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的廉價政府思想及其當代啟示

任俊

摘 要：廉價政府就是在確保履行相關職能的前提下，消耗社會成本比較低的政府。馬克思認為，資產階級提出的廉價政府口號，只有在巴黎公社得到了真正的實現。馬克思通過總結巴黎公社的實踐經驗，提出了一系列關于廉價政府的思想。重溫馬克思的廉價政府思想，我們可以獲得諸多現實啟示：廉價政府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自信的一個重要源泉；削減不必要的開支是建設廉價政府的直接手段；民主是建設廉價政府的制度保證。

關鍵詞：馬克思；巴黎公社；廉價政府；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自信

中圖分類號：A8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15）10-0056-03

馬克思的理論具有批判和建設兩個維度：一方面，他尖銳地批判了資本主義社會的剝削和異化，并做出資本主義必然滅亡的科學論斷；另一方面，他對無產階級政權的建設也提出了一系列富有洞見的觀點。其中，比較有影響力的是廉價政府的思想。黨的十八大報告明確指出“深化行政體制改革，建設職能科學、結構優化、廉潔高效、人民滿意的服務型政府”。在這個背景下，梳理和探討馬克思的廉價政府思想，對于我們加強黨的執政能力建設、優化政府管理無疑具有重要現實意義。

一、廉價政府的概念

從經濟學的角度看，政府是公共物品的提供者。政府為社會經濟活動提供法律保障，維護社會經濟活動的安全有序進行。而要扮演這個角色并維持自身有效運轉，政府必然需要公共財政的支持，耗費一定的社會資源。正如洛克所說：“政府沒有巨大的經費就不能維持，凡享受保護的人都應該從他的產業中支出他的一份來維持政府。”[1]89因此，從字面上說，廉價政府就是耗費社會成本比較小的政府。由于政府的財政收入主要來自于稅收，我們也可以把廉價政府理解成公民稅收負擔較輕的政府。

通常用于刻畫政府品質的另一重要概念是廉潔。那么，廉價和廉潔之間是什么關系呢？有學者主張，廉價政府就是費用很少的節儉政府，而不能理解為廉潔政府。[2]對于這個觀點，可以找到一些文本上的依據。馬克思在《法蘭西內戰》中寫道：“公社實現了所有資產階級革命都提出的廉價政府這一口號，因為它取消了兩個最大的開支項目，即常備軍和國家官吏。”[3]101在這段話中，廉價政府的結論是以公社取消兩項不必要的開支為依據的，并沒有提到公社的廉潔。

必須承認，廉價和廉潔是兩個不同的概念，表達不同的意義。廉潔與腐敗相對。當我們贊揚一個官員廉潔的時候，我們的意思是他沒有利用手中掌握的公共權力為自己或其他個人、群體謀求不正當的利益，而不是說他的費用低、開支少。然而，在談論政府的具體語境中，這兩個概念并非沒有關聯。廉潔政府未必廉價，一個極少腐敗的政府也有可能存在機構臃腫、人浮于事、開支巨大的問題。但廉價政府必定廉潔，廉潔是廉價政府的一個必要條件和基本特征。一個充斥著貪污腐敗的政府，必然會消耗大量的社會成本，加重人民的稅收負擔。例如，政府官員接受賄賂，和某個私有企業簽訂采購合同，企業為了確保利潤最大化，勢必提高商品價格。這樣一來，不必要的公共開支就增加了。不難看出，一個腐敗政府不可能是廉價政府。進一步說，防治腐敗也是實現廉價政府目標的必由之路。

值得強調的是，廉價政府的理念并不意味著要求政府運轉的成本和開支越少越好。馬克思所倡導的廉價政府，是要在保證提供優質公共服務的前提下，盡可能減少不必要的開支。一個消耗費用很少的政府，如果不能提供合格的公共物品，不能有效保護公民的私有財產和社會經濟活動的有序運行，同樣不是一個好政府，不能得到人民的認可和滿意。

二、廉價政府思想的產生背景

事實上，“廉價政府”這個概念不是馬克思最早提出來的，它首先是近代資產階級革命的口號和建立政權的政治原則。在歷史上，近代興起的君主專制國家一度對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起到促進作用，統治者將發達的工商業視為富國強兵的必要條件。但隨著工商業的進一步發展，這些中央集權的封建專制國家成為資本主義發展道路上的障礙。在專制制度下，國王是人格化的國家，政治的主要內容就是維護和擴張王權。不斷增加的王室開支和頻繁的對外戰爭導致統治成本高昂。為了緩解財政危機，專制政府以增加賦稅、強行借貸、無理罰款、關閉銀行等手段，大肆掠奪資產階級的財富。由于封建王權對資本主義經濟和資產階級利益的嚴重威脅，資產階級發動政治革命，并提出“廉價政府”的口號。[4]資產階級主張限制政府的征稅權力，認為政府征稅必須取得人民的同意。“因為如果任何人憑著自己的權勢，主張有權向人民征課賦稅而無須取得人民的那種同意，他就侵犯了有關財產權的基本規定，破壞了政府的目的。”[1]89

就限制專制政府的權力、維護社會經濟的健康發展而言，資產階級的廉價政府思想無疑具有歷史進步性。但在馬克思看來，資產階級從根本上說不可能建立起廉價政府，這是由資本主義國家的性質決定的。

在資本主義的政治體制下，“政府都被置于受議會控制，即受有產階級直接控制的地位。它不但變成了巨額國債和苛捐重稅的溫床，不但由于擁有令人傾心的官職、金錢和權勢而變成了統治階級中各不相讓的黨派和冒險家們彼此爭奪的對象，而且它的政治性質也隨著社會的經濟變化而同時改變。現代工業的進步促使資本和勞動之間的階級對立更為發展、擴大和深化。與此同步，國家政權在性質上也越來越變成了資本借以壓迫勞動的全國政權，變成了為進行社會奴役而組織起來的社會力量，變成了階級專制的機器。”[3]96資本主義的國家政權表面上是服務社會和人民的利益，實質上主要是階級統治的工具。資產階級通過設立大批官僚對社會進行統治，通過組建規模龐大的常備軍對內鎮壓工人的反抗，對外侵略擴張。維持和供養官僚階層和常備軍，無疑需要大筆的費用。此外，資產階級政府的腐敗也在所難免，“表面上高高凌駕于社會之上的國家政權，實際上正是這個社會最丑惡的東西，正是這個社會一切腐敗事物的溫床。”[3]98馬克思諷刺資產階級政客梯也爾：“他第一次當路易菲利普的內閣首相時窮得和約伯一樣，而到離職時已經成了百萬富翁。”[3]82

龐大的官僚階層和常備軍，再加上官吏的腐敗，必然導致政府消耗大量的社會資源，加重人民的負擔。因此，在資產階級居于統治地位的國家中，廉價政府只能是一個無法實現的空想。

三、廉價政府如何可能？

究竟如何才能建立廉價政府？對于這個問題，馬克思主要是通過總結巴黎公社的實踐經驗來回答的。馬克思認為，廉價政府的理念雖然是資產階級提出來，但只有在巴黎公社這個無產階級政權中才能得到實現。

1精簡機構和人員。如前所述，馬克思之所以認為巴黎公社實現了廉價政府的目標，最直接的原因在于公社取消了兩個耗資巨大的項目，即常備軍和官吏。這兩項開支在資產階級統治的國家中必不可少，但在人民當家作主的公社中是多余的。公社廢除常備軍而代之以武裝的人民，廢除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的官吏而代之以人民的勤務員。經過對政府機構大刀闊斧的精簡，公社的公職人員僅為1500多人，而此前市政機關的公職人員多達上萬人。顯然，精兵簡政大大削減了政府的開支，降低了行政成本。

2廢除公職人員的特權，實行低薪制。公社成立后，正式通過了《廢除國家機關高薪法令》，取消了公職人員的一切特權，以防止形成新的貴族階層。“從公社委員起，自上而下一切公職人員，都只能領取相當于工人工資的報酬。從前國家的高官顯宦所享有的一切特權以及公務津貼，都隨著這些人物本身的消失而消失了。”[3]9899例如，公社取消了供市政廳使用的豪華轎式馬車，以及公社委員的午餐供應。政府管理根本不是只有受過特殊訓練的階層才能勝任的、高不可攀的職務，公職人員的勞動和工人的生產勞動之間沒有高下之分，等級制被徹底廢除。將公職人員的工資水平降到工人的程度，一方面促進了人與人之間的平等，防止有人將擔任公職視為發財致富的渠道；另一方面也進一步減少了政府的運轉費用，節約了政府成本。

3實行徹底的民主制。如果說精簡機構人員和廢除特權是削減政府開支的直接手段，那么民主則是建立廉價政府的強有力的制度保證。正如馬克思所說：“公社的偉大社會措施就是它本身的存在和工作。它所采取的各項具體措施，只能顯示出走向屬于人民、由人民掌權的政府的趨勢。”[3]107公社既是行政機關，也是立法機關。所有立法和行政人員都由人民選舉產生，其中大部分都是工人或工人階級的代表。馬克思認為，巴黎公社的普選制與資產階級的普選制有本質區別。“普選權不是為了每三年或六年決定一次由統治階級中什么人在議會里當人民的假代表，而是為了服務于組織在公社里的人民。”[3]100公社委員對選民負責，且隨時可以被罷免。

政務公開是實行民主制度的應有之義，知情權是公民參與公共事務的前提條件。沒有公開透明的權力運行機制，不能讓公眾充分享有知情權，人民當家作主就只是一句空話。“公社可不像一切舊政府那樣自詡決不會犯錯誤。它把自己的所言所行一律公布出來，把自己的一切缺點都讓公眾知道。”[3]109公社規定：委員必須經常回原選區向選民匯報自己的工作，聽取選民意見，回答選民提出的問題，宣傳公社的各項政策法規。選民有權評價委員的工作，必要時提出批評，如認為其工作不稱職，可建議將其撤換。這樣，公社就將公職人員置于選民的監督之下。這些公社委員只有忠實代表選民的利益，做到清正廉潔，才能獲得選民的支持和擁護。這樣，民主制度從根本上壓縮了公職人員進行權力尋租的空間，消除了滋生貪污腐敗的土壤，從而為廉價政府的建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四、馬克思廉價政府思想的當代啟示

雖然巴黎公社建立廉價政府的措施得到馬克思的認可，但我們應該清醒地看到，這些措施有歷史局限性，不能全部照搬。以取消常備軍為例。公社之所以在短短72天就宣告失敗，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缺乏一支訓練有素的常備軍。畢竟，常備軍的戰斗力是民兵無法比擬的。在當下取消常備軍更是不合時宜。在霸權主義、領土爭端依舊存在的國際環境中，戰爭的風險沒有根除。近些年來，周邊國家的軍費支出也都呈現某種上升趨勢。在這種情況下，取消常備軍將使本國的安全蒙上陰影。又如低薪制。將所有公職人員的薪金降到普通工人的工資水平，帶有“一刀切”和“平均主義”色彩。采取這樣的措施，雖說可以節省政府開支，但也有可能引發負面效應。聯合國發布的《反腐敗的實際措施》指出：“當一個政府不能支付與其職責大致相當的薪水時，它等于承認政府的職能不值得受到尊重，無需職業精神，從而降低了工作人員的道德感；如果政府的薪資水平太低，引起需養家者發愁靠這種收入如何得以維持生活的問題，則這一社會實際上是慫恿腐敗行為。”[5]

盡管馬克思贊許的某些具體措施在今天看來顯得不切合實際，但他提出的建設廉價政府的意義和方向可以說是富有洞見，對于我們貫徹黨的十八大、十八屆三中全會精神，提升黨的執政能力，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具有重要的啟示。

1廉價政府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自信的一個重要源泉。不可否認，當代資本主義國家在控制政府規模、削減政府開支方面做了很多努力，但正如馬克思指出的，資本主義國家本質上是少數統治者壓迫多數被統治者的工具，這一點決定了它無法真正實現廉價政府的目標。我國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當家作主的社會主義國家。中國共產黨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政黨，艱苦奮斗是黨的優良傳統和作風。黨沒有自己的特殊利益，黨所代表的是中國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無論是戰爭年代的根據地建設，還是解放后的政權建設，黨始終把減輕人民負擔、建設廉價政府當作一項重要的政治任務來抓，并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只有在社會主義條件下，在黨的正確領導下，廉價政府才有實現的可能性。在這個意義上，廉價政府構成了當前我們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制度自信的一個重要源泉。當然，制度自信不是自我滿足，更不是固步自封。從現實情況來看，我國一些地方政府仍存在不少問題和弊端，需要進一步轉變政府職能、降低行政成本、防治貪污腐敗。因此，我們在堅持自信的同時不能有絲毫的懈怠，要看到新時期廉價政府的建設任重而道遠。

2削減不必要的開支是建設廉價政府的直接手段。根據馬克思廉價政府思想，廉價政府就是一個運行成本低、人民負擔少的政府。要建設廉價政府，就是要盡可能削減政府不必要的開支。一方面，必須取消不必要的開支項目；另一方面，在有必要保留的開支項目上，必須厲行節約，反對鋪張浪費。相對應的，減少政府開支的途徑主要有兩條：一是精簡機構和人員；二是樹立公職人員的節約意識。

馬克思在總結巴黎公社的經驗時強調，政府只應該具有“為數不多然而非常重要的職能”。當前我國仍存在政府機構設置臃腫、人員過多的問題，造成這一現狀的關鍵原因就是政府職能定位不準確。政府過多介入資源分配、價格定制，通過繁瑣的行政審批對企業實施嚴格的控制。十八屆三中全會已經明確指出，要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企業是自主經營、自負盈虧的市場主體，它們在法律的框架內，按照自愿交換、平等互利的原則開展經濟活動。而政府履行職能的出發點和落腳點應轉到創造良好發展環境、提供優質公共服務、維護社會公平正義上來。通過轉變政府職能，簡化行政審批程序，有望削減政府規模，使得政府機構得到合理的設置。

發揚勤儉節約的作風也是建設廉價政府的一個關鍵著力點。馬克思經常把公職人員稱為人民的勤務員或人民公仆，不享有任何特權。當前，一些黨政機關存在嚴重的鋪張浪費現象，如興建豪華辦公大樓、以公務接待為名大吃大喝、以學習考察為名游山玩水等。這些做法被群眾深惡痛絕，和建設廉價政府的方向背道而馳。習近平總書記對糾正浪費之風問題高度重視，他一針見血地指出：“聯想到我國還有一億多農村扶貧對象、幾千萬城市低保人口以及其他為數眾多的困難群眾，各種浪費現象的嚴重存在令人十分痛心。浪費之風務必狠剎！要加大宣傳引導力度，大力弘揚中華民族勤儉節約的優秀傳統，大力宣傳節約光榮、浪費可恥的思想觀念，努力使厲行節約、反對浪費在全社會蔚然成風。”[6]

3民主是建設廉價政府的制度保證。建立廉價政府，除了靠政府主觀的努力和作風建設，還需要進行相應的制度設計。強調民主制度的重要性，是馬克思廉價政府思想的一個核心內容。在我國，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是根本政治制度，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的主要實現形式。加強民主制度建設，就是堅持和完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重要原則和制度設計的基本要求，就是任何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的權力都要受到制約和監督。就建設廉價政府而言，最要緊的是充分發揮人大在財政預算中的監督作用。

控制政府預算的前提是推動預算公開。2008年5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信息公開條例》正式施行后，各地紛紛展開預算公開活動。北京市規定人大代表可以把預算方案帶走；廣州市財政局將本級114個部門的預算在廣州市財政網上公開，公民可以上網下載；2011年上海市政府部門預算向公眾公開。可以說，全國公共預算公開的趨勢逐漸顯現。[7]

目前，一些地方在嘗試參與式預算的制度創新，但仍存在一些不足，人大代表參與預算民主懇談會的意見僅僅作為改進預算方案的參考，未能涉及預算決策的執行和監督。應進一步加強人大在財政預算中的權力，使其有權審查和批準政府經濟計劃和預算及其執行情況，比如重大工程項目的建設、稅費優惠、土地補償費的標準。換句話說，政府的錢花在什么地方，花多少，都要經過人大的同意。財政預算案一旦被人大通過，就成了制約政府行為的法律。違反了財政預算案，就是違法，當事人需承擔法律責任。人大控制了政府的財政預算，就等于控制了政府整個的財政支出和行政成本。在此意義上，人大制度是我國現階段建設廉價政府的根本保證。

參考文獻：

[1] [英]洛克. 政府論（下篇）[M]. 葉啟芳，翟菊農，譯. 商務印書館，2005.

[2] 劉文匯. 馬克思“廉價政府”理論內涵及思考[J]. 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11，（6）.

[3]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M]. 人民出版社，2012.

[4] 蔣永甫. 馬克思對“廉價政府”思想的批判與重建[J].理論月刊，2006，（2）.

[5] 鄭三土. 廉價政府是廉政建設的重要課題[J].西安政治學院學報，2006，（5）.

[6] 習近平關于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斗爭論述摘編[M]. 中央文獻出版社，2015：69.

[7] 郁建興，瞿志遠. 廉價政府及其構建[J].天津社會科學，2011，（4）.

【責任編輯：閆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