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永福 蓋佳寧
(黑龍江大學信息資源管理研究中心 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關于圖書館權利的重新認識
蔣永福 蓋佳寧
(黑龍江大學信息資源管理研究中心 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圖書館權利是圖書館維護讀者利用圖書館獲取所需知識和信息的自由權利的行業責任。圖書館權利其實是圖書館責任。“圖書館權利”是一約定稱謂,指的是“圖書館發布的權利事項”。“圖書館責任”與“圖書館社會責任”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前者為分內責任,后者為分外責任。圖書館權利包括道德權利和法定權利兩類內容。
圖書館權利 圖書館責任 約定稱謂 權利與義務
漢語中的“圖書館權利”一詞,源自對美國圖書館協會(ALA)的《圖書館權利法案》(Library Bill of Rights)的翻譯。若單從英文“Library Bill of Rights”一語看,其對應的漢語似乎只能譯為“圖書館權利法案”。有的人把其中的“Bill”譯為“宣言”,這不影響本文對“圖書館權利”一詞的分析。由于“圖書館”一詞是社會機構名稱而不是具有人格的個體人稱謂,因而把“圖書館”和“權利”二詞合稱為“圖書館權利”,容易給人以不合乎法理學概念邏輯的感覺,由此曾出現過“圖書館權利”一詞是否規范、是否成立的質疑。
分析“圖書館權利”稱謂能否成立,首先需要分析其對應的英文“Library Bill of Rights”一語是否規范或成立的問題。關于這一點,程煥文先生曾經分析過。根據程煥文先生的考察,在英美國家早已存在“Bill of Rights”(權利法案)這一稱謂習慣,如英國1689年頒布的憲法文件《權利法案》就稱為“The Bill of Rights”,美國1791年通過的憲法補充文件《權利法案》稱為“United States Bill of Rights”。根據這種語言使用習慣,程煥文先生認為,ALA所稱的“Library Bill of Rights”意思是“圖書館發布的權利法案”,而不是“圖書館權利的法案”[1]。我們認同程先生的這一考察分析結論。我們知道,西方國家大都有注重地方自治權和行業自治權的傳統,圖書館行業發布本行業的“權利法案”就是注重和宣明行業自治權的表現。既然在國家層面可以發布“Bill of Rights”(權利法案),那么圖書館行業則可以發布本行業的“Bill of Rights”,即“Library Bill of Rights”。在這種理解的基礎上我們才能確認“Library Bill of Rights”一語在稱謂邏輯上成立。
以上是英文“Library Bill of Rights”一語的來歷及其稱謂邏輯的分析。那么,漢語“圖書館權利”一詞的稱謂邏輯如何理解呢?我們認為,如果把ALA的“Library Bill of Rights”理解為“圖書館發布的權利法案”,那么漢語“圖書館權利”就應該理解為“圖書館發布的權利事項”的簡稱或約定稱謂。我們應該承認,把“圖書館權利”理解為“圖書館 + 權利 = 圖書館權利”不符合法理學意義上的稱謂邏輯。這種情況下,我們只能把“圖書館權利”約定為“圖書館發布的權利事項”的簡稱。這種約定似乎有“任意”或“強制”的意味,然而,我們知道,人類的語言本身就具有任意約定或強制約定的形成機理。關于這一點,在語言學理論中早有定論。例如,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1857-1913)指出,人類的語言符號是任意的(arbitrary),即所指(the signified,即概念)和能指(the signifier,即發音)之間的聯系是任意的。這種現象在人類語言世界中俯拾即是,如說漢語的人把書的概念稱為“書”,說英語的人稱之為“book”,說法語的人稱之為“livre”。這種約定完全是偶然的、任意的。一個詞指稱什么、讀成什么、寫成什么樣,完全取決于初始的約定(convention)。但這種所謂的任意約定一旦形成則不能隨心所欲地改變,因為隨心所欲的改變必然帶來語言交流的混亂。語言稱謂的任意約定現象,用維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1889-1951)的話來說就是“語言游戲”(language game)。維特根斯坦曾提出過“語言的意義在于使用”這樣一個著名命題,意思是說,某種語詞能夠使用起來并被普遍理解,那么這種語詞就有存在的必要和價值。語言本身沒有本質意義,也沒有統一性意義,人們只有在多種多樣的實際用法中,才能把握語言的意義。維特根斯坦曾舉下棋的例子說明他的“語言游戲”說:“如果把象棋中的‘帥’拿出來對一個沒有玩過象棋游戲的人說‘這是帥’,這是毫無意義的,因為他并不知道‘帥’的具體用法。只有告訴他‘帥’在游戲中的具體走法,或者只有在他玩過了別的游戲或者看別人玩,而且看懂了時,這時說‘帥’才是有意義的。”[2]是的,棋子中的“帥”的意義,只有懂得下棋游戲規則以及“帥”這一棋子“走法”的人才能真正領會。同理,一個語詞的意義只有使用這一語詞進行交流的人才能真正領會。再同理,“圖書館權利”一詞的意義,也只有在使用這一語詞的人群中才能得到廣泛的認同和理解。所以,“圖書館權利”一詞在圖書館界已經廣泛流行使用即已經約定俗成的今天,我們不必擔心或顧忌這一稱謂是否規范、是否成立的問題。
關于語言稱謂的約定俗成問題,我國兩千多年前的大儒荀子也早有界說:“名無固宜,約之以命。約定俗成謂之宜,異于約則謂之不宜。名無固宜,約之以命實,約定俗成謂之實名。”[3]荀子的意思是說,名稱(稱謂)與事物的本質之間沒有必然的聯系,事物的名稱是人們在長期實踐中約定而成的;對于某一特定事物,當所有社會成員普遍接受某一約定的名稱之后,如果有人用別的名稱來指稱這一事物,則被認為“異于約”,“異于約則謂之不宜”;約定而形成的名稱就是指代事物的實際名稱。可以說,漢語“圖書館權利”這一稱謂已經形成為一種約定稱謂(盡管約定時間不長),或者說已經形成為表達“圖書館發布的權利事項”之意義的合宜稱謂。按照荀子說的“約定俗成謂之宜,異于約則謂之不宜”,如果用別的名稱去表述“圖書館發布的權利事項”之意義,則可能帶來“異于約則謂之不宜”的后果,即可能帶來更多的質疑和混亂。
上面分析了漢語“圖書館權利”稱謂的來歷及其能夠成立的約定俗成依據。那么,圖書館權利的實質內涵是什么?這一問題似乎是一個形而上學問題,所以在實證主義之風越來越盛行的今天,很多人不屑談論這一問題,以致“圖書館權利是什么”問題在我國至今仍是一個有待明確的問題。關于圖書館權利的內涵,目前國內有如下三種觀點具有代表性:
第一種觀點是“民眾權利論”,其代表是程煥文先生。程煥文于2007年在《圖書館權利與道德》一書中指出,“圖書館權利是指公民依法享有的平等、自由和合理利用圖書館的權利。”[4]2011年,程煥文又在《圖書館權利研究》一書中指出,“圖書館權利是指民眾利用圖書館的平等和自由。”[1]
第二種觀點是“圖書館員集團權利論”,其代表是李國新先生。李國新認為,“所謂圖書館權利,是圖書館員職業集團為完成自身所承擔的社會職責所必須擁有的自由空間和職務權利。”[5]
第三種觀點是“公民和館員權利論”,其代表是范并思先生。范并思認為,圖書館權利可從兩方面理解:一是社會立場的圖書館權利,即圖書館是現代民主制度的產物,圖書館是社會公共信息中心,圖書館的存在保證了公民的自由獲取信息的權利;二是館員立場的圖書館權利,即按照圖書館活動的專業要求,科學管理圖書館事業,維護圖書館人的職業價值、職業尊嚴和職業權益[6]。
最近,魏建琳先生根據夏勇的權利定義——“權利是為道德、法律或習俗所認定為正當的利益、主張、資格、力量或自由”[7],作出了關于圖書館權利的移植性定義:“圖書館權利是圖書館活動中為道德、法律或習俗所認定為正當的利益、主張、資格、力量或自由。”[8]魏建琳的定義雖然是套用他人說法的移植性定義,但其中強調的“利益”一詞卻是上述三種代表性觀點沒有明確提及的關鍵詞匯,值得引起注意,因為“權利的本質是利益”“權利是權力保障的利益”等說法已成為一種普遍的共識。
圖書館權利到底指什么?為了理解和敘述的方便,我們還是以ALA的《圖書館權利法案》及模仿這一《法案》而來的日本圖書館協會(JLA)的《圖書館自由宣言》為例來說明(見表1)。

表1 ALA的《圖書館權利法案》和JLA的《圖書館自由宣言》
仔細分析ALA的《圖書館權利法案》和JLA的《圖書館自由宣言》內容,我們不難發現,ALA和JLA所謂的圖書館權利/圖書館自由,實際上就是指圖書館維護社會成員(在圖書館范圍內稱“讀者”)利用圖書館的自由權利的行業責任及其立場。例如,“圖書館應該提供對于現實或歷史問題提出各種觀點的資料和信息,不能因為政治派系或思想觀點不同而拒絕收藏或抽毀某些資料”,其意思是說,“提供……各種觀點的資料和信息”是圖書館的行業責任,同時也是圖書館的行業立場。再如,“圖書館為利用者保守秘密”,其意思是說,“為利用者保守秘密”是圖書館的行業責任,同時也是圖書館的行業立場。依此類推,ALA的《圖書館權利法案》和JLA的《圖書館自由宣言》中的其他各條內容都可作如此解讀。而以“法案”或“宣言”形式發布,則是向社會公開作出的一種責任宣示或責任聲明。
根據以上分析,我們的結論是:圖書館權利其實是指圖書館責任。在這一結論中似乎出現了“權利—責任”這樣一對范疇,但是,眾所周知,在法理學中責任與義務實為一個概念,因此這里的“權利—責任”范疇實為“權利—義務”范疇,而“權利—義務”范疇是談論任何權利問題(包括圖書館權利問題)都必須予以正視的關鍵范疇。
有權利必有義務,有義務必有權利,這是現代民主法治社會的一個基本共識和原則。權利主體享有權利,其前提是義務主體必須履行相應的義務,而履行義務實際上是一種付出(勞動、服務或其他資源)的行為。在英文中,“obligation”一詞既表示“義務”,也表示“盡義務”;“responsibility”一詞既表示“責任”,也表示“負責任”。這里的“盡義務”和“負責任”實際上就是一種付出行為。說“責任與義務實為一個概念”,并非指責任與義務沒有區別,而是說兩者之間是“互見”和相互轉化的關系。相對而言,義務更強調“應該性”,而責任更強調“必須性”;當義務被違反時,其必須性就凸顯出來且重于應該性,這時的義務就轉化為責任,亦即該義務違反人就成為責任人[9]。據此,臺灣學者李肇偉先生曾指出:“責任者,義務人違反其義務時,在法律上有之責任也。”[10]
就責任而言,與職業或職務直接有關的責任就是“職責”。但職責的主體往往是具體的個人,而當職責的主體為一種行業或職業群體時則一般稱其為該行業或該職業群體的“責任”。這就是我們把圖書館權利稱為“圖書館責任”而不稱為“圖書館職責”的原因。當然,當圖書館員個人履行圖書館權利或圖書館責任時,對他/她來說就是一種職責即圖書館員職責。圖書館責任一般指向圖書館行業或職業群體,而圖書館員職責則指向圖書館員個人。圖書館責任一般以“法案”“宣言”“聲明”等名義發布,而圖書館員職責一般以“圖書館員倫理準則”或“圖書館員職業道德準則”等名義發布。
就責任與義務的相互轉化關系而言,把圖書館權利定位于圖書館義務也未嘗不可。本文之所以把圖書館權利定位于圖書館責任,目的是為了強調這一圖書館義務的必須性,而當圖書館義務中的必須性內涵重于應該性內涵時,圖書館義務就轉化為圖書館責任。
再者,從道德權利與法定權利的關系而言,僅限于應該性內涵的圖書館權利屬于道德權利范疇,而圖書館權利并非在任何情況下都屬于道德權利范疇,即當國家通過圖書館立法來確認和保障某些圖書館權利時,就因其必須性和強制性而具有法定權利的屬性,此時的圖書館權利已經超出了道德權利的應該性界限而具有了法定權利的必須性和強制性,而為了凸顯和強調這種必須性和強制性,將此時的圖書館權利定位為圖書館責任比定位為圖書館義務顯得更適宜、更恰當。無論是作為道德權利的圖書館權利還是作為法定權利的圖書館權利,都能表征圖書館權利的正當性。美國學者彼切姆曾說過:“權利體系存在于整個規則體系之中。規則體系可能是法律規則、道德規則、習慣規定、游戲規則等。但是,一切相應的權利之所以存在或不存在,取決于相應的規則允許或不允許這項要求權,以及是否授予這項‘資格’。”[11]所以,在判斷圖書館權利的條款內容是否具有正當性時,必須考慮各國的“規則體系”是否“允許或不允許”的問題。迄今為止,我們尚未見到某個國家把圖書館權利的全部內容都納入到法定權利范疇之中,且各國發布的圖書館權利法案(或宣言或聲明)的內容都不盡一致,這主要是因為各國的“規則體系”不同所致。
把圖書館權利定位于圖書館責任,若單從字面形式上看,這里的“圖書館責任”一詞與圖書館界常講的另一詞“圖書館社會責任”容易產生混淆。圖書館社會責任是指圖書館作為公共組織或公益性組織所應承擔的增進社會正義和社會公益的社會義務[12]。可見,所謂“圖書館社會責任”其實是圖書館應該履行的某些社會義務,而不是必須履行的責任,即使稱其為“責任”也是一種“分外責任”,而不是“分內責任”。而用來定位圖書館權利的圖書館責任則是分內責任而不是分外責任。這就是“圖書館責任”與“圖書館社會責任”的根本區別所在。
(1)圖書館權利是圖書館維護讀者利用圖書館獲取所需知識和信息的自由權利的行業責任。圖書館權利其實是圖書館責任。
(2)“圖書館權利”是一約定稱謂,指的是“圖書館發布的權利事項”或“圖書館發布的責任事項”。“圖書館權利”稱謂宣明的是圖書館的行業自治權。
(3)圖書館權利的主體包括政府、圖書館、圖書館員以及與圖書館有關的其他社會組織或個人;而圖書館權利的客體對象是讀者權利,即確認圖書館權利的目的是為了維護讀者權利。
(4)“圖書館責任”與“圖書館義務”實為同一概念。當凸顯和強調圖書館義務中的必須性內涵時,“圖書館義務”就轉化為“圖書館責任”。“圖書館責任”是把“圖書館義務”積極化、必須化的稱謂。
(5)與職業或職務直接相關的責任稱為“職責”。職責的主體在一般情況下指向具體的個人。圖書館員應該履行的通過維護圖書館權利來維護讀者權利的責任,就稱為圖書館員職責,而圖書館或圖書館行業群體共同履行的維護讀者權利的責任稱為圖書館責任。
(6)“圖書館責任”與“圖書館社會責任”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圖書館責任”指的是圖書館的分內責任,屬于“責任”范疇,強調的是自我立法意義上的必須性;而“圖書館社會責任”指的是圖書館的分外責任,屬于“義務”范疇,強調的是社會正義意義上的應該性。
(7)在圖書館權利內容中,有的內容處于道德權利狀態,有的內容處于法定權利狀態,其實際狀態如何取決于各國或各地的立法情況。
[1]程煥文. 圖書館權利研究[M]. 北京:學習出版社, 2011:23.
[2]維特根斯坦. 哲學研究[M]. 湯 潮, 范光棣, 譯. 北京:三聯書店,1992:17.
[3]荀 子. 荀 子[M]. 方 勇, 李 波, 譯注. 北京:中華書局, 2011:362.
[4]程煥文, 張 靖. 圖書館權利與道德[M]. 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7:2.
[5]李國新. 圖書館權利的定位、實現與維護[J]. 圖書館建設, 2005(1):1-4.
[6]范并思. 論圖書館人的權利意識[J]. 圖書館建設, 2005(2):1-5.
[7]夏 勇. 權利哲學的基本問題[J]. 法學研究, 2004(3):3-26.
[8]魏建琳. 權利理論視閾下圖書館權利概念的辨析與解讀[J]. 圖書館, 2015(5):27-31, 48.
[9]王海明. 公正 平等 人道:社會治理的道德原則體系[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0:26-27.
[10]李肇偉. 法理學[M]. 臺中:國立中興大學, 1979:305.
[11]彼切姆. 哲學的倫理學[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1990: 296.
[12]蔣永福. 圖書館學基礎簡明教程[M]. 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2:216.
Recognition of Library Rights
Library rights are the industrial responsibilities that libraries safeguard freedom rights for readers to use libraries to acquire knowledge and information they need. In fact, library rights are library responsibilities. The "Library rights" is a kind of convention appellation, which means libraries release rights items. "Library responsibilities" and "Library social responsibilities" are two different concepts, because the former reffers to a matter within their duties and the latter outside. Library rights include moral rights and legal rights.
Library rights; Library responsibilities; Convention appellation; Rights and obligation
G250.1
A
2015-09-05 ]
蔣永福 男,黑龍江大學信息資源管理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蓋佳寧 女,黑龍江大學信息管理學院2014級圖書館學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