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冰蓮
格林童話模式下的女性主義小說
——解讀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神諭女士》
■薛冰蓮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被譽為“加拿大文學女王”。《神諭女士》是阿特伍德的第三部小說,講述了女主人公瓊成長的心路歷程。本文闡述了作者如何在小說中移植糅合格林童話模式來再現女性的生存狀態,并指出女性真正的出路是擺脫“受害者”心態,面對生活現實。
瑪格麗特·阿特伍德是加拿大當代杰出的詩人、小說家和評論家,創作成果豐碩。她的作品多關注女性命運、民族和生態問題。《神諭女士》是阿特伍德的第三部小說,曾獲“多倫多城市圖書獎”,及最暢銷圖書獎。小說通篇的敘述框架是由第一人稱“我”所控制,通過回憶與現實的交織,對女主人公成長的心路歷程進行了細膩描摹,表現了她作為“屋里的安琪兒”的社會身份,家庭角色和具有獨立精神人格的自我之間的深刻沖突。
格林兄弟從1803年開始致力于民間童話搜集和整理工作,并把這些早期的源于母性視角的童話故事集結成冊,賦予其模式化的敘述方式。美國學者Jack Zipes曾指出“格林兄弟把自己所認為的父權機制的理想強加在這些在一個半世紀后被搜集的故事中了”。
阿特伍德從小癡迷于格林童話,她在訪談中多次提到,“我一生中最常讀的書是《格林童話》,37年來,我一直讀這本書,或從頭讀到尾,或挑著讀,斷斷續續地讀”。在創作中,阿特伍德移植和糅合了童話模式來凸顯女性的困境和掙扎。細讀《神諭女士》不難發現這部小說是她童話情結的又一次回歸。
“變形”(Metamorphosis)是童話故事傳遞的重要主題,也是阿特伍德文學創作中最常見的主題和意象之一。自童年起,阿特伍德就癡迷于“變形”的事物。她的父親是昆蟲學家,因此她童年大部分時間生活在叢林中。叢林的四季變化以及父親的昆蟲研究工作給她提供了許多有關“變形”的實例。
《神諭女士》一書充斥著“變形”意象。女主人公瓊有多次的變形經歷,實際上整部小說敘述的就是女主人公的變形過程:小時候為了報復母親,瓊把自己的身體變成“戰場”,暴飲暴食,成了固執的胖女孩;成年后瓊減肥成功,脫胎換骨,變得美麗苗條,并成為知名的女詩人。她從幼稚到成熟,從被動懦弱到勇敢主動,經歷了生命中最重要的轉折。瓊的父親在戰場上殺過不少人,退役后卻變身為麻醉師,專門拯救那些企圖自殺的人;她的母親總是追求多變,喜歡重新裝修臥室,挪動家具;瓊的丈夫阿瑟同樣喜歡求變,他不能專于一事,醉心于一個又一個的左翼革命運動,四處奔忙。
小說中至關重要的變形經歷是瓊在安大略湖上的“溺水身亡”。童話故事中,“死亡”、“再生”都是象征著蛻變成長的儀式性要素,是重要的“變形”意象。小說同名詩集《神諭女士》讓瓊一夜成名,但這讓她感到惶恐不安。她擔心丈夫會發現她的秘密和謊言:過去的肥胖經歷、不幸的童年生活、偷偷從事的職業和婚外戀情。與此同時,有人開始對她進行敲詐勒索。無奈之下,她親自導演了自己“死亡”的一幕,隨后隱居到一個意大利小鎮上,進入格林童話模式中“死亡——等待復活”的儀式性階段。在那里瓊希望拋掉過去,“我要不留痕跡地消失,留下一副軀體的幻影,……我安全了,我可以重新開始。”為了不被認出,她使用別名,埋掉了舊衣服,甚至剪掉了紅色齊腰長發,并重新染色。“只要染發以后,所有顯眼的證據都會消失,我就可以成為另一個人了,一個徹底不同的人。”格林童話故事中單純善良的公主,最終總會和王子幸福地生活。瓊私下里同樣期待著阿瑟的突然出現,完成白雪公主式的“死亡—再生”的成長歷程。
咒語是童話情節發展中不可或缺的因素。王子因為巫婆的詛咒變成了青蛙或大雁,公主則因此被紡錘刺到而睡上百年。小說中,幼小的瓊就不幸被施以“魔咒”。瓊的母親不喜歡瓊臃腫肥胖的身材,為了讓她減肥,送她去學習芭蕾舞。成年后,瓊這樣說道:“我那時就期待著魔法,可以改變我。”但是“魔法”帶給她的是無法磨滅的傷心絕望。她的芭蕾舞老師弗雷格小姐就是邪惡女巫,她用咒語把瓊變成了“蛾蛹”。芭蕾舞學校舉行畢業匯演,瓊夢想能像班里其他苗條的女孩一樣扮演長著翅膀的美麗蝴蝶,因此她非常努力地練習。但弗雷格小姐認為蝴蝶的演出服穿在胖女孩的身上不協調,強迫她扮演臃腫的“蛾蛹”角色。為了讓觀眾都明白這個角色,她甚至還在瓊的脖子上掛了個寫著“蛾蛹”字樣的大牌子。瓊無法接受而且害怕自己和蛾蛹之間會有什么共同之處。她不斷告訴自己:“這不是我!是她們逼我這樣做的。”但即使瓊藏在戲服中,她依然覺得自己是赤身裸體,仿佛這段荒唐的舞蹈就是她的寫照。從此瓊一直飽受魔咒折磨,認為自己永遠都丑陋無比,擺脫不了被人譏笑諷刺的命運。
瓊長大后,減肥成功,變得非常苗條。但她仍然擺脫不了這個魔咒的陰影,害怕別人知道她的過去,害怕成為被取笑的對象。瓊想方設法地隱瞞自己曾經非常肥胖的過往。當阿瑟碰巧看到一張瓊和盧姑媽過去的合影并詢問時,她撒了彌天大謊,忙回答說是她的另一個貪食的姑媽。“這個年齡無從考證的女人,她斜視著鏡頭,手里拿著粉色棉花糖,臉松弛而空洞,就像一個先天癡呆。”在瓊的潛意識里“蛾蛹”的形象揮之不去,讓她忘不掉受盡折磨的過去。身體和地位上的改變也沒有能打破魔咒。瓊努力使自己成為別人眼中的“好女人形象”:在外謙遜忍耐;在家做一個處處以丈夫為中心的好妻子,幻想著心儀的王子能幫她解除魔咒。但瓊并沒有像童話中的女主人公那樣,等到可以解救她并帶給她永久幸福的王子。瓊等到的是有關兩個朋友的被指證為殺人兇手的不幸消息。這時為了救助朋友,瓊不再逃避。“我必須負起責任,面對現實。……我必須回去救他們。”她改變了遇到威脅就蜷縮到門后,躲在從窗外看不見的地方等候著的習慣。當“壞人”敲門時,她決定自衛,勇敢地打開門,用酒瓶砸傷了跟蹤她的那個男人。小說結尾,瓊毅然決定離開“避難地”,回多倫多救助她的朋友,并勇敢地去面對現實生活。
傳統的格林童話故事中,女主人公僅僅代表著美麗善良的符號,而其真實思想和情感統統被男性敘述的聲音所掩蓋。阿特伍德則巧妙地借用并改寫了格林童話模式,把原來的男性視角換成了第一人稱的女性視角,賦予女主人公話語權,并給予她作家的身份,成為故事的敘述者,用自己的語言講述生活的真實故事,試圖講訴在以男性為主宰的現實社會中,女性不能期望男性的救贖,而應當擺脫“受害者”心態,選擇主動出擊,面對生活現實尋找出路。
(徐州工程學院外國語學院)
江蘇省高校哲社科學研究項目“阿特伍德小說中的童話模式研究”(2010SJD750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