍并加以制度性的補償,由于家庭不穩定因素增加、養老功能弱化以及女性喪失通過參與勞動力市場得到與男性相當的正式福利,從而加劇女性福利的不平等性。另一方面,雖然愈來愈多的女性進駐勞動力市場,但她們在職業體系中處于低層次,形成勞動力市場的性別隔離狀況,并出現了女性工資水平普遍低于男性、低端就業以及臨時與兼職工作常規化等種種貧困女性化現實。在中國,有關女性的社會福利制度從無到有,己然具有很大進步。但由于在中國的各種文化中存在極為普及、滲透力極強的意識形態——性別統治,以及性別角色與性別社會化的相互作用,在現實中經常浮現女性就業性別隔離、男女同工不同酬、勞動力市場中的性別歧視、相關部門對女性福利決策過程與結果重視不足等狀況,致使我國女性社會福利內容的深度與廣度都存在很大的缺陷。
女性主義理論“通過富有價值定多樣化的方式,將女性以女性的身份納入對社會福利所進行的研究和解釋中”,[7]女性主義豐富的福利思潮為福利制度研究注入了新鮮血液,使其關注的主流范式由經濟狀況、制度設計以及社會結構向性別差異轉變,并使得對性別差異的關注擴張到階級、生理以及性傾向等新領域,也使女性主義福利思想不斷滲入社會福利的主流話語空間,并獲得社會福利研究者的普遍關注,它對社會福利制度理論的建構具有獨特的貢獻,其社會影響是革命性和顛覆性的,因為女性福利狀況已經成為測量女性解放、性別平等、福利制度建設和國家發展狀況的靈敏指標。
性別平等是人類社會平等的根本法則。強調女性的權利保護并不是給予女性超越男性的特殊權利,而是針對女性的自身特征,通過相應的福利制度安排確保其獲得與男性平等的權利。女性主義福利思潮各有千秋,但都批判主流福利政策中存在的性別盲點和性別中立等問題,主張主流社會福利中應該注入嶄新內容,如探討福利制度的性別角色引入問題以及反思女性的獨立經濟貢獻等,其共同指向都是致力于消除社會性別盲點、增強社會性別意識、追求男女兩性平等。
受女性主義福利思想的影響,國際勞工組織(ILO)不斷提倡性別平等,并為此作出努力。由于家庭結構不斷演變與生活壓力的持續加壓,要求性別平等的呼聲越來越大。對社會福利制度的挑戰首先是利用一系列社會保護措施,來實現更大程度性別平等以及在家庭和工作方面更平等的分攤責任。號稱“福利國家之窗”的北歐諸國,保護女性福利較為完整的體現在各國社會福利制度設計以及改革的過程中,如:挪威“女性友好”的社會福利制度、超前的瑞典女性福利思想及法國福利制度的性別糾正政策等。
所以在我國福利制度的建設中,國家要積極承擔保障性別平等的責任,應以性別平等為出發點,對社會性別平等的追求應以社會性別公正為基準。并結合我國現階段女性社會福利制度的現狀及問題,針對我國女性意識以及性別平等的進程,強調在不受各種成見、不受嚴格的社會性別角色分工觀念以及歧視的限制下,關注性別平等的實際需要與女性戰略利益的差異性。還要打破傳統的性別角色意識,消除福利制度建設中的性別盲點,把社會性別意識納入福利制度建設主流,普及社會性別主流化知識,不斷建構與優化福利制度的頂層設計,強化社會性別視角下的相關政策支持,加強宣傳貫徹男女平等的基本國策和婦女權益保障法為主題,切實將性別觀點納入福利政策與制度之中。
女性主義者對女性與勞動市場的關系特別是女性在勞動力市場的就業情況給予高度關注。自由主義女性理論者肯定家務勞動的經濟與社會價值,從而肯定女性的勞動權益,認為男女兩性應當擁有同等的競爭機會,這樣,女性更容易成功。正如M.維什紐斯所言:“維多利亞時期的婦女為自己從家庭團體中獨立和新女性形象而驕傲,她們通過努力工作,堅持不懈的努力,在世界上為自己開辟道路,她們堅信只要她們努力,其他人能做的事,她們也能做。”[8]社會主義女性理論最關注的是女性參與社會勞動的問題。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與國家的起源》中,把女性進入勞動市場參加社會勞動看作是歷史的進步,提出“女性解放的第一個先決條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事業中去”和[9]72“婦女的解放,只有在婦女可以大量地、社會規模地參加生產,而家務勞動只占她們極少的工夫的時候,才有可能”[9]162等觀點,對于女性主義者思考女性與勞動力市場的關系極具啟發性。
中國正在建設和諧社會,努力實現偉大的中國夢,完善女性社會福利制度有利于促進社會關系的和諧。在建設我國福利制度中,應提高社會福利政策在提高勞動生產率、增強社會處理各種問題的能力、均衡公民個人和家庭的生活條件等方面的性別敏感度;提升反性別歧視意識,積極鼓勵女性進入勞動力市場,著力建設更具靈活性和競爭力的勞動力市場,為男女兩性提供平等的就業機會,確保同工同酬,保持福利享受的平等性,促進性別公正,推動公民權的發展。由于女性進入勞動力市場而造成的家庭結構和性別角色的變化,國家應著力完善基于責任社會分擔女性福利的機制,避免女性在承擔工作和家庭方面的雙重責任而沒有得到很好的關照。
由于女性主義理論流派分歧較大,各個派別對家庭、家務勞動的看法也不盡相同。自由主義女性理論者除了為女性爭取政治和法律的平等地位外,還力圖改善女性的家庭工作條件和工資待遇。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說:“女子所學的,或者是她的雙親或保護者判定她必須學習或者學了對她有用的課程,而別無其他東西。她所學的一切,無不明顯地具有一定有用目的:增進她肉體上自然的風姿,形成她內心的謹慎、謙遜、貞潔及節儉等美德;教以婦道,使她將來不愧為家庭主婦等等。”[10]自由主義女性者基本上認同斯密對女性家庭角色所做的定位,她們既不反對家庭,也不主張顛覆家庭。而社會主義女性理論者主張對女性有酬工作與家務勞動之間的關系進行分析,認為構成女性不平等地位的物質基礎是無償的家務勞動,解決這一問題的思路是促進家務勞動社會化,把家務勞動變成公共生產,正如恩格斯所說:“只有在廢除了資本對男女雙方的剝削并把私人的家務勞動變成一種公共的行業以后,男女的真正平等才能實現。”[9]672近年來,家庭結構發生了劇烈變化,出生率下降、離婚率上升以及單親家庭劇增等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非正規社會福利單位——家庭對于女性福利的再分配。面對這種家庭結構變化,歐美國家采取了各種對策,如對保育服務和育兒休假的擴充等,德國還于1994年出臺《家庭勞動工資補償辦法》。
對于我國還無法實行普遍主義福利政策的現實情況,我們應基于國家的文化背景以及國情約束,從家務勞動女性化和無償化的現實出發,關注家務勞動提供者的正義性與公平性,肯定女性家務勞動價值,提高家務勞動的聲望等級,推動家務勞動社會化。同時應幫助女性處理好家務勞動與社會勞動的對立,通過社會服務創造更多的就業崗位。在具體設計思路層面,應當以促進家庭和諧的性別分工為基點,建立以家庭為單位的社會保障體制,量化女性的家務勞動,并通過社會保障制度設計和家庭內部的再分配加以補償,建立“后家庭化時代”福利系統,保障女性家務勞動合法權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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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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