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怡 金美蘭
(湖州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浙江 湖州 313000)
《等待戈多》的反戲劇式意象性敘述探析
張靜怡 金美蘭
(湖州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浙江 湖州 313000)
愛爾蘭戲劇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塞繆爾·貝克特是20世紀戲劇史上最具影響力的人物之一。憑借反傳統的荒誕派戲劇創作手法,貝克特向現代社會的人們展現了他所認識的真實世界。反戲劇式意向性敘述是貝克特戲劇中的一個特征,在《等待戈多》中表現得尤其充分。本文通過《等待戈多》五個方面的意象性敘述探析不確定性。
《等待戈多》 反戲劇 意象性 不確定
《等待戈多》乍一看,似乎雜亂無章,給人一種厭煩感。因為它沒有完整動人的情節,也沒有劇情的發展。結尾是開端的重復,終點又回到了起點;沒有戲劇沖突,只有雜亂無章的對話和荒誕的插曲;人物沒有正常的思維能力,也談不上真正的人物塑造;地點含含糊糊,時間也超出了常規[1]。但這些正是作家為要表達作品的主題思想而精心構思出來的,恰恰正是他的創新之處。實際上歸根結底,《等待戈多》的真正創新之處所體現的一切,都是由它獨特的不同于傳統情節劇的“潛在敘述”和“顯在敘述”的基本敘述方式所決定的。
就貝克特的《等待戈多》的基本敘述方式而言,是一種非常典型的反戲劇式意象性敘述。它的典型性就在于戲劇敘事的反情節性。這種敘述中也有傳統的 “顯在敘述”和“潛在敘述”兩種敘述方式滲透其中。總結其敘述手段主要有五個:
《等待戈多》與傳統意義上的亞里士多德式戲劇大不相同,幾乎無情節可言。整個劇情都靠對戈多的等待來貫穿。一個最簡單的情節無非是兩個流浪漢在等待的過程中穿插著奴隸幸運兒被奴隸主波卓欺壓,強迫他思想,他不停地哭泣,一夜間他變成啞巴,波卓變成瞎子的冷酷現實。再者就是戈戈和狄狄等待過程中的百無聊賴和一系列煩躁不安的細微動作。一會兒天黑了,一個小男孩來了,說戈多今天不來了,明天準來。然而第二天天快黑的時候,那個小男孩卻告訴他們戈多今天也不來了,明天也許會來。他們失望之余,想在近處的一顆枯樹上上吊。但最后還是不能放棄戈多到來的美好期望,于是就繼續等了下去[2]。
舞臺直喻是其情節淡化的重要手段。對表現主題省卻了許多情節、畫面。譬如第二幕那顆枯樹上長出的幾片綠色的葉子就具有很強的直喻性質。它直喻著第二天較之第一天等待的希望的增多。他們嘴里固然嘮叨著 “奮斗沒有用”、“掙扎沒有用”的虛無主義夢囈,固然等得很苦,很尷尬,但他們卻從來沒有放棄過戈多到來的最后的希望。固然波卓和幸運兒一夜之間在主動尋找他們心中的 “戈多”時,變成了瞎子和啞巴,但第一幕時哭哭啼啼的幸運兒這時卻成為他的主人波卓的現實引路人。這里實際上又是一個重要的人生直喻。總之要往前走,要一直“等到最后一分鐘”。固然“一個人獨自個兒趕路,路就顯得特別長”,對人生“又是寬心,又是寒心”,“希望遲遲不來,苦死了等待的人”,但誰都不愿意輕易放棄對自己心中希望的等待和追求。戈戈和狄狄是人類的代表,是整個人類命運的縮影,是直喻。戈多代表的是希望,是人們心目中各種各樣的希望的象征,也是直喻。只不過是一種更為悲壯的心理直喻罷了。對戈多的頑強追求和等待,實際上就是一種任何力量都無法戰勝的偉大的人類精神。“等待戈多”在很大程度上早已成為百折不撓、永不滿足、自強不息、一往無前的偉大的人類精神的寫照和象征。
這是荒誕派戲劇這樣一種反戲劇式意象性敘述方式對傳統意義上的情節劇進行解構的又一個重要的策略和手段。既然人物的對話和語言是零星的,支離破碎的,要想通過人物對話的邏輯統一性推進情節發展,形成一個完整的戲劇故事,顯然是不可能的。要想形成一系列尖銳的戲劇沖突,也是很困難的。沒有尖銳的戲劇沖突,要想形成傳統意義上的故事性很強的完整的情節,當然也是不可能的。它形成的只能是隨時產生隨時消解的一系列脆弱的沖突鏈,一邊產生一邊被打斷。這樣就很難形成大的戲劇沖突。傳統意義上的人與社會的沖突,人與人之間的沖突被大大淡化了,人與自我的沖突成為主要的沖突形式。能否戰勝自我乃至不斷地戰勝自我便成為克服現實,抓住未來,解決現實矛盾的重要前提和基礎。而人與自我的沖突總是內在的,只有最尖銳的部分才會外化出來。一旦外化就平靜了許多,弱化了許多。等待戈多表達的無非是未來對現實的拯救,希望對失望的拯救,正義對邪惡的拯救,和諧對荒誕的拯救,上帝對人類的拯救,人類的最終必然被拯救。但這已是哲理層面上的藝術直喻,距離具體的戲劇沖突已經比較遙遠[3]。
該劇在結構上是一種典型的反戲劇式意象性結構,第二幕差不多是第一幕的重復。如果有第三幕,就可以斷定差不多也會是對第二幕的重復。假如有第四、第五、第六幕,肯定也會和前幾幕差不多。這就是《等待戈多》在戲劇結構上的立體循環。這種循環作為一種螺旋式的上升性重復,對戲劇情節的豐富發展和充分展開構成了極大的制約。每一幕對戈多的一次等待,構成的都是一次新的量變積累。只有無數次的充分的量變積累,才有可能帶來飛躍式的人生質變的發生,“戈多”才會露出它美麗的容顏。“戈多”不是輕易等得到的。更不是等待一兩次就能等得到的。這種結構帶有一種很大程度上的開放性,是一種沒有開頭的開頭,沒有結尾的結尾。它同表現主義戲劇場景辯論劇的結構形式不大相同。表現主義戲劇更為意識形態化,荒誕派戲劇則更內在化。前者是赤裸裸的,毫不隱瞞作品的主旨。后者則是暗示的,十分隱蔽的。前者是一種極端主觀主義,后者則是一種極端客觀主義。
《等待戈多》中整個世界都是不確定的,敘述也是不確定的。一切都是似是而非的,敘述也是似是而非的。第一幕開始時戈戈和狄狄對周圍的環境似曾見過而又不敢確定。
接著他們對是否是今天晚上等待戈多又產生了新的不確定性。“他說是星期六來”,可是又是哪一個星期六呢?“還有,今天是不是星期六?今天難道不可能是星期天!(略停)或者星期一?或者星期五?”“或者星期四?”兩個流浪漢無所適從。
即令他們等待的戈多的名字也難以確定,一會兒是戈多,一會兒是戈卓,一會兒是波卓,一會兒是戈丹。充當戈多使者的小男孩的身份的確定也十分困難。看上去像是一個人,又不像是一個人。愛斯特拉岡的同一雙靴子,一會兒是黑色的,一會兒是棕色的,一會兒是灰白色的,一會兒又是綠色的。他一會兒說這靴子是他的,一會兒又說這靴子不是他的。由于整個世界的不確定性,一切事物的不確定性,一切戲劇情境的不確定性,該劇的戲劇敘事也變得難以確定。由于戲劇敘事的似是而非,戲劇沖突的難以形成,戲劇情節的系統完整也就遭到了徹底顛覆。這種戲劇情境本身的似是而非在很大程度上嚴重制約了劇情的進一步發展和充分展開。
這是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許多戲劇流派的共有特質和敘述手段。當然也是該劇瓦解傳統情節劇的又一個重要的敘事策略[4]。人物的平面化、符號化和幽靈化,致使該劇難以形成完整的人物性格,更難形成尖銳的戲劇沖突乃至完整的戲劇情節。他們在很大程度上僅僅是一種象征,一種隱喻,一種對人類生存現狀的暗示。第二幕中已成瞎子的波卓問那兩個流浪漢是誰時,他們回答:“我們是人。”貝克特顯然是把他們作為人類的代表來看待的。幸運兒和波卓代表的是被壓迫階級和壓迫階級,他們命運的改變代表的是階級地位的改變。幸運兒的脆弱代表的是新生力量的不成熟和亟待壯大。盡管他是啞巴,但他的眼睛是能夠看得見的,對自己前面的路是能夠看得清的。波卓變為瞎子代表了貝克特對殘酷的違背人性的壓迫階級的歷史否定。幸運兒變為啞巴代表了貝克特對新生力量意識形態的態度保留。但他畢竟肯定了被壓迫階級作為新生力量所代表的人類未來。充當戈多使者的小男孩某種意義上也是一個象征,一個觀念符號。人類自身人性的歷練越是靠近小男孩式的明凈和純真,越是接近上帝的境界,戈多的境界,人類就越有希望。
所謂人物的平面化,是說劇中不是把他們作為完整的立體人物、文學典型來塑造的,只是突出了他們性格的某些方面或某一方面。所謂符號化,是說劇中僅把人物看做某些意念的觀念符號,也不是把他們作為一個完整人物來塑造的。所謂幽靈化,是就劇中人物行為的不確定性而言的。本來做過的事情,好像不曾做過。不曾做過的事情,好像曾經做過。本來去過的地方,好像沒有去過。沒有去過的地方,好像真的去過。飄忽不定,似是而非。似真似幻,縹縹緲緲。好在有“世界上的眼淚具有固定的量”的人生信念做支撐,他們才不至于飄出人界,成為真正的沒有軀殼的“幽靈”。人物的幽靈化是貝克特《等待戈多》的一個重要獨創,是對傳統情節劇的致命消解,應特別值得注意。
[1]胡全生.英美后現代主義小說敘述結構研究.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2:135.
[2]劉明厚.二十世紀法國戲劇[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0:36.
[3]劉象愚,楊恒達,曾艷兵.從現代主義到后現代主義[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129.
[4]孫麗.“等待”便是希望——簡論愛爾蘭劇作家貝克特的《等待戈多》[J].安徽文學,2008,19: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