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莉


就業歧視中的“集體沉默”
遭遇就業歧視時,是否該拿起法律武器維護自己的權益?答案自然是肯定的。然而,一個奇怪的現象是,在就業歧視仍大量存在的今天,求職者通過法律渠道進行申訴的案例卻十分稀少。調查顯示,在遭遇就業歧視的被訪者中,采取維權行動的僅有3%;85% 的被訪者選擇了“接受現實”;另有12%的被訪者表示,盡管內心“不服”,但也只能通過網絡、微信等平臺“發發牢騷”。
李敏是國內一所重點大學的歷史學博士生,但是,有學歷、有能力的她,從開始找工作那天起就屢屢碰壁。一次,一家研究機構招黨務秘書,李敏的筆試、面試成績都是第一名,招聘負責人讓她回家等消息,其后就再無下文。一周后,李敏致電詢問,招聘負責人卻告訴她:“我們想招一名男生。”為了爭取到這個工作機會,李敏再三保證:“我35歲以前一定不結婚、不生孩子!”但是李敏最終仍然沒有被錄取。
不久,李敏又向中央某譯文單位發去求職簡歷,并順利進入面試階段,面試官對李敏的專業和研究方向都很滿意。但當他看到“學歷”一欄時卻遲疑了:“呦,你是博士???博士到我們這里,太屈才了吧!”就這樣,李敏又莫名出局。“性別歧視也就算了,可我從來沒想過高學歷竟然也成了劣勢?!崩蠲魧嵲谙氩煌?,但對自己遭受的歧視,她卻從沒想過維權:“遇到的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p>
今年是我國提出男女平等國策的第二十年,讓女性接受更好的教育是體現男女平等的重要手段,然而,女性在就業市場上遭受歧視仍屢見不鮮。今年7月初,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發布的一項研究報告也印證了這一點:在使用相同背景的求職簡歷時,男性接到面試邀請的次數是女性的1.42倍。該研究還發現了一個令女學子們傷心欲絕的傾向:學習成績越好、學歷水平越高的女性,在求職過程中遭受的性別歧視越嚴重——在本科學歷階段,男性的面試機會比女性多39%,而在研究生學歷中,男性的面試機會比女性多53%。被訪者在回答“遭遇過哪些就業歧視”時,性別歧視位列榜首,緊隨其后的就是學歷歧視。
美國心理學家馬丁·塞利格曼曾做過這樣一個經典試驗:將狗關在籠子里,然后只要蜂鳴器一響,就給狗施以電擊。起初這些狗在籠子里到處亂撞,驚恐哀叫,想要沖破籠門,但最終只是徒勞。反復多次
后,它們停止奔跑,默然不動地等待電擊結束。后來,實驗人員把籠門打開,但當蜂鳴器響起,狗不但不逃,反而不等電擊出現就先倒地呻吟和顫抖。本來可以主動逃避,卻學會了“習慣于”無助狀態,馬丁·塞利格曼將這種遭受某種經歷后,在情感、認知和行為上表現出的消極心理狀態稱為習得性無助。面對就業歧視,受害人在個人努力不足以扭轉局面的語境下,選擇了忍讓和退避,于是,大多數人的忍氣吞聲成為主流,致使就業歧視這種不正?,F象反而成為“正?!薄?/p>
反就業歧視為何“雷聲大雨點小”
反就業歧視在民間呼聲很高,但采取行動者甚少。法學家認為,法律法規的嚴重缺失是造成就業者對維權不夠積極的首要原因。恰如某社會公益組織負責人所說,“現在不是沒人愿意去告,而是因為制度不健全,沒法告”。
目前,我國尚未出臺專門、系統的反就業歧視法,關于反就業歧視的立法散見于《勞動法》、《就業促進法》、《婦女權益保障法》等多部法律中,關于就業歧視的規定過于條例化,僅靠抽象的法律條文很難保護求職者,用人單位若想拒絕求職者,可以想出各種借口,在這種情況下,絕大多數遭遇歧視的求職者選擇了沉默。
其次,就業歧視后臺化,隱性歧視易發現、難根治。隨著公眾維權意識的高漲,用人單位深知公開設置歧視性條款難見容于社會,遂將歧視性條件設置轉向后臺操作,在實際招聘中暗設關卡。這種只做不說的歧視更加隱蔽,使求職者的維權難度增加。以年齡歧視為例,不只在我國,國外對此類歧視案件也束手無策。去年,澳大利亞墨爾本大學一項研究表明,85.4萬名澳大利亞人感覺到職場年齡歧視,成為目前增速最快的勞動投訴類別。不過,由于年齡歧視容易感受到,但卻難以證明,因此,在澳大利亞想打贏此類官司也是困難重重。
再次,國家對就業歧視的處罰力度不夠。安徽女孩江燕在參加公務員考試時,因不是本地戶籍而被拒之門外。這樁號稱“全國首例戶籍就業歧視案”在經過15個月的訴訟后,原告只拿到1.1萬元的賠償款。對于受害人而言,所獲得的經濟賠償遠不能彌補其為此付出的時間、精力以及精神上遭受的傷害。而對于用人單位來說,違法成本太低,未能真正起到懲戒作用。
為此,法學界呼吁政府仿效發達國家,建立懲罰性賠償制度。例如,法國專門設立了“歧視罪”,一旦觸犯該法律,可處3年監禁。用人單位一旦敗訴,就要面臨懲罰性賠償、物質補償、精神損害賠償等,賠償金額動輒上百萬,這對違法企業無疑起到強大的震懾作用。
最后,缺少專門的反就業歧視機構代表勞動者進行維權。在強資本、弱勞工的局面下,個人維權成本極大。一些發達國家設立反就業歧視專門機構,可以接受申訴,進行調查、調解和反就業歧視的司法救濟工作。美國的平等就業機會委員會專門受理各類就業歧視投訴;英國的公平就業委員會依據《反性別歧視
法》,可以直接向雇主提問,從回答中尋找證據,并為受害人準備起訴書,全權代其行使訴訟權。
綜上所述,由于法律的缺失,致使受害人在自己和他人的失敗經歷中逐漸默認了就業市場上的種種潛規則。要想改變這種面對不良現象的集體沉默局面,不僅需要喚起人們的勇氣,更重要的是完善法律制度,疏通維權通道,使人們能夠看到勝利的希望。
維權難題如何化解
近兩年,隨著人們法律意識的增強,越來越多人遭遇就業歧視后不再沉默,而是勇敢地開始維權。安陽青年黃銳從師范學院畢業后,教師的大門一直對他緊閉。原因就是教育行政部門制訂的《教師資格體檢標準》里,有20項關于肢體性殘疾的歧視規定。為此,黃銳聯合其他幾位殘障人士,將政府信息公開申請表分別寄往各直轄市及省會城市教育局,希望其公開殘疾教師招錄情況。安徽青年宣海的案例也引起廣泛關注。宣海參加公務員考試時,因為考場未提供無障礙考卷,導致有視障的他無法答卷。宣海提起行政訴訟,將用人單位告上了法庭。
當然,反就業歧視維權不僅需要勇氣,更需要維權者的智慧。
首先,依靠組織的幫助。對于維權者來說,通過個人力量維權會付出極大的時間和經濟成本,同時還要面對暴露隱私、影響就業等風險,單打獨斗必然勢單力薄,需要有諳熟勞動法律、善于尋求證據的專業人士參與維權。因此專家建議,求職者可以向相關公益組織尋求幫助。2013年“全國就業性別歧視第一案”的主角,女大學生曹菊能夠成功維權,就得益于當地公益組織和人社部門的幫助。
2012年6月11日,曹菊在求職網站上看到巨人教育集團招聘行政助理的信息,于是她向招聘郵箱投遞了求職信息。十幾天未見面試通知,曹菊電話咨詢該公司人力資源部門,結果被告知該職位“僅招男性”。在與用人單位多次交涉無果的情況下,曹菊咨詢了法律界人士,并獲得明確答案:用人單位因為性別原因拒錄屬于性別歧視,違反了《就業促進法》、《婦女權益保障法》等相關法律法規。曹菊萌發了向法院起訴的念頭。然而,維權遠沒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曹菊一來不清楚司法程序,二來也怕自己被曝光,影響將來就業。最后,她向當地一家公益組織求助,該公益組織幫助曹菊聯系公益律師,為她遞材料、跑法院、與外界溝通。經過多方努力,維權最終取得勝利。
其次,注意保留證據。在應聘過程中一旦確認遭遇就業歧視,求職者要注意搜集證據,包括招聘簡章、廣告條文,以及與企業交涉過程中的電話錄音、相關郵件、信息等。2014年,河南籍女大學生黃蓉在應聘浙江新東方烹飪學校的文案職位時,因學?!跋拚心行浴钡恼衅笚l件被拒。黃蓉向杭州市西湖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根據黃蓉提供的來往郵件和電話錄音,法院認定烹飪學校的行為屬于就業性別歧視,侵犯了黃蓉的平等就業權。
個人起訴用人單位的就業歧視案件往往存在舉證困難等問題,尤其是當用人單位將性別、地域等歧視性條件隱性化,舉證工作常常是個人無法完成的。針對這一問題,我國勞動爭議調解仲裁法規定:勞動者無法提供由用人單位掌握管理的與仲裁請求有關的證據,仲裁庭可以要求用人單位在指定期限內提供。這一條款規定了用人單位的舉證責任。例如錄取的標準,就應由用人單位來舉證。凡是不能舉證證明或缺乏正當理由的,都會被視為歧視行為。
再次,借助媒體進行輿論造勢。電視、報紙、網絡等是公眾了解外界的窗口,維權者可以向媒體揭露用人單位的歧視行為,通過輿論力量呼吁企業承擔起應盡的社會責任。一旦媒體報道的案件視點突出、問題尖銳、熱度較高,就會成為公眾關注和談論的話題。媒體可以將公眾與案件的當事人、案件進程和細節有機地聯系起來,任何動作都無法隱藏,對于反歧視案件的維權者來說,這種影響更為強烈,會令侵權者有所顧忌。
最后,找尋司法途徑。專家指出,遭遇就業歧視的求職者有兩種主要維權途徑:一是向勞動監察部門投訴用人單位的歧視行為;二是直接向人民法院起訴,請求法律的支持。專家建議,在準備維權之前,受害人應弄清法律的適用范圍。
此外,在維權的同時,維權者也要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一方面爭取個人權益,另一方面也要放開視野,努力提高自身的綜合素質和綜合競爭力,積極尋求其他的就業機會。畢竟,擁有過硬的職業能力才是抵抗就業歧視的法寶。 責編/齊向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