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綱綱
10月12日,瑞典皇家科學院宣布:今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頒給英國經濟學家安格斯·迪頓(Angus Deaton),以表彰他在研究“消費,貧窮和社會福利”方面所做出的杰出貢獻。
在宣布這一獎項的時候,瑞典皇家科學院指出,在制定提高社會福利、降低貧困的公共經濟政策時,我們現在知道首先要理解個人在消費上的選擇,而這要歸功于迪頓??梢哉f,在連接個人消費選擇和公共政策方面,迪頓的貢獻超越旁人,遠遠走在世界的前面。
迪頓最早的,也是最重要的一項研究成果,就是在1980年與經濟學家穆勒波爾(John Muellbauer)共同提出的“趨于理想的需求系統” (Almost Ideal Demand System)。正是這一理論,使得年輕的迪頓開始在學術界揚名立萬。
為了衡量消費者對商品和服務的需求是如何隨商品價格、消費者的收入、地區差別等因素而變化,西方經濟學家們設計出了消費系統,用一系列的等式來解釋各種不同因素是如何影響消費者的需求選擇的。這個,對于宏觀經濟政策的制定者來講,非常重要。因為作為政策的制定者,需要知道自己做出的政策是否能夠起到所預期的作用。比如說,政府為了抑制房地產市場過熱,準備對超過一定價格的房產,提高房產稅。那么,提高房產稅后,社會對房產的需求是否就會降低?哪些人會從中受益?消費系統為此提出了可能的解釋和預期。因而對于政策的制定者來講,利用消費系統來評估各項政策的預期作用,是在各項政策出臺之前的必修課。

然而,之前的各種需求系統理論,都是建立在一系列嚴格的假設條件之上的。比如說:數據必須可靠,需求系統必須與所觀察到的數據模式配套,消費者必須足夠理性,等等。上個世紀60、70年代,一些經濟學家用實際數據檢驗了當時的一些需求系統,發現它們并不能很好的預期消費是怎么隨價格和收入的變化而變化的。不僅如此,之前的那些消費系統所假設的理性消費者,在檢驗中發現也是站不住腳的。實際上,完全理性的消費者是不存在的。在新的研究成果不斷與傳統的需求系統產生矛盾的時候,這些需求系統還是否有效,就受到了學術界和公眾的廣泛質疑。
就在這種情況下,迪頓和穆勒波爾的“趨于理想的需求系統”問世了。剛開始的時候,“趨于理想的需求系統”也不能很好的解釋所有關于消費的問題,但是較之傳統的需求系統而言,該系統的優勢在于,它不死板,更靈活,更易于變化和修改。這使得“趨于理想的需求系統”很快就受到了學術界的歡迎。
“趨于理想的需求系統”問世后,幾代經濟學家在上面進行了不斷地完善和發展,使得它現在成為研究經濟政策效用的標準方法和工具。最近,《美國經濟評論》 (American Economic Express)所評選出的1970年后對經濟學界最具影響的20篇論文當中,就有迪頓和穆勒波爾關于“趨于理性的需求系統”這篇論文,這也算是對二人在這方面所做出的貢獻的客觀評價吧。
迪頓的另一個巨大成就,就是成功地用個人消費選擇解釋了“迪頓悖論”。
迪頓和穆勒波爾的“趨于理想的需求系統”很好地解釋了在總支出一定的情況下,家庭是怎么樣在不同商品之間做出消費選擇的。比如說,假定我們這個月只能花2000元,那么多少用來吃飯,多少用來穿衣,多少用在醫療,孩子教育和社交上?“趨于理想的需求系統”對此做出了比較滿意的解釋。
但是,一個問題就隨之而來了。實際上,一個家庭的消費支出并不是固定不變的,家庭的消費支出會隨家庭收入的變化而變化。問題是,怎么變化?家庭收入提高,消費就會同等增加;抑或家庭收入下降,消費就會相應比例的削減?這個問題很重要。因為在消費的另一面,就是儲蓄。家庭收入中消費所占的比例,直接的影響到家庭儲蓄的比例。而家庭儲蓄的多少,對于一國的經濟發展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
在這個問題上,上個世紀50年后,經濟學家們陸續提出了一些理論,試圖回答這一問題。而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弗里德曼 (Milton Friedman)的“永久收入假設”(Permanent Income Hypothesis)和莫迪格里安尼(Franco Modigliani)的“生命周期模型” (Life-cycle Model)。
無論是“永久收入假設”,還是“生命周期模型”,它們的主要觀點是說個人和家庭在消費上具有穩健性,不會讓消費隨著收入大起大落。當他們預期今后一段時間收入會下降的時候,他們現在就會減少消費,增加儲蓄,“未雨綢繆”。這樣的一個結果就是,相對于家庭收入的變動來講,家庭和個人在消費上的變動要小很多。這個結果符合人的常理,所以它們很快就在學術界流行開來,對之后宏觀經濟學的研究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但是,迪頓對此產生了質疑。通過實證研究,迪頓發現:當一個國家的GDP突然升高的 時候,之后一段時間這個國家的GDP幾乎會呈現下降的態勢,因為任何意外的GDP上升,都不具有可持續性。作為一個理性的消費者,就會利用現在突然增加的收入,加緊消費,而在今后收入減少的時候,勒緊褲腰帶。這樣一來,在消費上的波動會超過在收入變動上的幅度,這與主流的“永久收入假設”和“生命周期模型”所得出的結論,大相徑庭。迪頓的發現,對主流經濟學產生了巨大挑戰,這就是有名的“迪頓悖論”(Deaton Paradox)。
然而,迪頓并沒有就此止步。他進一步指出,解決“迪頓悖論”的關鍵,是認識到個人消費選擇和一個整體在消費選擇上的差異。在研究宏觀經濟學上,從凱恩斯以來,傳統上是使用一個國家或地區的整體加總數據。但是,迪頓指出,在一個整體內,有人收入上升,有人收入下降,單純的用整體加總數據就抹殺了個人在收入上的差異性,這是為什么傳統模型與實際產生出入的重要原因。
迪頓進一步指出,要研究一個整體內收入和消費之間的關系,必須從個人消費和個人收入之間的關系入手。在這個基礎上,再把所得出的數據加總起來,這樣所得出的一個整體內的消費和收入的關系,就會更具有代表性。
現在,在宏觀經濟學的研究上,從個人數據的研究入手,然后逐步放大到宏觀層面,已成為現代宏觀經濟學的標準研究方法之一。在這一點上,迪頓居功至偉!
在宏觀經濟研究中,運用對個人消費需求的分析,來闡述宏觀經濟政策的影響,迪頓有許多成功的案例。而其中最著名的,要數“貧困陷阱”。
長期以來,經濟學家們一直認為,在沒有外援的情況下,貧窮國家有可能永遠走不出貧窮的陰影。道理很簡單,貧窮國家中人們的收入普遍偏低,低收入會導致人們削減在食物上的開支,從而導致營養不良,無法正常的全職工作。而這又會使得人們的低收入狀況無法得到改善,營養不良就會持續下去。低收入帶來營養不良,而營養不良又進一步的加劇了低收入狀況,貧困國家就會一直在低收入和營養不良的泥潭中掙扎,這就是經濟學家們所津津樂道的“貧困陷阱”。
“趨于理想的需求系統”問世后,幾代經濟學家在上面進行了不斷地完善和發展,使得它現在成為研究經濟政策效用的標準方法和工具。
經濟學家們研究“貧困陷阱”,不是閑著沒事干。實際上,如何幫助貧困國家走出“貧困陷阱”,在很大程度上依賴經濟學家們在這上面的研究成果。如果說,幫助貧困國家發展生產力,從而增加人民的收入,可以大大的改善貧困國家營養不良的狀況,幫助他們走出“貧困陷阱”,那么發達國家可以對貧困國家實施直接的經濟援助,幫助他們發展經濟。反之,如果貧困國家人民收入的增加,并不能改善人民營養不良的狀況,那么發達國家在進行對外援助的時候,就應該實施直接的食物援助。
現在的關鍵問題是,居民收入的增加,是否會帶來營養不良狀況的改善呢?迪頓成功的對這一問題做出了解答。利用對個人消費數據的分析,迪頓發現,在居民收入增加的情況下,居民一般會相應擴大自己在食品消費上的支出,營養不良的狀況會得到改善。簡而言之,個人收入的提高確實能導致營養狀況的改善。迪頓的這個發現,非常重要,它為決策者在制定對貧窮國家的援助政策時,提供了理論和事實上的依據。
不僅如此,在對個人消費選擇的分析中,迪頓還發現,雖然收入增長會導致營養水平的提高,但是營養不良卻不能很好地解釋收入下降和貧困,二者之間并沒有必然的聯系。也就是說,營養不良是收入低的一個后果,但是它卻不是導致收入低的原因。這樣一來,經濟學家們所謂的“貧困陷阱”就是不成立的。迪頓在個人消費選擇上的研究結果,直接撼動了傳統經濟學對于貧困問題的認識,對經濟學的發展做出了杰出的貢獻。
在接近40年的學術生涯中,迪頓從研究個人消費選擇入手,在微觀經濟學,宏觀經濟學和發展經濟學等多個經濟學領域,都做出了重要的貢獻,構造出了一個氣勢恢宏的經濟學王國。不僅如此,迪頓的許多理論和研究成果在實踐中都得到了廣泛的引用,這在主流經濟學家中是罕見的。
迪頓之前有好幾次獲諾獎提名,但失之交臂。這次,迪頓能夠單獨獲此殊榮,也算是實至名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