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抗日戰爭;受降;接收;新政治史
摘要: 受降與接收日占區是抗戰勝利后的重大事件,也應是抗戰史研究的重要內容。在新政治史視角下,運用政治史、社會史等研究方法,可以看出:國民黨接收過程中的種種亂象,從根本上說是由組織制度的混亂所造成的,恰恰是其弱勢獨裁的表征;普通民眾在勝利幻象中的不幸遭遇,激發了對國民黨的失望和不滿;由于國力微弱,國共的受降之爭乃至戰后中國的政治態勢,不可避免地受到地緣政治和強國政治斗爭的影響。
中圖分類號: K153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12435(2015)05062209
受降與接收日占區是抗戰勝利后的重大事件。它不僅關系到戰后中國的政治走向,也對亞洲乃至世界格局影響深遠。由于受降與接收在時間上處于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之間,因此并不為抗戰研究或解放戰爭研究的重點。可以說,對受降與接收問題的研究現狀與其在中國近現代史上的實際地位極不相稱。①為此,史學界發出了“努力填補‘中國戰區受降研究空白點”的呼吁。②
學者已注意到,與其將受降與接收納入抗戰史研究的終點與后續研究范疇,不如將其視為“內戰的開始”③,進而從
政治而非軍事的角度考察其對戰后中國政治走向
的重要影響。從“終點”到“開始”,盡管這一
歷史事件本身并無實質性變化,但卻大大拓展了
研究者的視域和思路,我們有必要將這一“事件”置于更加宏闊復
雜的深層的長時段歷史來考察。所謂“歷史思
收稿日期: 20150603;修回日期: 20150811
作者簡介: 周峰(1982),男,江蘇溧陽人,博士生,講師,編輯,主要研究中國近現代史。
①
現有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于國共的受降之爭、國民黨接收工作中的腐敗及其對經濟穩定造成的惡劣影響,研究內容之新意略顯不足。汪朝光的《國民政府對抗戰勝利之初期因應》(《抗日戰爭研究》2003年第2期)代表了這一研究領域的較高水平。也有少量的研究成果涉及這一時期的中美蘇關系,如張盛發的《從消極冷漠到積極支持——論1945-1949年斯大林對中國革命的立場和態度》(《世界歷史》1999年第6期)。
②路育松、吳楠:《努力填補“中國戰區受降”研究空白點——“紀念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中國戰區勝利 69 周年專家學者座談會”舉行》,《中國社會科學報》2014年9月12日。然而,這一呼吁仍是針對受降作為一個“事件”的歷史研究而言的。
③胡素珊:《中國的內戰:1945-1949年的政治斗爭》(當代中國出版社2014年版)第二章“內戰的開始:接管日占區”。
維”,絕不僅僅
是對過去的事實重建和簡單敘述,而是基于歷史并面向未來的思想重建。本文嘗試在現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以戰后受降和接收日占區為切入點和研究路徑,通過“事件路徑”的歷史,試圖挖掘事件背后更為豐富的“局勢”和“結構”,從而實現“從事件到結構,再從結構和模式回到事件”。
接收亂象:弱勢獨裁之表征
以往研究成果述及國民黨接收亂象之緣由,皆由“腐敗”一言蔽之。這一頗富意識形態色彩的概念,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人們從其他角度深層探討這一問題的路徑,從而錯失歷史的細部真實和復雜面貌。9月5日,國民政府決定在陸軍總部之下,成立黨政接收計劃委員會,由何應欽任主任委員,下設黨團、經濟、內政、財政、金融、外交六組。委員及各組負責人,均由各有關機關的代表擔任。同時,各戰區、各省市也設立相應的黨政接收委員會,受中國陸軍總司令及本地區受降主管之指揮監督。
為扭轉這一局面,1945年10月,經時任行政院院長宋子文呈蔣介石批準,成立了“行政院收復區全國性事業接收委員會”,由行政院副院長翁文灝主持。由此,除有關軍事系統的接收歸“陸總”外,一切有關行政范圍內的接收和處理工作,劃歸行政院負責。各省市、地區亦相應成立敵偽物資產業處理局。從12月起,原“陸總”下設的黨政接收計劃委員會及下屬各省市和戰區接收委員會相繼撤銷。行政院隨即制定了《收復區敵偽產業處理辦法》,規定各級機關接收職權范圍及資產處理原則,其總的接收原則是分系統接收。這一制度設計理論上講比較理想,然而,實際上卻并未能按預定計劃和規定予以實施。
在蔣介石8月份那個不具可操作性的“收復”命令之后,未及黨政接收計劃委員會成立,相關的軍事部門和國民黨派駐各地的機構和代表就已經開始接收了。等到“陸總”執行具體的接收任務,行政院主導的接收實際上已經是“第三輪”了。當時就有報刊對這一情況作出辛辣的諷刺:“當日本投降的消息突然傳來,中央還在措手不及沒有派出各地接收大員的時候,上海已經出現了五顏十色的自動接收者。他們有的是戰時潛伏在上海市的地下工作人員,有的是戰時伺候在上海四郊準備迎接盟軍登陸配合盟軍反攻的軍事部隊。他們既沒有受過任何方面的接收派令,自然也用不著向任何方面報告接收賬目,接收了的,就是‘我的。等到中央派出各地接收大員的時候,他們早就成了暴發戶了。”
此外,按系統、分部門接收的弊端,也逐漸呈現。不光在黨、政、軍之間互相重疊交叉接收,就是在軍隊系統的接收中,也出現了各單位的重復接收,如在上海,“海軍接收了農場,空軍接收了科學研究院,陸軍接收了輪船、工場,怪狀百出……”“本來(按系統接收)也是一個適當辦法,但是到底因為上海這個地方,物資太過豐盛,情形太過復雜,加以敵偽的混亂狀態,頭緒紛紜,雖然這樣地分工做去,結果仍然是有隱匿、盜賣、侵吞、中飽的種種怪象,引起物議沸騰、人人失望”。有的地方接收了汽車,卻沒有汽油,因為油料又是另一個單位接收;甚至有的“接收車輛,瘡疤遍體,零件全無”。在沈陽,“至接收已入混亂狀態,初則競爭接收工業設施,繼為房屋,近則進而為家具。素無人過問空樓大廈近均為某某接收大員派人駐入,甚有一軍官接收數千間者,中國文化服務社亦居然自平津‘遠征關外,本其一貫作風,接收日人印刷機器及書店,嘗聞某機關以為捷足先登,卻不料沈陽已十室九空,大失所望……”至于接收過程中中飽私囊、亂貼封條乃至兵戎相見的情況就更不足為奇了。民眾形象地稱國民黨的“接收”為“劫收”:“若干天上飛下來的、地下鉆出來的接收人員,大變其‘五子登科的戲法,使人民生活日艱,怨聲載道,甚至使‘重慶人竟成為最討厭而最可恥的名詞”,人們談到“接收工作”,就會聯想到“貪贓枉法”,“接收人員”儼然成為“貪官污吏”的同義語。endprint
由于接收亂象不斷見諸報端,加上接收系統內部由于分贓不均或職權不分而相互告狀,更讓蔣介石不安的是,美國對國民黨的接收工作也相當不滿。然而,為期近一年的清查,各地工作大同小異,除惡不能盡,最終不了了之,使民眾感到了又一次的失望。當初預見的問題也不幸一一成為現實。
值得注意的是,當時其實也有民眾提請國民政府從制度和體制的角度反思接收工作。如作者“石”撰文指出:“現在一般人都著眼在接收工作人員的‘貪污舞弊這點上,所以現在‘清查團正在鼓勵人民‘密告等。但我們認為懲處貪污失職的重要接收大員固然重要,而立即糾正‘接收政策的錯誤實尤為重要!現在差不多大家都知道政府‘接收工作,使倉庫內的物資霉爛,使工廠停閉,工人失業以及接收了東西只求標賣圖利等事的不當了,(我們應知道是由于這些原定接收政策的不良,所以才更引起接收人員貪污舞弊的可能來的!)可是這些錯誤的接收政策卻仍在繼續!”也有人對接收工作缺乏預先謀劃和整體實施亦提出了批評,認為“我們一切的措施顯得完全無準備,無計劃,淪陷區來的接收大員步調太缺乏整齊”。混亂的接收工作讓民眾在戰時對勝利的憧憬頓時黯淡,剛開始時以為是“黑暗前的黎明”,繼而以“暴雨后的燥熱”聊以自慰,不曾想到竟“陷在黑暗的深淵”,且越陷越深。“我們勝利了嗎?”這一疑問,貼切地反映了民眾對國民黨當局的憤怒與無奈。
綜上,無論是國民黨接收工作最初的籌劃,還是接收體制和機構的混亂,乃至后來對接收的“清查”,都未能實現制度本身應該達到的理想狀態。民眾對全國收復區總的觀感是“貨棄于地、人浮于事”,對于時局,也“由渴望而失望,由失望而怨聲載道了”,政府在收復區所失去的人心,其損失遠較接收到的物資價值為大。從本質上來說,這是由國民黨軍黨體制衍生出來的弱勢獨裁之表征,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說,蔣介石深受其利,更受其害。
勝利幻象:普通民眾之觀感
1945年上半年,盟軍在歐洲戰場取得戰勝德國法西斯的勝利。雅爾塔會議之后,美國和蘇聯的對日作戰行動和中國解放區軍民開展對日全面反攻作戰,大大加快了日本戰敗進程。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從侵略者轉為失敗者。然而,在中國戰場,“勝利究竟屬于誰”這一原本毫無疑問的問題,在當時卻不甚明了。抗戰爆發后,在“民族利益高于一切”的號召下,國共兩黨暫時放下爭端,實現第二次合作,通過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奠定了抗戰勝利的政治基礎。尤其是中國共產黨,在提出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后,克服國民黨種種限制和摩擦,以及自身兵員較弱、裝備較差的困難,堅持抗戰到底,付出了巨大的犧牲,作出了偉大的貢獻。而在抗戰勝利后,蔣介石卻命令解放區軍民原地駐防,不得向日、偽擅自行動,并且命令日、偽軍切實負責維護地方治安,抵制中共軍隊受降。在國民黨看來,勝利顯然不屬于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的解放區軍民。那么,收復區的民眾觀感又如何?何以發出“勝利在何處?勝利又屬于誰?”的疑問?
一方面,這樣的疑問源自收復區民眾對改善生活之希望的破滅。日本投降之后,收復區民眾對生活之改善滿懷憧憬。然而,無情的現實卻讓民眾“漸漸的沉重和悲痛起來”。
一是生活愈加困頓。除了前述重復接收過程中存在的對物資的破壞和任意侵占民眾財產的行為之外,還有國民政府對法幣與偽幣的兌換率規定。由于政府在日占區不同貨幣區確定兌換政策的遲緩,給投機者帶來了無限“商機”,其中不乏政府工作人員和“接收大員”。這種洗劫式的兌換,使得收復區民眾的生活更加艱難。“從前偽幣十五萬買一袋面粉,現在四十五萬,從前三萬四買一斤糖,現在十四萬,從前四百塊錢發一封信,現在要法幣二十元,合偽幣四千塊了”。在南京,一個一比二百的比率,一個“五子登科”,把飽受日軍殘害的南京人民整得叫苦連天。他們異口同聲地罵道:“天上飛來的,地下鉆出來的(指國民黨特務)都壞極了”“盼了這么久,盼來的卻是一伙劫收大員”,奔赴杭州、上海、徐州、濟南等地受降的,亦是如此提出警告,卻未曾料到,民眾由此“才恍然大悟,物價是這樣漲起來的”!民眾的凄慘生活和無奈憤慨,在當時創作的漫畫中形象地反映出來。如董天墅作《倉庫門外即景》:銹跡斑斑的倉庫門上張貼了封條,門外則是一具餓殍;葉云作《如此接收》:一只寫上“接收”二字的大手,握著一把剪刀,上剪書“高價工業品”,下剪書“低價農產品”,待宰之無辜民眾卻無能為力。
二是歸鄉遙遙無期。據當時美國《時代周刊》的估計,抗戰期間逃難至后方的人數約有兩千五百萬之多。歸鄉無疑是這些難民勝利之后最大的期望。正如當時流傳十分廣的歌曲《還鄉行》(陳濟洛作詞,張定和作曲)寫的那樣:
好音從天降,欣喜若狂,嘗夠了流離滋味,準備回故鄉;八年闊別,故鄉該無恙?那小橋流水,那江南草長,那庭院綠蔭,那田舍風光,那藹然的父老,那慈祥的高堂,我曾苦憶了千遍萬遍,如今快要見面了,怎不欣喜若狂?卷詩書,整行裝,上征途,意氣揚!江流似箭,關山退兩旁,怎及我歸心更急,恨不得插翅飛翔!行看重整家園,歡聚一堂,同建新中國,共樂安康。
這首描繪勝利歸鄉的歌曲剛一寫出,就不脛而走,流行全國,因為它唱出了人們的心聲。抗戰勝利后,類似以“歸鄉”為主題的文學作品數不勝數。然而,現實中,大部分難民仍處于有家難歸的境地,政府工作效率極緩,交通遲遲未見恢復。一名政府公務員感嘆道:“長江航運全部統制,黑市票高達二十萬元,決決不是我這個窮公務員敢去問津”,更何況一般民眾。民眾最初的欣喜與期待,于漫長的等待中消磨殆盡,加上收復區物價飛漲、生活困頓,相形之下,接收大員卻大發“勝利財”,民眾對政府漸生絕望之情。所謂“等中央、盼中央,中央來了更遭殃”,便是這一境況的真實寫照。
三是遭遇身份歧視。戰時在淪陷區,人們往往遭受多面的壓迫,如時人所言“一面是敵兵,一面又是傀儡,同時還有困苦的生活逼得你去賣淫賣身,這真是千難萬苦的境環”,然而,光復之后,卻要面對接收人員和投機商人異樣的眼光,“最可恨的是那些勝利面孔……不少人似乎有一個共同性,那便是在心理上對于淪陷區的人民的一種歧視”,以致淪陷區的民眾“除了忍受物質生活的艱苦之外,現在又加上一層無可告訴的精神上的壓迫”,人們諷刺道:“重慶飛來的人,把收復區的小狗,也看作是奸狗,因為小狗會為敵偽守夜”。此外,國民政府在淪陷區的“甄審”政策也引起了較為激烈的抵觸情緒。1945年12月1日,國民政府教育部頒發《收復區各縣市國民學校教員登記甄審訓練辦法》,規定“凡敵偽設立各級各類師范學校畢業之學生或曾在敵偽學校任教之教員,均應予以甄審并經短期訓練考核認可后,方得分發國民學校任用”。時任燕京大學校長、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即認為,正是國民政府這一不得人心的甄審政策,將青年人推向了共產黨。直到1945年底,“大量日軍仍然保持武裝,并被國民黨政府用來駐守政府軍隊尚不能到達的華北鐵路沿線各據點”。曾經從事賣國行徑的漢奸,此時也開始積極活動,向國民黨官員行賄,試圖以做地下工作的名義開釋罪責。人們為此疑問“漢奸乎?‘地下工作人員乎?”對政府隨意釋放漢奸人員的行為提出質疑,抱怨那些“自己也認為死定了的惡徒們,卻出乎意外的可以爬起來走動,甚至活躍!自己也認為逃不出法網的奸商們,在漏網中優游而出,在工廠復員聲中,長袖善舞,發國難財后又發國慶財!”當時葉淺予的漫畫《接收大員》就形象地刻畫了如此場景:一個漢奸用鈔票封住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接收大員的嘴巴!鑒于國民政府遲遲不愿審判漢奸,民眾的憤懣之情也與日俱增。如在勝利八個月后的一篇文章寫到:“我們最近很關懷這批逮捕已久,有名的大漢奸,不曉得為了什么原因,直到今天還是消息沉沉沒有審判”“大家已是望穿秋水,希望當局從速把大漢奸審判一個下落。”對于漢奸們在獄中的優厚待遇,民眾更是憤怒至極:“在得勢時摧殘人民的漢奸,即使在‘獄中也過悠哉游哉的生活;而抗戰有功的軍民,卻遭著層層壓迫與摧殘”。眼看著昔日漢奸仍逍遙法外、若無其事,一位國民黨老兵憤憤地感嘆“誰知道是什么東西們的勝利?”一邊是蒙難的同胞飽受勝利之苦,一邊是戰敗的敵人仍舊囂張得意。如此對比,可悲可嘆。endprint
客觀而言,八年抗戰中,國民黨與共產黨攜手抗日,盡管有消極與積極之分、摩擦與反摩擦之爭,但始終沒有如同汪偽之流與侵略者合謀,因而也基本修復了在民眾中的正面形象。抗戰的勝利,使得國民黨和國民政府及蔣介石在全國乃至全世界的聲望都達到其巔峰狀態,因而無論是從政治上還是經濟上,對國民黨來說,接收日占區都是一次鞏固其統治地位的良機。然而,接收過程中,收復失土丟失人心的種種行為,使得國民黨的政治資源消散殆盡,民眾對國民黨可謂失望至極。如果說,軍事是政治的延續,軍事的成敗歸根到底是由政治決定的話,那么也可以說,國民黨從接收開始即埋下了內戰敗局之種子。這就是所謂“失民心者失天下”。
弱國外交:美蘇爭霸之產物
“沒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這一西方大國長期以來奉行的外交原則,在戰后被發揮得淋漓盡致。一度成為盟友的美蘇兩國,在戰后迅速成為冷戰的主要發動者,中國由于其特殊的地理和戰略地位,加之戰后滿目瘡痍、國力孱弱,也淪為大國的附庸和美蘇爭霸之犧牲品。反映在受降和接收上,原本是中國之內政,卻不可避免地打上了“國際”的烙印。作為最重要的兩支抗日領導力量,國共兩黨在戰后立即面臨著如何受降的直接問題。盡管從法理上來說,國民黨作為執政黨擁有合法的政治地位與身份,因而由其主導受降是無可非議的;然而,共產黨及其領導的武裝力量是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重要締造者和參與者,在抗擊日軍侵略中居功至偉,于情于理亦應參與受降。而國民黨單方面宣布壟斷受降權,完全將中共部隊排除在外。
在美國看來,中華民國政府是“反對蘇聯在亞洲的擴張目標的唯一的統一的力量”。據美國方面統計,日軍投降后,美國共運了40-50萬國民黨軍隊至新的陣地,派遣5萬海軍陸戰隊幫助國民黨軍在華北登陸,并占領北平、天津、平津以北的煤礦,以及該地區的重要鐵道,由此國民政府才能真正實現對該地區120萬日軍的裝備及物資的受降任務;同時,繼續施行在日軍投降之前就已經確定的援建國民黨空軍和陸軍的政策,表現為對中共主張受降權的反應較為冷淡甚至不支持,限制中共及其軍隊在東北的活動,并在日本投降前夕與國民政府簽訂《中蘇友好同盟條約》,“允諾在精神上和軍事上的全部援助給予‘作為中國中央政府的國民政府”。相比較而言,由于蘇聯的謹慎政策和毛澤東應邀參加重慶談判,使得民眾對蘇聯和中國共產黨頗有好感。為此就有輿論指責國民黨,蘇軍在東北“不但撤兵,連條約上載明的鐵路人員也撤退了,你們又有什么新制造的口實,還要堅持進行內戰?”
遠距離研判歷史,固然有一目了然之快,然而,后人之見絕不如身處其中的當時人體會得更為真切。戰后中國一躍成為“五強”之一,然而,內中虛弱,時人更能有切膚之感。對于“強國”與“弱國”的理解,我們并不能比局中人體會得更真實。盡管中國由于其所處的地理和戰略地位,成為各方籠絡與爭奪之對象,而如真有人以此沾沾自喜,那就貽笑大方了。時人指出:“一個強國有他夠稱為強國的許多條件,并非靠他人幾聲稱贊,亦非靠‘自己讀之可以搖頭晃腦的八股文。這些條件最重要的是人民之努力,尤須政治的清明。”這既是對當時蘇聯的稱贊之言,亦是對即將到來之勝利的警告。然而,抗戰勝利之后,國民政府種種離心行為,使得民眾失望至極。時人對中國“五強”之一的身份亦有諷刺之語。如在1945年召開的美英蘇三國外長會議上,“中國問題”列為重要議題之一,而“不得不勞‘三強費心顧問,這與原來自處于‘五強之一的地位豈非大有損傷……今其命運竟由它國支配,使吾人極感不安”,進而作者認為“中國之為大國,是理論上的存在,如何盡早把理論轉化成為事實,端賴我們國人的自強”。事實上,沒有一個統一的國家和民主的政體,命運終究會操于他國之手,國家淪為“棋子”、人民淪為“魚肉”,更不要妄談自強。“弱國無外交”的道理也在于此。
余論:兼談新政治史視野下的抗戰史研究
傳統政治史以中國革命中的重大事件為研究對象,產出了豐碩的研究成果,對人們理解中國革命的歷史進程及相關重大問題貢獻巨大。然而,隨著時空變化,在過去毋庸置疑乃至成為常識的若干問題在新的歷史時期卻遭遇了重大挑戰,“事件史”研究的困境與尷尬也隨之而出。表現為被傳統史學研究所忽略的“事件”所處的“局勢”和“時段”,在新的歷史情境中得到更替,不可避免地使成為歷史的“事件”走向孤立甚至被拋棄。這里的拋棄有兩層含義:一是指作為研究對象,“事件”的說服力大大降低,而不斷招致否定和懷疑;二是指作為研究方法,傳統的“事件史”研究逐漸被邊緣化。
這一方面受制于傳統史學研究的局限——“將事件本身當作獨立自足的研究對象,而不太在意事件背后的結構因素”,同時也是對以年鑒學派為代表的新史學興起的一種響應。然而,無論是新政治史研究注重多學科交叉、多視角切入,還是年鑒學派注重“中時段”“長時段”的研究,在布羅代爾看來,“研究歷史的主要途徑就是將它視為一個長時段”,借助它,“可以揭示出無論過去的還是現在的所有重大的社會結構問題”,“它是唯一一種能將歷史與現實結合成一個密不可分整體的語言”。費爾南·布羅代爾:《論歷史》之《前言》,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
“事件”作為構成歷史現象、影響歷史進程的重要因素,終究是史學研究不可回避的領域。
那么,新政治史研究如何恢復政治史研究的本來面目?如何既關注“事件”,又關照其所處的“時段”?從“事件史”到“事件路徑”或許能夠成為一個突破口。簡言之,“事件路徑”的歷史不僅將“事件”作為研究對象,而將其作為探討社會結構及其變遷的切入點,“關注對象從事件本身轉向了事件背后的社會制度、關系和結構”。如傳統的抗戰史研究,以線性發展的重大歷史事件為宏大敘事的基礎,往往是孤立的、靜止的。改革開放之后,抗戰史研究出現了一個飛躍階段,表現為多學科研究方法的運用、地區(區域)研究的興起、“中觀”“微觀”的研究層出不窮。但總體而言,這一時期取得的研究成果,其意義重點在于對傳統意識形態框架的掙脫。例如,對國民黨抗日戰場的研究和著述實現了重大突破、把抗戰史與中共黨史區別開來,等等。然而,新世紀以來,在抗戰史研究外延不斷擴展的同時,隨著新史料的發掘、對新事件的關注,以及國際國內政治生態的變化,使得一些原本已經得到深入闡釋乃至得到公認的歷史敘事又變得模糊起來,如對國民黨正面戰場的研究又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借此貶低中國共產黨的抗戰功績——這在手法上并不比國共合作抗日時期國民黨對共產黨的指責有多少高明之處——甚至斷章取義地抽取一些本來富含整體endprint
歷史感的語句,
作為攻擊中國共產黨軍事體制的素材。全民族抗戰局面的出現,為國共兩黨的發展都提供了機會,關鍵看誰把握得更好,誰的主張更符合歷史潮流的發展,誰的策略運用得更為得當。進言之,抗戰的勝利,對于國民黨來說,更是一次相當難得的機遇。然而,結果如何,歷史已經給出了最有力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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