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癡婉轉(zhuǎn)堪風(fēng)流
——從性格角度分析《紅樓夢》中晴雯的命運悲劇

牛曉霞

（蘭州城市學(xué)院 文學(xué)院，甘肅 蘭州 730070）

嬌癡婉轉(zhuǎn)堪風(fēng)流
——從性格角度分析《紅樓夢》中晴雯的命運悲劇

牛曉霞

（蘭州城市學(xué)院 文學(xué)院，甘肅 蘭州 730070）

晴雯在《紅樓夢》里是一個獨特的存在，她的性格中包含了很多“真”和“美”的成分，這不僅使她在眾多丫鬟里脫穎而出，而且為她高貴的人格戴上了一圈光環(huán)。正是她性格的本真和人性的自覺，為后來的悲劇命運埋下了禍根。

《紅樓夢》 晴雯 性格 命運悲劇

曹雪芹曠世之作《紅樓夢》是他留給后世的文化瑰寶，我們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去研究，去發(fā)覺它的魅力所在。但更讓我們沉浸其中，唏噓感嘆的依然是書中刻畫的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物。這些人物各具特點，為這部明艷奪目的畫卷增添了不少光彩。除了正冊金陵十二釵是作者著墨最多的之外，還有副冊，甚至是又副冊里也不乏血肉鮮活的人物形象。晴雯就是這組人物畫廊里鮮明突出的一個，她的率真，她的嬌憨，她的灑脫是她區(qū)別于眾多丫鬟的最鮮明的特征。

一、風(fēng)流靈巧埋禍根

曹雪芹給晴雯的判詞是“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fēng)流靈巧招人怨”。晴雯的美麗和靈巧，書里并沒有做大量的描寫，只是借助他人之口，從側(cè)面了解到她有一雙巧手，在針織女紅方面是眾丫鬟里最出類拔萃的，無人能及。這雙巧手整個京城或許只有晴雯才有。書中第五十二回賈母送給寶玉雀金裘，是俄羅斯國拿孔雀毛拈了線織的，寶玉一不小心，后襟上燒了一塊，麝月趕快命嬤嬤拿出去請能干的織補匠連夜補好。結(jié)果京城那么多“織補匠、能干裁縫、繡匠并能做女工的”，都不敢承接補裘的任務(wù)，怡紅院里，丫鬟成群，也無人承接，只有晴雯抱病補裘，補得天衣無縫，“若不留心，再看不出來的。”晴雯的靈巧由此可見一斑。這里一方面突出了晴雯的靈巧，另一方面表現(xiàn)出了她的心靈的善良和純真，她本就生著病，但更擔(dān)心寶玉第二天在賈母一集眾人那里無法交代而受責(zé)備。所以雖補不上三兩針就得歇一歇，但是也趕在天亮之前將大氅補好了。這里不僅有她爭強好勝的一面，但更多的是包含著她對寶玉的體貼和關(guān)心。

除了技藝精湛，有雙靈巧的手兒之外，晴雯能夠在眾丫鬟群里脫穎而出的是長相俊俏，嫵媚。論身段、模樣，晴雯無疑是《紅樓夢》丫環(huán)中最漂亮的一個。曹雪芹在《紅樓夢》中也沒有正面描寫晴雯的美麗，她的美麗是從反感她的人的口中說出的，這就使得晴雯更具有一種震撼人心的美。嫌惡晴雯的王夫人說她是“水蛇腰”、“削肩膀”、“眉眼有些像你林妹妹的”。鳳姐有一句結(jié)論性的話：“論這些丫頭，共比起來都沒有晴雯生得好。”晴雯生得楊柳細(xì)腰美人肩，這樣的美麗在賈府的王夫人看來是非常危險的，模樣漂亮的心術(shù)也一定不正。出于對賈府未來接班人的保護心理，王夫人自然會嚴(yán)格地審視寶玉的“身邊人”。在她看來，丫鬟就應(yīng)該“隨分從時”、“粗粗笨笨的才好”。這種代表著賈府統(tǒng)治階層的論調(diào)本身就為晴雯今后的悲劇命運埋下了伏筆，更別說晴雯平時又是那樣牙尖嘴利，能說慣道的。“霽月難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fēng)流靈巧招人怨，夭壽多因誹謗生，多情公子空牽掛。”所以晴雯的被逐和慘死，是她無法避開甚至本就已經(jīng)設(shè)定好了的一個局，一場預(yù)備好的悲劇。

二、質(zhì)自高潔遭毀謗

晴雯是美麗的，但是這種美并沒有給她帶來什么好處，反而使她木秀于林，成為被最先摧折的對象。她是長得很漂亮，但漂亮卻成了晴雯不得不承擔(dān)的錯，她的錯在于沒有遮蓋的美上。她真實自然，毫無矯飾地綻放著青春之美，生命之真。她不像襲人那樣低調(diào)溫柔，也沒有平兒的左右委屈，更沒有紫鵑那樣的敏感細(xì)膩。她高調(diào)、暴躁，“性子”不好，到處得罪人，刻薄人。甚至還將和她同為奴隸的小丫鬟隨意打罵。她率性純真，無論是在心態(tài)上、行為上還是言語上，她從來都是不加掩飾的。這也是晴雯之所以是晴雯的原因，晴雯初次亮相就顯得與眾不同。那天，寶玉喝醉回來，晴雯迎出來，笑著說：“說好要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高興，只寫了三個字，丟了筆就走了，哄得我們等了一日。快來給我寫完這些墨才罷！”一出口，神態(tài)、語氣、口吻都是晴雯的特色，聰明、嬌憨、熱情、直爽，話語中少見奴顏媚骨的感覺，卑躬屈膝的影子，更多的是一種平等性，非常有自由精神，這哪里是一個丫鬟對自己的主子少爺在說話，這完全就是一對相熟已久的朋友在交流，才能交流得如此親切，如此自然。但這樣的個性與精神確是為封建社會所不能容的，況且她還是深處封建階級最底層的人物，追求自由何其容易。

怡紅院里雖有了懂得尊重女性的主子而又有相對寬松民主的氣氛，但是晴雯就是在這樣相對寬松的環(huán)境中率先意識到自己雖然是個身世卑賤的女婢，但首先還是一個人，既然是人，就應(yīng)該得到作為人的尊嚴(yán)和獨立人格。但晴雯不知道她追求的這一切恰是她所處的時代最不能提供的。在人的生命、尊嚴(yán)向來被蔑視，人的正常追求和欲望被人為地壓抑的時代，柔弱的晴雯用全部生命能量對抗著滾滾而來的不平，用自己的言行勇敢地反抗著一切侵犯人的尊嚴(yán)的行為，履行著對做一個真“人”的心愿。所以晴雯不太看主子臉色行事，當(dāng)寶玉擺主人架子時，她是不服氣的，她不僅撕扇，還對寶玉冷嘲熱諷。如《紅樓里》三十一回晴雯冷笑道：“二爺近來氣大得很，行動就給臉子瞧。前兒連襲人都打了，今兒又來尋我的不是，要踢要打憑爺去……嫌我們就打發(fā)了我們再挑好的使。好離好散的倒不好？”當(dāng)寶玉說要回太太把她打發(fā)出去時，她寧愿以死抗?fàn)幰膊徽f求饒之語，這時她還在驕傲地維護著尊嚴(yán)和人格。沒有了尊嚴(yán)，晴雯的人生就沒有了價值。最后，她通過撕扇的行動把丟了的臉面撿起來，把失去的尊嚴(yán)找回來。

甚至有時她把反抗的矛頭直接指向奴仆，比主子還威風(fēng)。用王善寶家的話說：“那丫頭仗著她生的模樣比別人標(biāo)致些，又生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得像個西施樣子，在人跟前能說慣道，抓尖要強；一句話不投機他就立起兩只眼睛來罵人，夭夭調(diào)調(diào)，打不成個體統(tǒng)!”可見她的高調(diào)還沒有讓上層統(tǒng)治者反感的時候已經(jīng)讓同是奴才階層的人憎惡了。晴雯雖然身居奴才的地位卻堅決反對奴才們諂媚主子，她對于敢當(dāng)奴才的人相向來是深惡痛絕的。她始終都鄙視襲人，她不認(rèn)為襲人成為寶玉身邊的紅人有什么可羨慕的，她認(rèn)為那是襲人拿作為人的尊嚴(yán)換回來的。她也先常常尖銳地諷刺麝月、秋紋等人的奴性，甚至對一心想往上爬的小紅更是嗤之以鼻：“原來爬上髙枝去了，把我們不放在眼里。”秋紋偶然得到王夫人賞賜的兩件舊衣服，正在洋洋得意，晴雯卻想起來王夫人把好衣服上次給襲人的事。她說：“呸！好沒見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給了人，挑剩下的才給你，你還充有臉呢！……”她這種直戳人要害的冷嘲熱諷現(xiàn)在看來也是對自己尊嚴(yán)的一種捍衛(wèi)。還有，第七十七回中，晴雯對偷東西的小丫頭墜兒罵道：“要這爪子做什么！拈不住針，拿不動線，只會偷嘴吃。眼皮子又淺，爪子又輕，打嘴現(xiàn)世的，不如戳爛了！”人窮志短是晴雯無法容忍的，做奴才如果是沒有辦法選擇的人生命運，那么連奴才都不如的人更是晴雯最深惡痛絕的。

查抄大觀園的一幕也可以看做是晴雯對深藏于心中那個強烈的自尊感的維護，大家都乖乖接受檢查，“只見晴雯挽著頭發(fā)闖進來，豁啷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提著底子，往地下一倒，將所有之物都盡倒出來”，并指著王善保家的臉道：“你說你是太太打發(fā)來的，我還是老太太打發(fā)來的呢……就只沒看著你這個有頭有臉的大管事奶奶。”這通嘴尖性大的搶白讓讀者忍不住為她鼓掌叫好，讓狐假虎威的王善保家的討個大沒趣。在賈府決定奴婢命運的主子和氣焰囂張的惡仆面前，晴雯奮起迎戰(zhàn)，拼死一搏，毫無保留地表達了她人格受辱時的憤怒抗?fàn)幒蛯ν跎票＜业牡热f劫不復(fù)的奴隸的鄙視。她不計后果，不懂得明哲保身更不愿意以失去尊嚴(yán)為代價換來茍延殘喘。她為的是做回一個人的自尊自愛的真心。

晴雯的這種率真的性格終于給她帶來了厄運，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平時的她又銳利尖刻，唇槍舌劍，鋒芒畢露。她從不計利害，性急如爆炭，在語言表達方式上又是熱情潑辣，任情任性，心口如一的特色，可以用一個“直”字來概括。對別人干的一些鬼鬼祟祟的勾當(dāng)，她也常常脫口而出地進行揭露。因此，小丫頭們“畏之如畏虎”。她抱病被逐出賈府，如同嬌艷的花朵突遭無情的風(fēng)雨的摧殘，其最后的命運也就可想而知了。尤其晴雯又是這般高潔冷傲的女孩子。正因如此，她的死才顯得那樣轟轟烈烈，痛徹寶玉和讀者的心扉。在和寶玉的臨終一別中，晴雯率真倔強的個性再次發(fā)光。她耿耿于懷的是自己的清白被玷污，“死也不甘心”，“早知如此，我當(dāng)日也另有個道理”，她脫下貼身小棉襖送與寶玉并說穿上它如同還在怡紅院一般。在當(dāng)時特定的社會環(huán)境中這一幕無疑是驚世駭俗的，晴雯這種無所畏懼、無所顧忌、真情真愛的流露方式無疑給人石破天驚之感，一朵潔白的蓮花熱烈地開放了，她最終定格為寶玉心中永恒的芙蓉女神，“其為質(zhì)則金玉不足喻其貴，其為體則冰雪不足喻其潔。其為神則星日不足喻其精，其為貌則花月不足喻其色”。

晴雯的“美”與“真”給烏云濁霧的賈府帶來了清新的生命氣息，奈何這種毫無做作的“真”與天然的美是代表封建社會的“假府”所不能容忍的。她像飛蛾一遍一遍撲向那已經(jīng)織好并且很牢固的網(wǎng)子，等待她的只有被黑暗吞噬的悲慘結(jié)局。所以她的悲劇是一個“真”的存在的悲劇，美必摧殘的隱喻。

［1］紅樓夢學(xué)刊.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1992，（2）.1994，（1-2）. 1997，（1）.

［2］胡文彬，周雷.海外紅學(xué)論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3］浙江圖書館編輯.《紅樓夢》評論選編.浙江圖書館，1974.

［4］蔣和森.紅樓夢論稿.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1.

［5］張寶坤.名家解讀《紅樓夢》.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1998.

［6］呂啟祥.紅樓夢尋：呂啟祥論紅樓夢.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05.

［7］林冠夫.紅樓夢縱橫談.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