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碧穎

2015年4月20日,美國紐約,《紐約時報》自由攝影師Daniel Berehulak因報道非洲埃博拉危機獲得專題攝影獎。
也許沒有什么比這更諷刺的了:這一邊,普利策大獎剛頒給了默默無聞的地方小報,媒體正驚嘆、祝賀;那一邊,卻曝出獲獎報道的主筆人,已因為薪資問題早早地離開了記者一行,轉投公關懷抱。
這也讓《普利策獲獎人因生活所迫轉行公關》這則新聞,代替本應鼓舞人心的《2015年普利策獎公布》,一躍成為各大媒體頭條,畢竟,這實在讓太多記者扼腕嘆息——曾幾何時,記者這份職業,成了“虛有榮譽、難以為生”的行當?
小報獲大獎,記者卻轉行
相比同樣獲獎的《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洛杉磯時報》來說,《每日微風》真的是一份太不起眼的小報。在普利策獎公布之前,沒有人能預料到今年的地方新聞報道獎會被這份6.3萬發行量,只有7位記者的報紙拿下,即使他們的報道曾讓一名學區主管離職、或是已獲得過另一項新聞報道獎。
《每日微風》編輯部坐落于加州托蘭斯,該報刊由前藥劑師S.D. Barkle創辦于1894年,于2006年成為洛杉磯新聞報刊集團的一員。本次獲獎的報道是由記者Rob Kuznia、Rebecca Kimitch和Frank Suraci完成的關于當地高中學區腐敗現象的報道。這一場調查最初源于記者Rob Kuznia一條簡單的教育條線新聞,隨后在記者Rebecca Kimitch和編輯Frank Suraci的共同努力下,該報成功挖掘學區管理員的薪酬記錄,前后進行50多篇追蹤報道,并最終迫使貪腐的學區主管離職。同時,該系列報道還促成加利福尼亞州政府重新修改相關法律以填補漏洞。
普利策委員會在評語中強調其為“發人深省的報紙網站”,它是小報,但而其在評審最后階段的競爭對手是《芝加哥論壇報》和《塔爾薩世界》。《每日微風》的確讓人看到了地方報紙的力量與紙媒的影響力,但同時也讓大家看到了紙媒的落寞。
直到普利策新聞獎名單公布后,人們才發現,發起并主導著這份金牌報道的記者Rob Kuznia早已在半年前離職,甚至離開了他從事多年的新聞行業,轉而成為南加州大學大屠殺基金會的公關部門工作人員。而當記者問起他原因時,居然是因為記者工作薪水太低,無法支付房租,導致Kuznia只好另謀他路。

獲得今年普利策獎的《每日微風》記者Rob Kuznia。
根據Rob Kuznia的個人主頁及USC網站報道,他在2013年開始著手調查高中學區主管Jose Fernandez的貪污問題,并最終查證該主管年薪離譜地高達63.3萬美元。Kuznia的調查最終引起了FBI和洛杉磯政府對此事的調查取證,成功扳倒了這只“大老虎”。此外,這一系列報道,也讓Kuznia于3月17日贏得了Scripps Howard基金全國新聞獎,而這一獎項的獲得者向來都是普利策新聞獎的預備生。
Kuznia曾說,他從未期望能獲獎,畢竟他的競爭者們有許多一線大報,但是他相信他的獲獎會讓大家知道記者的力量。“這提醒著我社區報道的重要性,以及媒體對于社會的意義。如果沒有人看著這個社會,誰知道會發生什么呢?”
可即使是這樣,他依舊選擇了離開。在普利策新聞獎名單出來之后,便有美國記者已經采訪了Kuznia,他承認不再身為記者的心痛和懊悔,但他說薪資實在微薄,以致他無法支付在洛杉磯地區的房租,所以轉向了公關行業。獲得了新聞界最高榮譽的記者卻因為覺得紙媒行業太難維持生計而轉行,還有什么比這更打臉的?
美國記者究竟有多窮?
在大眾眼里,記者也許是風光無限的,但Kuznia的例子卻告訴我們,就算寫再多有名的報道,記者也有可能養不活自己。
其實一直以來,記者都是美國各種人力資源和薪資調查公司發布的最差職業排行榜評為榜上嘉賓。根據薪酬調查公司payscale今年3月份做的最新發布的調查數據,美國記者的中位收入僅3.8萬美元,而一名木匠的中位收入是4.1萬美元。而記者對未來收入的期望值也不高:5-10年工作經驗的記者,期望的年薪中位數是4.2萬美元。payscale的數據也顯示,全美記者的年薪范圍大概在2.2萬美元到7萬美元之間。美國求職網站最近評出的2015年十大最差職業中,記者以工作任務重,壓力大,收入低,升遷前景不好,被列為十大最差工作之首,進入十差之列的還有攝影記者和播音員,也跟新聞記者有關。
“美國新聞評論”網站上有一個統計,2013年全美新聞記者的平均薪酬是44360美元,比2003年增長了10.7%。可是在這段時期內,全美平均薪酬增長28%,物價水平上漲了26.6%。也就是說,相對全社會的收入水平,記者的收入在大幅下降。可是,即使是這樣一個相對于其他行業已經明顯偏低的數字,也引起了很多記者的抱怨,他們說自己賺的遠遠沒到這個數。這是因為,一小部分資深或者有名望的記者收入通常會比較高,拉高了平均水平。
就美國記者的薪資情況而言,不同地區,記者的薪資也有所差別。比如在首都華盛頓,記者的薪酬比全國平均收入高35%,是全美記者最理想的去處。此外,紐約以高于全美27%位列第二,然后是舊金山和芝加哥。
可是Kuznia所在的這些不那么“中心”的地區,記者的收入可能就不那么美麗了:據說月薪差不多只有2000多美元。2000多美元大概是怎樣的經濟水平呢?舉例來說,在美國,一瓶礦泉水的售價是1美元,也就是說Kuznia的收入不吃不喝不繳稅也只夠買2000瓶礦泉水。換算到中國的物價,一瓶礦泉水售價人民幣1元,2000瓶礦泉水也就是2000元人民幣,農民工都能輕松賺到。由此可見,單就薪水待遇方面,美國的記者們其實是很苦逼的。
其實相對來說,并不是所有記者都會像Kuznia這般窮困潦倒到付不起房租的,但是所有的記者都需要面對高強度的工作、不規律的生活作息以及潛在的外部威脅。
工作時間長,加班是家常便飯,常常需要通宵趕稿;需要耗費極大的腦力,神經幾乎永遠處于繃緊的狀態;危險性很高,尤其是做調查的新聞記者,還可能面臨潛在報復。以Kuznia的獲獎報道來說,揪出一個貪官,并且要揪出其背后的勢力網,除了要不斷潛入調查、還很有可能面對威逼利誘。再看2015年獲獎的這些新聞作品里,無論是《華盛頓郵報》的美國特勤局安全漏洞,還是《紐約時報》關于團體如何動搖國會領導人和國家總檢察長的報道,抑或是《華爾街日報》對美國醫療提供商的數據揭秘,哪一個精彩報道的背后,都有著無法忽視的調查困難與危險。
其實記者的高危問題一直都是媒體主要的關注點,早前國際非政府組織“保護記者委員會”發布的2014年度報告就稱,過去一年全球至少有60名記者因公殉職。雖然該數據主要針對戰地記者的安全問題發出警示,但也從側面反映了記者這一職業的未知風險。畢竟除了戰爭,還有地震、疫情等自然災害,還有諸多機密數據、貪腐問題的揭露,因這些報道而受傷的記者,并不在少數。
更不用說,美國新聞行業對記者的職業素養要求極高,寫出來的每一個細節都需要反復確認、找到出處 ,還要找到其他人進行反復求證,還有各種各樣規避利益沖突的嚴苛規定。可是所有這些辛苦,回報卻完全不成比例。同時,報道的真實性決定了在美國做記者是不可能有任何灰色收入的,哪怕收人家幾十美元,都會變成丑聞斷送職業前程。所以也難怪Kuznia轉向公關行業,起碼人家穩定、安全、收入高啊。
公關,記者的最后出路?
由記者轉公關,已經并不是一件新鮮的事兒了。早在2013年,深藍財經的專欄作家張威就曾盤點過那些從媒體轉行做公關的人。
當時該文提到,21世紀經濟報道的前記者中,徐繼業成了百度公關總監;朱平豆成為騰訊MIG電腦管家等業務公關市場負責人;許揚帆進了騰訊在線媒體事業部;顧建兵成了阿里巴巴集團公關總監;顏喬成為天貓公關部負責人;楊磊成了阿里巴巴集團總監;郎朗加入了騰訊電商。

2015年4月20日, 美國紐約,彭博社雇員與記者Zachary R. Mider一起慶祝彭博新聞社獲得了普利策新聞該年度的解釋性報道。
如果說,財經記者的工作背景和人脈背景與企業有很多交集的話,越來越多的調查記者、時政記者轉行做公關,的確體現了這個行業的沒落。
羊城晚報的張軍,進了騰訊公司公關部;南方日報的陳亮,成了支付寶公關總監;南方周末的曹筠武去了聚美優品;新京報的調查記者楊繼斌、黃玉浩也去了互聯網公司做公關。新華社前記者寧樹勇1998年跳槽,先后在摩托羅拉(中國)、索尼愛立信(中國)、陶氏化學公司亞太區做公關,2010年加入沃爾沃汽車集團中國區。
而不僅僅是現役記者們的集體奔公關,連預備役的新聞學子們也紛紛表示“心不在此”。據武漢晨報報道,一份由華中科技大學新聞學院廣東校友會發布的“30年來新聞傳播學專業畢業生職業狀況調查報告”顯示:媒體從業人員存在大量流失現象(從事與媒體相關工作的新聞畢業生僅53.6%)。同時,近年來從事公關和營銷的新聞學畢業生大量增加。
可是為什么是公關?因為對于寫不了程序、做不了美工、不會和客戶討價還價、空有文筆和諸多媒體資源的記者來說,公關是最省事、最能上手的選擇了。寫好宣傳軟文,找好投放資源、策劃一下媒體發布會、與老同事記者們搞好關系,不用日夜顛倒、風雨兼程地跑采訪,不用起早貪黑、加班加點地排稿件,還能有一份穩定的工資和有盼頭的加薪……這么一比較,公關比之記者,就個人生存、養家糊口方面有了太多的優勢。
不過,習慣了揭露真相的記者們都放下身段成為八面玲瓏的公關么?而更重要的是,如果擔當著公眾的“眼”與“喉”的記者們,都成為了公關,還有誰為我們監督社會、發掘黑暗、報道我們最需要的新聞呢?
就像愛情和面包的選擇題一樣,記者的榮譽與現實的生存,切切實實地擺在那里。對于Kuznia,他選擇了讓生活繼續。而我們其他仍在堅守著信念的記者們,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