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瑜
已是深冬時節(jié),風從山上吹來,穿過乳源縣城。這是一座山城。一彎江水從小城中間穿過,兩岸樓房建筑,馬路人家,在縱橫交錯中展開。
放寒假了。張素瓊?cè)缤R粯樱盹埡蠛图依锶耍刂吷⒉健oL吹過江面,然后消失在遙遠處的夜色中,一點一點地捎走小城的喧鬧。突然,張素瓊的手機響了。是一位鄧姓學生的電話。一聽,啊!學生正在哭,泣不成聲。張素瓊第一時間安慰她。老師親切的聲音讓學生慢慢平靜下來了,她說父母正在吵架,吵得很厲害,家里被砸得稀巴爛了。她很害怕,逃了出來。現(xiàn)在在外面,覺得無處可去,不知該怎么辦,只好打電話給老師。
一番話聽完,終于知道是怎么回事,張素瓊讓學生別亂走,她馬上過去找她。
這位學生父母感情不和,張素瓊是知道的。她的班主任工作細致入微,經(jīng)常家訪,學生的家庭情況一般都掌握。
張素瓊接完電話,便結(jié)束散步,找學生去了。這種事情不是一次半次遇到,張素瓊的家里人倒是很理解,繼續(xù)散步去了。
還有一次,張素瓊接到了一位學生的電話,是子晴。她是張素瓊?cè)昵皫н^的學生,考上了韶關(guān)市區(qū)的高中,現(xiàn)在正讀高三。學生很焦慮,考試壓力很大,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地訴說,一說便說了二十幾分鐘。老師在這邊耐心地聆聽著,不打斷,不評論。學生說完,像呼出了一口深藏的濁氣,聲音頓時放松了下來。接下來,張素瓊才以過來人的身份,談自己的經(jīng)驗,建議她可以跑跑步,可以找找同學閑聊。實在覺得太壓抑,甚至可以嘗試著暫時忘記考試,忘記高考。這回,輪到學生在那頭安靜聽講,悉心聽取老師的話語。情境仿佛回到了幾年前,學生尚未畢業(yè),還在乳源中學讀書,而張素瓊是他們嚴厲又慈愛的班主任。
末了,張素瓊還不忘強調(diào)一句,有事打電話給我!
這句話并非客套。張素瓊在接受采訪時談到,她看新聞,偶爾看到有學生因為壓力太大而自殺的事件,或者因此患上抑郁癥。這很可怕。所以,每接到學生打來的傾訴電話,張素瓊在耐心傾聽之余,總是懇懇切切地加上一句:有事打電話給老師。她希望自己是一個樹洞,學生無論遇到多絕望的事,都可以找她訴說。
對于張素瓊而言:學生的事便是自己的事,無所謂公私;一日為師,終生為師。學生永遠是學生,走出乳源中學的校門,依然是她的學生;走出校園,走進社會,也還是她的學生。
時光撥回到14年前,那是2001年,23歲的張素瓊,正值青春年華,她師范學校畢業(yè),便回到了闊別六年的母校——乳源中學。回到母校,走上講臺,那是熟悉的講臺,也是夢想中的講臺,張素瓊開始了她的教師生涯。
“那時候,我住在學校的宿舍。宿舍樓是一排平房,住的多是單身老師。因為剛剛畢業(yè),很年輕,與學生年紀相差不大,聊得來。所以學生們都喜歡往我宿舍跑。有的找我聊天,有的找我打羽毛球,還有的趁著空閑時候,來我宿舍煮湯圓。老師與學生之間,亦師亦友。
其中有兩位學生,一位叫許良,一位叫楊志康。他們兩位,每次放學后,都要結(jié)伴來教師宿舍,找我聊一會兒天才肯回家。聊天是聊些班里的事,或者學習上的事,有時也聊家里的事。事情很簡單,卻聊得很開心。
許良同學很信任我。他家境比較一般,有一段時間,母親賦閑在家,他甚至托付我?guī)兔φ夜ぷ鳌榱斯膭钏疫x他做班里的英語科代表,天天帶大家晨讀,根本不用英語老師操心。后來他考上了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
楊志康同學也喜歡跟著我。有一次放學后,我要去探望自己的外婆。他就說,帶我們一起去吧。到了外婆家,還幫忙做事。就這樣,連我家人里都認得學生了。他大學畢業(yè)后回到了乳源縣城工作,每年都來探望我。
“他們是我的第一屆學生。看著他們畢業(yè)成才,真有一種花得花,種果得果的感覺。”
張素瓊是教歷史的。“在歷史科尚未被納入升學畢業(yè)考試的時候,一周一個班才上兩節(jié)課。作為一位歷史老師,確實有存在的危機感。學生記不住你。于是我在班主任工作方面狠下功夫。”張素瓊說得實在。
而班主任的工作是平凡而又瑣碎的,對待每一位學生都需要耐心的愛,需要細水長流地付出。
近幾年,由于均衡教育的推行,一些邊遠的鎮(zhèn)區(qū)學校被撤并,乳源中學招收了許多農(nóng)村學生。農(nóng)村學生,相對而言,學習習慣比較松散;另一方面,又是留守兒童居多。這些學生更渴望得到愛和關(guān)懷,需要老師付出更多的精力和時間。
“記得有一位學生,剛?cè)雽W的時候,很懶散,各科作業(yè),愛交不交,交了也只是隨便應(yīng)付的。老師的批評,如針入大海。后來,我了解到,他其實是來自單親家庭,跟著母親過。母親在鎮(zhèn)上一間采石場打工,天天跟石頭打交道,是很辛苦的。而那個鎮(zhèn)離縣城不近,母子不常見面。學生住宿,每學期,除卻寒暑假,只回家兩三次。
我找他談話,他只聽你說,一聲不吭。后來,我談到他母親的辛苦。采石場,粉塵飛揚,石頭又沉又重,一個婦女干這種體力活,不容易。說著說著,學生的眼淚啪啪地掉。嗯,我心里想,這個學生還是有感覺的。
有天晚上,他突發(fā)性闌尾炎發(fā)作。我趕緊送他到醫(yī)院。他的親人都不在身邊。我便一直陪著,直到深夜他母親趕來。第二天,我?guī)Я艘恍┧ヌ讲 R姷嚼蠋熡謥砹耍苁浅泽@,心里很感激,卻訥訥地說不出口,只說得出謝謝兩個字。之后,我也多多關(guān)注他。下宿舍的時候,會單獨跟他談幾句話。后來,他的態(tài)度慢慢轉(zhuǎn)變了,作業(yè)也開始認真對待,各科成績,都在慢慢進步,連科任老師都開始表揚他了。”
張素瓊跟學生交往時,很親切親近;但在學習上,張素瓊對學生的要求卻很嚴格。她從嚴治班,鐵面無私。接手一個新班,開始的時候,其實學生私下都是很怕她的。隨著時間的過去,張素瓊慈愛的一面便漸漸顯露,學生們便對她又愛又敬。所以多年來,張素瓊帶的班,都特別團結(jié),經(jīng)常被評為優(yōu)秀班集體,歷史成績,更是向來在全縣名列前茅。
張素瓊對待科研工作,也從不懈怠,認真研究課題,積極撰寫教育教學論文。從參加工作至今,每年都至少有一篇論文獲獎。目前已有十多篇論文獲得省、市、縣各級的獎勵,并有兩篇在韶關(guān)教研刊物上發(fā)表。9個課例和3個課件獲省、市、縣各級獎勵。
14年彈指一揮間,張素瓊從一個初登講臺的年輕教師,成長為一位乳源中學的資深骨干教師,當初那青春洋溢的臉龐,如今已經(jīng)稍染風霜。往事如煙,在張素瓊依稀的目光中一一顯現(xiàn)。
“‘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每每讀到艾青這詩歌,我的心總是感慨萬千。是的,雖然我不是生活在1938年的中國,不是生活在那個多災(zāi)多難的年代,但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我,也一樣對這片養(yǎng)育了我們的土地有著深深的眷戀。而我從小的教師夢,也源自對這土地的深深眷戀。”
張素瓊?cè)缡钦f。因為教師于張素瓊而言,不僅僅是職業(yè),更是理想。唯有理想,才能激發(fā)出內(nèi)心最真誠的愛,激情而又長久,全身心投入到瑤山的教育事業(yè)中,為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培育出更多的優(yōu)秀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