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的輪對

陳茂慧

題記：運轉車長曾經是鐵路部門的主要行車工種之一，隨著鐵路的改革發展，1983年鐵道部取消了貨物列車運轉車長值乘制度，運轉車長們全部值乘客車;2014年鐵路總公司下發通知于10月15日正式取消運轉車長這個工種，全路的運轉車長平穩轉崗。

1

按下鐘表按鈕，似乎就卡住了時間的齒輪

時針、分針和秒針，各自偃旗息鼓

或重疊或分離，與外力有關

仿佛世界靜止，仿佛四季不再循環

這一刻，時間在我們的眼里是靜止的

這一刻，你與我只是時間鏈條上的

某一環的某一個細微的元素

它的靜止與否都是一種龐大的力量

淹沒一切，傾覆一切

慣性。下一刻，時間的齒輪帶動一切

迅疾轉入新的時序。此刻成為歷史

車輪輾過鋼軌，輪對的位移產生能量

我的話尚未出口，時光一晃而過

比動車和高鐵還快

2

這一刻，是1983

是歷史進程中必不可少的一個點

汽笛一如既往依然在鳴響

火車繼續不緊不慢地奔跑

無數輪對堅守在各自的崗位上

運轉車長，你偉岸的身軀

釘在懸梯上瞭望

那一起一伏的左右搖晃

多像自己的命運，跌宕起伏

風未靜，雪花或雨水會常常光顧

你的煤油燈不僅用來照明

它用秘語傳遞著神秘的信息

信號旗，在紅綠之間變換

不同的姿勢與配合，傳達著

——安全、發車、暫停……

有一種“飛條”，是無聲的指令

逆著前方的光線，呈拋物線“飛”

可以準確無誤地飛到值班員的身旁

那四季不離身的棉大衣啊

見證了你的揮汗如雨

也見證了你瑟瑟寒風中的顫栗

你與司機的距離，既不能相望

亦不能相見，你在最后一節列車上

抓緊身邊的固定物，目光巡視著

貨物、列車、軌道，像等待獵物的出現

準備隨時出擊

多么漫長的守護

多么孤獨的護送

可能是幾個小時，也可能是一天

還可能是兩天、三天，或者更長

銳利的眼即使在深夜，也絕不會放過

一絲一毫危及列車安全的隱患因素

你站在守車直門外，交會列車與你擦肩而過

你記下這一瞬，記錄下你的感知

和判斷。時間進入下一個循環

3

你告別了跟隨多年的貨運列車

帶著滿身的疲憊和倦意

走向那雖小卻溫暖的家

萬籟俱寂中，耳旁卻?；仨懼?/p>

貨車的哐當聲。艷陽高照

你的腳步像還踩在顛簸的列車上

心還在左右搖晃

那盞昏黃的燈亮著一種踏實

窗口飄出的飯香彌漫著一種等待

多么忙碌而充實的人生啊

這一次，你的心靈格外輕盈

幾個小時后，你將走上新的列車

那些貨物，從此不再需要你一路守護

不再需要你陪它們一路顛簸

你將踏上一輛客車

這是1983年的一天

你到了客車上。你依然是運轉車長

你的語言依然是信號燈和信號旗

你操控著它們同司機、車站值班員交流

你是指揮家，綠色信號燈一亮

綠色信號旗一揮舞，哦，列車出發！

4

列車在鐵道線上奔跑

鋼軌在大地的胸膛上起伏

轉向架承接著車體的重量，轉向或制動

它要一一暗示給輪對

輪對，縱向前行

它牽引著機車，每一瞬

每一節車輛，每一個轉向架

都貼緊了它，它的方向就是列車的

方向，它的穩定就是列車的平穩

運轉車長，就是列車的輪對

它的運轉就是列車的運轉

它的歌唱就是列車的歌唱

它的沉默就是鋼軌的沉默

大地的沉默

時間的輪子也在轉動，從未停止

列車的輪對在向前滾動

從前是貨車的，現在是客車的

這一年，是1983年

5

歲月逐漸老去，歷史不斷翻新

30年，一個人的半生

青春刻在鐵道線上，刻在輪對

與鋼軌的摩擦聲中，日復一日

2014，一個美好的年代

不斷有新的鐵道線建成

新的高鐵或動車穿過城市在原野飛馳

河流和山脈都閃動著異樣的目光

不再是單兵作戰，不再是孤獨地

面對冰冷的機車和零件

手相握，肩并肩，共同應對一切

列車的歡鳴中有著輪對的歡鳴

每一張運行圖都了然于胸

每一條線路上都呈現著動人的微笑

不再青春的臉頰依然生動

從貨車到客車，不同的場景和時光

卻有著相同的責任和榮光

6

時間的輪對一往無前，運轉車長

在回望中走進歷史。背景轉換

時光正好，每對輪對

在不同的列車上發揮著相同的作用

像時間中的某個節點，無數的節點

組合成龐大的時間序列

動人的紅綠燈，美好的紅綠旗

是珍存的語言，在夢囈中回響

眾多的名字載入鐵路發展史冊

汽笛的每聲鳴響都飽含著鋼鐵的

硬度、溫度和力量

回眸，有淚光瑩然

紅塵涌動，人世蒼茫

列車在大地上不停地飛翔

夢想之翼閃耀著眩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