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華銀
“組織依賴”,似乎是我們這個民族的傳統。自我記事起,就知道“集體”“組織”之偉大,那時,農民有生產隊,城里有集體、國有等多種名義的企業。在組織中,無論走到哪里,都覺得踏實、放心甚而溫馨。若有誰一旦被“集體”或“組織”以不管何種名義疏離、冷落,那幾乎就是一個人的災難。集體的好處,就是做起上級安排的事兒、整齊劃一的事兒、流水線上的事兒,那真是一聲令下,立馬七手八腳“拿下”。所以常常有所謂“人多好辦事”“集體的力量大于天”的自詡。集體最大的好處,是便于統一思想,在集體中熏染慣了,常聽習見,同氣相求,同苦共甘,就知道幾乎不用動腦筋,只看首長揮手、頭兒號令即可。對于大多數個體而言,群居對自己的實惠就在于遇有任何事,總可以找到“組織”,交給“領導”,似乎少了許多煩惱。
學校,本就是“群處”的大平臺;教育,更多是人的社會化的模仿和體驗,也有很多的演繹。本來同在一個學校、一個班級、一個小組,學習、活動也做一點未來社會工作的“預演”,已經是相當“組織性”和“集體化”了。這還不夠,課改之后,隨著“自主、合作、探究”學習方式——而且是轉變后的學習方式“串聯”著出來,“小組合作學習”迅速登堂入室,占據了課堂學習的主陣地,其風頭之勁,大有蓋過“自主”且有一舉取而代之成為課堂主體、主流、主要方式的勢頭。
筆者長期關注課改,尤其關注課堂所謂的“合作學習”,且不說這一概念在現實理解和操作上存在諸多學理不通,單是實踐中的實效特別是對于每一小組學習的公平性問題就值得認真研討和商榷。但總有人以如此可以實現“兵教兵”、培養學生的團隊精神等為理由,宣示這種學習方式在操作上的科學性和政治上的正確性。
但強行實施此種策略的人們所未意識到的是:過猶不及,物極必反。總是處在團隊和組織中的人常常也會出問題。群居者最大的失敗,就在于一輩子沒有做過自己的事,也不用想自己能做什么事,反正有組織,天塌下來,總有領導頂著。聽別人的,按照領導意圖實施,對著圖紙操作,群居者幾乎無一例外的,不可能有什么自己的發現和發明,更不可能有哪怕一丁點的創造和創新。所以,李克強總理在2015年5月7日考察中科院物理研究所時強調:一個國家需要一批甘于寂寞、枯坐冷板凳、投身高精尖的大科學家。
是啊,不甘寂寞,畏懼獨處;沒有自主,少有獨立,思維系統萎縮,思想中樞停擺,別說基本的哲學思考,就連我和動物有什么不同,我活一輩子,是為了什么,我能不能有別一種活法,這些問題,也不可能想到并提出,而且,如果有人要如此發問,還得被他們圍攻:你發什么神經?想干什么?好好的日子不過,想這些沒用的,是不是腦子壞了?但隨之帶來的痛苦也很可怕。
群居者最大的痛苦,就在于到后來不知道自己怎樣獨居。一個人一輩子不可能總待在或賴在“集體”里,中老年了,總要生病甚或臥床,獨處的時間越來越多,于集體漸漸作用有限了,就自然要離開組織,自己設法安度老年和晚年。但是在集體中浸潤久了,依賴慣了,當然就不知道如何一個人生活,如何與自己相處,怎樣排遣郁悶和孤獨,怎樣獨享自己老來對于生命、生活、自然和社會的感受和領悟。那種痛苦和茫然無助,才是人生最沉重的煎熬和失敗。
這樣的問題,我姑且把它叫作“組織依賴癥”。原本想種下“龍種”,到后來居然收獲了“跳蚤”!這對我們的學校教育、對我們在學習方式問題上喜好劍走偏鋒、做表面文章的人,會不會有些警醒呢?■
(作者系江蘇教育行政干部培訓中心副主任,研究員、江蘇省特級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