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
家鄉東北的秋天,該是一位性格靦腆、體態輕盈的妙齡姑娘。她飄然而至,在密密匝匝的莊稼地旁邊站一會兒,便一聲不響、躡手躡腳鉆了進去,用一雙有神奇魔法的纖纖玉手,撫摸起大地,手到之處便奇跡般地改變了原來的模樣。漸漸地,碧綠的莊稼地里蕩漾開了令人沉醉的芳香氣息,那是無數果實成熟時刻流溢而出的奇異芳香,那更是神秘的秋姑娘帶給鄉親們的一份大禮。
這座東北黑土地上的小村莊,全村人在田野里忙過春天和漫長的夏天,他們為的就是深情擁抱一個豐收的秋天。他們全部的夢想和希望,幾乎都蘊藏在這個沉甸甸的收獲季節里。你可看見?那高大茂密的苞米林里,每株苞米都像一位盡職盡責的慈祥母親,她們縝密溫暖的襁褓里,包裹著一個個或白凈或澄黃,如嬰兒般胖乎乎的玉米棒子。你可聽見?那一片低矮金黃的莊稼地,是無數飽滿的豆莢在使出渾身力氣搖起響鈴。你可摸到?那片綠白相間的莊稼地是變化莫測的棉田,那一朵朵盛放的潔白棉花是天上掉下來的柔軟白云,拂過掌心,讓人備感輕松和充實。
秋收樂章的序曲,好像是從那此起彼伏、清脆的磨鐮聲開始的。那些清亮的“嚯嚯”之聲,像露珠一般,從村莊的每一戶庭院里飛濺出來的。那些憋足了勁兒的莊稼漢子赤裸著厚實的胸膛,讓溫暖的陽光不緊不慢地灑落在他們青銅般的背脊上。這些壯實的莊稼漢子,仿佛不是蘸著水在磨刀石上磨鐮,而是蘸著頭頂上明亮透徹的陽光在磨鐮。那些掛在墻壁上沉寂了一年的鐮刀銹跡斑斑,只在磨刀石上歡快地唱上了不消一袋煙的工夫,便重新寒光閃閃起來。
樂章的高潮隨著鐮聲在村莊周圍響起而到來,秋收的大幕真正拉開了。這是緊張、忙碌、歡樂和莊嚴的時刻,因為從年頭到年尾,再沒有比秋收更打緊的事情了。莊稼人必須汗水摔八瓣兒,從早忙到晚,甚至披星戴月也要顆粒歸倉。當大地奉獻出飽滿甘美的果實,勞苦一生的莊稼人流一點汗、吃一點苦又算什么呢?為了迎接一個豐收年,他們就是把命豁出去了也在所不惜!當田野里的莊稼大片大片地倒下,當苞米棒子被鄉親們一穗穗地擗下,當潔白的棉花被婦女們靈秀的雙手一朵朵地采下……那一望無際的神秘的莊稼地,呈現出一片繁忙、喧鬧和歡樂的景象。馬車、牛車、毛驢車撒歡般地奔馳在鄉村的土道上,村莊的場院里已經堆積了金山般的糧垛,看了就讓人滿心歡喜。孩子們呢?他們小燕兒似的奔走在收割后開闊的莊稼地里,專揀那青澀碧綠的高粱桿做零食,小嘴巴美美地嚼著吸吮莖桿里的甜汁兒,一臉的幸福、淘氣和燦爛。
秋收樂章在莊稼人汗水的肆意飄灑中接近了尾聲,原野最終坦露出粗獷、厚實的底色。空曠而清寂的田野上,走動著三三兩兩揀拾果穗的婦女和小孩,有些孤寂的清涼的秋風,悄然滑過原野。北方異常寒冷的冬天就要到來了,這曾經夢幻般的碧綠田野,將被一場又一場的鵝毛大雪柔軟地覆蓋。
有一望無際的田野在,有樸實安寧的村莊在,那一年一度的秋收華美樂章,就將在古老而年輕的鄉村里一如既往地演奏下去。看到那些金燦燦的糧食,我們沒有理由不去深情贊美秋天和豐收,贊美那些樸實無華的田野和村莊,還有那些揮汗如雨的結實漢子和壯碩村婦。他們才是我們真正意義上的衣食父母,他們才是我們血液和骨肉的真正源泉。沒有他們的辛勤耕耘和慷慨付出,我們所有的夢想或向往,都將失去抵達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