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本丹

多年前,我在德國德累斯頓州立(公立)醫院進修。一次,我跟著負責帶我的顧問醫生Dr.Weber準備去做手術,路經病房走廊碰到一中年人,Dr.Weber沖他點了頭,并介紹:這是來自中國的林教授,來德國進行學術交流訪問。這中年人立刻很熱情地歡迎我,并自我介紹他是這里的院長。我一聽是院長,敬仰之情油然而生,趕緊對他的歡迎表示感謝。然而,分手后Dr.Weber卻對我說:“我們不用去理他,他不是醫生,他只是個院長,只負責管理醫院一些財務收支之類的活。”我一聽傻了眼,心想院長不應該是一個醫院的權威、醫院個個都怕他敬畏他的人嗎?但從Weber的口氣可以聽出:在他眼里,醫院醫生才是最了不起的,而院長充其量就是一個管理者,負責管理醫院的正常運作和財務狀況。
后來我才逐漸了解到,西方的醫院管理和中國截然不同:公立醫院由政府出資建設、購買設備儀器和雇用醫生護士,同時聘請一位衛生管理專業的人當院長(相當于CEO),由院長組閣形成醫院管理團隊。政府根據醫院配置的人員床位數,按比例下達指標給院長,如每年必須治療多少病人,完成多少手術等。院長根據政府下達的任務來管理運作這個醫院。在這種模式下,醫生是自由職業者,他和政府簽訂每月或每周在公立醫院完成多少工作量,賺多少錢,其他時間醫生可以有自己的診所,也可去其他私立醫院上班。假設他已經完成約定的醫療任務,院長根本管不了他。醫生的資歷職稱認定,那是行業協會的事,和院長也無關系;醫生的道德規范,多數是交由市場去評判,還有就是保險公司會盯著,當然醫院管理部門也會監管。至于病人費用的支付,政府是用購買服務的方式來資助病人的醫療費用:政府將錢打入保險公司(多數是私營保險公司),由保險公司和醫院之間發生費用關系。至于藥價,也是由醫院—保險—醫藥公司共同確定,市場起了很大調節作用。這么多年來,我又訪問了多家美國和澳洲的醫院。可以說,西方的醫療運作方式基本是遵循以上原則。
回顧中國的醫院和醫生執業管理,我們不得不承認,從體制機制上,距離發達國家還差距甚大。雖說國家對醫改下了很大的決心和功夫,在提供給患者的社保醫保方面有很大的改善,讓許多病人得到及時合理的醫療。但是,民眾對醫療價格、醫療服務仍然意見很大,醫患關系進一步惡化,醫院和醫生對醫改的現狀更是頗多怨言,工作積極性受挫。目前醫改究竟該何去何從,各方并未達成共識。如果我們深入地思考,就不難看出,醫改存在如此多和嚴重的問題,關鍵在于源頭,即根本的規則沒動。就像一個人,中樞系統指揮中心沒改變,要讓四肢行動,只能強加外力,讓它們被動活動,而外力一疲勞,它們又回到原來狀態。
針對目前醫療的亂象,起碼有三點是根本的原因:第一是有關方面不將醫療事業當成一種必要的社會責任承擔起來,而是將這種責任當成包袱推卸給醫院本身,讓它像營利單位一樣去養活自己。第二是醫院的行政化。院長是有級別的“官”,而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管理者,院長沒辦法按自己的思路和意圖對醫院進行管理。但凡醫院建設、設備購置、藥品采購、服務項目價格,無不受制于各部門,他們美其名曰規范和監管,其實遠遠不能滿足服務病人的需求,甚至有的是“卡”住醫院的醫療和服務,給醫院添亂。第三是醫生并非與國際制度接軌的自由職業者,基本上還持半個“鐵飯碗”,所以醫生一旦進入公立醫院,其收入及事業途徑基本未受醫療市場化調節,不存在西方醫生那種“沒病人就沒飯吃”的危機感,所以市場機制對醫生基本上沒能起到杠桿調節作用。
中國醫改要繼續往前走,關鍵是公立醫院的深入改革,而這種改革,不是改醫院、改醫生,而是要改變政府的理念和政府的體制及相關規則。最根本的,就是要從以上三部分根源性規則入手:一是大幅提高對公立醫院的投入;二是去除醫院行政化;三是回歸醫生自由職業化。只要采取“老人老政策,新人新政策”的做法,逐漸將以上理念滲入到現有醫療體制中,則有望5-8年后,我國醫療狀況能有較明顯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