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燈》讀后

欒兆星

這是一本屬于我的真正意義上的“床頭書”，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此書的絕大部分是我在將要睡覺時看的，有時是午休，有時則是晚上。最早知道這本書，還是在讀本科之時，在圖書館三樓的書架間來回逡巡之際，不經意發現了此書。但那時只讀了自己感興趣的章節。在吉林大學讀研期間，在圖書館看到做學問一向認真的王小剛老師手臂里夾著此書，當年發現這本書和閱讀這本書的情境又浮現在我的面前，想起了書中的那些大師，也想起了寫這些文章的大師的弟子。恍如隔世，轉眼已將近四年矣，這本書又重回我的眼簾。今年四月份便買了這本書，把它放在寢室的床頭，快睡覺的時候就讀一章或讀一點，斷斷續續，昨天才讀畢。讀這本書期間和讀完之后，有一些所思所感所想時常縈繞心頭。

這本書所收錄的，是當代知名學者回憶和描寫他們老師的文章，這些學者大部分親炙于師門之下、耳提面命，也有的是受到老師的指點或者影響。這些文章里有回憶和紀念的文字，也有評傳式的描述，但更多的是懷念與評傳雜糅到一起。從而增強了文章的可讀性，有的也成為膾炙人口的名篇。

他們的老師主要是在民國接受教育的老先生們，盡是人文學科各領域的大師。俗語云“名師出高徒”，大師門下必有高徒，而這些懷念老師的學者如今也都已成為各自所屬領域中的佼佼者，有的甚至引領時代之思潮，成為時代的“弄潮兒”。這些學生能求學于自己心儀的老師，而老師又能把自己的學問以及人格精神傳流給這些學生，這也許就是所謂的師承或者師緣吧。學生從老師那里聆聽的囑托，不僅是嚴謹的學術師承和治學訓練，更是無形、無限的人格塑造。正如本書的“編選后記”中所言：“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特殊環境中，兩代年齡相隔的學人得以相遇，一度幾乎中絕的學術傳統得以薪火相傳。學術的傳承在這里超越了學術史自身的意義，而與一種莊嚴的使命感緊密相連。同時，那些老先生們身上所散發出的人格與學養的光輝，那久違了的氣質與性情，也如春風化雨般滋潤著他們年輕的弟子們。”也許這正是師承所蘊含的真正意義。恰恰是這種學術傳承的延續，讓那些受到五四一代熏染的老知識分子們，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獨特氛圍之中，既傳遞了文化災難之后學術薪火相傳的精神使命，同時更重要的是將五四那一代知識分子身上所秉有的精神信念保留了下來，在價值一度混亂、精神世界蕪雜的學術研究領域中，繼續保持知識分子的本色與道義，創造出一個個撒落在神州大地上的文化綠洲。

這樣的師承關系編者用“傳燈”一詞來隱喻。無論是在陳平原寫的序文還是編者所寫的后記中，都沒有解釋為什么用傳燈作為書名。原來在佛教當中，以傳燈命名的典籍以及典籍中關于傳燈描述的非常多。如《景德傳燈錄》中言：“燈能照暗，禪宗祖祖相授，以法傳人，猶如傳燈。”《般若經》中說：“諸佛弟子凡有所說，一切皆承佛威神力，與諸法性常不相違。依所說法，精勤修學，證法實性，故佛所言如燈傳照。”傳燈能使佛法永不停止，發揚光大，普及到任何一個地方，法輪常轉，佛法的弘揚也將無邊無盡。同時，燈燈相傳、光光互照，燃起心燈，會使大愛傳遍世界的每個角落，也把佛法的甘露妙雨灑遍每個人心中。學問正如佛法一樣，一代代的傳承下去，傳法于自己的學生，如同燈燈相傳、心心相印，代代薪傳，永不停息，不僅照亮黑暗的角落，也啟蒙了蒙昧的人心。這讓我想起趙越勝寫的紀念其老師周輔成先生的書籍《燃燈者》，這本書也再現一代大師的風骨與情懷，展現了兩代學人精神相續的心靈史詩。“燃燈”也是佛教典籍中經常提到的詞語，《維摩經》中講道：“譬如一燈燃百千燈，冥者皆明，明終不盡。”《大智度論》中說：“為令法不滅，當教化弟子，弟子展轉教，如燈燃余燈。”《施燈功德經》也講道：“燃少燈明，所受福報不可得說，無量無邊不可算數，唯有如來乃能了知。”燃燈也會讓躊躇暗夜的旅人燃起一絲希望。“是知燈者，破暗愚以明斯道”。燃燈固然重要，但把燃燈一直傳下去，才能生生不息。這也是傳燈一詞用來形容師承關系所具有的生動蘊含之所在。

書中飽含深情的紀念性文字“不僅為當代學術勾勒出意味深長的一幅側影，也會讓我們感受到學術傳承中所包含的如此巨大的精神力量”。閱讀此書，不僅會為書中的故事、故事中的情節所感動，而且也會體驗到老先生們為學的方法、態度與境界，學生們求學的渴望、努力與心境。“學術的流變和傳承既足以啟迪后學，師生間誠摯而溫厚的情誼更是感動人心”。并不是每個學者都可以載入厚重的學術史，也并不是每個紀念性的文章都可以亙古流傳。這取決于老先生及其弟子對學術是否有一顆真誠的心。一位學者一生若能碰到一位好學生能延續其學術的薪火，今生也已無憾；一位好學生若能碰到一位對學術、對人、對事真誠的學者而求師問道，親承音旨，也是件幸運的事。得好師長不易，得好弟子同樣很難。如今，在為學和求學都因短暫的物質利益而被金錢和權力的邏輯所裹挾的大學和學院之中，這樣真誠的師承延續又談何容易。也許那個時代不能再復制，但是可以從中汲取能量與營養。

（季劍青、張春田編：《傳燈——當代學術師承錄》，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