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新亞
『身份』的焦慮與主體的建構
——第四屆中國新銳批評家高端論壇綜述
○ 馬新亞
2015年1月12至13日,由北京大學影視戲劇研究中心、清華美院清美藝術研究會、《文藝爭鳴》《當代文壇》雜志社、國際漢語詩歌協會聯合主辦,《海南師范大學學報》《云夢學刊》《創作與評論》雜志社、清美華藝文化機構等單位共同協辦的第四屆“中國新銳批評家高端論壇”在長沙舉行。本次論壇的主題為“文藝創作與研究中的文化身份問題”,來自全國各地的30余位批評家、詩人、藝術家對此進行了集中研討。與會者緊緊圍繞本次論壇主題,針對當前文藝創作與研究中的“身份”焦慮、“身份”歸屬、“身份”重構等問題展開了激烈討論,從不同的維度、視點、層面對這一問題作出闡釋,體現出了“中國新銳批評家高端論壇”所倡導的基本宗旨——即文藝批評的指對性、在場性和主體性。
“中國新銳批評家高端論壇”迄今已經成功舉辦過四次,它的突出之處在于每年的議題都不一樣,而且每一個議題都切中當前文藝創作與研究中的前沿問題、熱點問題和整體癥候。例如,去年的議題是“全媒體時代的寫作邊界和批評倫理”,直面當下,有較強的現實感和問題意識;今年的議題是“文藝創作與研究中的文化身份問題”,舊題新作,體現了文藝創作與研究中具體論域的接續性和發展性。“身份”一詞,究其本源來講,是英文“Identity”的漢語翻譯。其實,英文“Identity”在我們漢語語境中有多種譯法,最主要的有“身份”“認同”“身份認同”“同一”“同一性”,等等。隨著“后現代主義”“后殖民主義”的反本質訴求,“身份”研究向更加寬泛的領域延伸,在某種程度上講,“身份認同”研究已經超越了學科界限,成為當今文藝研究和文藝批評中的關鍵詞之一。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和細化,“身份”這一概念可以衍生出“身份”與文化、“身份”與職業、“身份”與性別、“身份”與民族、“身份”與宗教、“身份”與語言等子命題,這也正是本次論壇上批評家所熱議的內容。此外,有關批評家
的“身份”建構問題也是本次論壇的重要內容。下面就將本次論壇的核心內容和重要議題刊發于此,以饗讀者。需要指出的是,“身份”與文化、職業、性別……是一系列對等和平行的子命題,但介于本次論壇的集中點在“身份”與文化,所以筆者姑且將這一部分單列,其余幾個方面歸總,以結構上的不對稱來還原本次論壇內容的相對真實性。
首先將“身份”這一概念與中西文化聯系起來的是武漢大學的昌切教授,他將兩者聯系起來的媒介是“視點”,他認為視點與身份密切相關,作家的視點涉及作家的文化身份。例如,從不同的角度看,人們所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在山頂看看到的是一番景象,在山側看看到的是一番景象,在山洞里看看到的一番景象。作家的視點體現作家的立場、觀點和看世界的角度。1990年代的時候,學界把張藝謀導演的作品當作東方主義的一個案例,批評他用西方人的眼光看中國,他極力否認,非常反感。否認無用,反感也無濟于事,他拍攝的《紅高粱》等作品在西方取得不錯的票房效應,的確是與他采用西方人的視點看取中國種種異態的東西分不開的。之后莫言寫《蛙》、余華寫《第七天》,都存在類似的情況。無論莫言、余華,還是張藝謀,他們的文化身份都是十分曖昧的,這是晚清以來強大的西方文化在中國擴散,或者說帝國邏輯在中國延伸的一種必然的表現,中國作家寫作不得不迎合西方人看待中國人的眼光。從長時間段看,西方視點導致中國作家的身份曖昧問題還會持續。武漢大學的繁星教授認為在當前弘揚傳統文化的民族主義的與具有批判意識的反對民族主義、反對民粹主義的兩種提法中,有很多概念值得梳理。比如民粹主義,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民粹主義者,索爾仁尼琴也是。李大釗早年的一些議論也是民粹主義的,這毫不影響他們成為世界第一流的文學家和革命家。另一方面,在西方,民族主義其實非常流行,在法國,在美國,他們那里的排外思潮一直高漲。民族主義是新世紀的一股世界性浪潮。在文藝研究過程中,能不能做到既排除所謂“弘揚”的思維,也與完全否定這種思維的做法保持距離,就成為了問題的關鍵。接著繁星教授舉了李澤厚、賈平凹、陳忠實三個例子,從批評和創作兩個方面提倡分析了上述問題的復雜性和曖昧性。他提倡韓少功所講的“好作品主義”,把問題的研討更加深入,超越弘揚還是批判,質疑還是否定,努力去還原作家對問題的認識的復雜性。在全球化的時代,還應提倡本土化寫作,超越所謂的主義之爭,這樣才能使得文學充滿活力。
安徽師范大學的楊四平教授認為“中國性”的這個問題如果分兩大塊,要么就涉及到一種文化精神,要么就是一種形式的樣態,更本質上來講可能形成的樣態更集中一點。當然可能兩者的融合更多,比如中國形象問題,近年對中國形象問題的研究很多,在西方的中國學者,他們根據西方人對中國古典漢學的想象,就是脫離了中國現實的語境,中國性應該是對中國問題的追問,比如說西方的詩人在他們的詩歌里面,用漢字來進行寫作,龐德就用了很多漢字進行寫作。西方學者在他們的學術專著里面用了很多中國古典的典籍,包括《易經》這類,但是絲毫不影響他們成為一個西方人。他們也沒有什么西方焦慮,也沒有西方性,也從來不會碰到這些問題,因為不管是西方的詩人,還是西方的學者,他們解決的都是他們西方的問題。中國在海外的現代文學研究者,他們好像不是在解決中國的文學問題,更多的是在解決西方理論的問題,比如李歐梵在解決現代性,夏志清的政治目的是比較復雜的,所以,中國性應該面對中國的現實問題,而不僅僅是傳統的典籍問題。
北京師范大學的譚五昌教授認為,在全球化語境下,中國當代文學應與全球文化語境相對接,如此一個中國作家才可能成為一個世界性作家。在這方面,中國作家莫言的創作堪稱范例。譚五昌指出,昌切教授、樊星教授在發言中提到的西方視點,實際是指作品思想精神層面的人類性與普世價值。在當下,一個真正有出息,有抱負的中國作家(詩人),他的作品中必須同時具有本土經驗和全球性的視野,要把這二者有機融合在一起,才能實現自己有效的作家身份定位。安徽師范大學的方維保教授認為,在全球化的語境下,“身份”問題存在統一性的難題。不同的身份之間有緊張,有一個張力的關系。只要這個張力要保持一個適量的度,這個世界就能和諧共存。可以適當地放棄這個“統一性”難題,讓各種各樣的身份、各種各樣的文化特色、各種各樣的風格特色和諧共處,這才是是藝術的繁榮之道。中國國家畫院的朱其研究員發言的題目是《20世紀中西繪畫的東方主義》,他以一系列形象直觀的美術作品為例,生動地闡釋了20世紀繪畫中的中西文化身份。
華中師范大學的李遇春教授認為70后、80后想在前輩學者、批評家的基礎上再往前走一步,很重要的一個任務就是拆解那種傳統與現代,中國與西方這樣一個二元對立的學術思維模式。不能再完全地沿用原來的現代文學、現代性的文學的定義來做當代文學批評,還是要做一些知識資源、文化背景方面的一個整合。接著李遇春教授現身說法,從自己從事20世紀舊體詩詞研究出發,主張一種貫通古今、跨越中西的復合式的學術研究方法和文學史建構方式。中山大學的郭冰茹教授認為,古典小說的敘事方式、吸取資源是現在特別是新世紀以來的長篇小說創作的一個潮流,討論到文化身份確立的問題,是伴隨著1980年代當時的西學熱,在那樣的一個情況下,整個中國文壇有一個現代性的焦慮,1985年前后的文化尋根運動,對于中國傳統的追溯,并不是像后來文化保守主義對于正典、儒家經典或是中國傳統敘事經典的回溯,反倒是對邊緣化的俚語民俗的回溯。這樣的回溯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對文化身份的確立是一柄雙刃劍,因為當時有一種提法,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但其展現的民族奇觀,在某種程度是滿足了西方的一種東方想象,所以,從1990年代中期開始很多作家,包括理論界考慮一個問題,怎樣從中國傳統的正典中汲取一些資源,來促進文學創作和文學批評。郭冰茹教授用《廢都》《生死疲勞》《天香》《人面桃花》幾部1990年代以來具代表性的作品闡釋了當代文學對中國傳統敘事資源在寫作技巧、結構布局、認知方式等方面的借鑒與汲取。她總結說,對中國傳統的借鑒,拓展了
現代小說的寫作空間,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新的評判當代長篇小說的審美維度,在理論方面的建樹還是較少,作家的創作往往是走在理論的前面。《創作與評論》編輯馬新亞認為,在全球化的今天,西方文化中的啟蒙理念以及非理性主義理念和各種思潮和價值體系已經部分地和本土文化交織在一起,很難提煉和區分出一個純然的、原生態的本土文化傳統和民族共同體,此外,東西方文化傳統從源頭上講,并非不存在可通約的價值標準,例如對“真”“善”“美”的追求,就是關乎人類的永恒的價值訴求,這就加大了區分“我們”與“他者”的困難。盡管“中國共同體”的價值內涵存在著極大的曖昧性,但仍然可以尋求一種方法論作為支撐,來對中國傳統文化進行分析性研究和區別性對待。
如果說對“身份”問題的思考體現了后發達國家和后發展民族在面臨強勢文化浸染時的文化焦慮,并由此展開文化反思以確立本民族的文化自信、文化自覺的話,那么其中所牽扯到的一系列的問題,例如東方與西方,民族主義與反民族主義,歷史傳統與現實中國等,就不能采用簡單的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而是要將本土經驗和全球視野統一起來,將民族主義與人類主義統一起來,對中外文化資源進行分析研究和區別對待,走一條復合型的文藝發展之路。當然這是從宏觀領域來講,那么具體到本民族內部來講,“身份”問題又會體現在由地域、中華民族大范圍內的各民族、性別等所帶來的差別之上,這些問題,也是與會學者熱議的內容。
在強調地域文化身份時,中南大學的晏杰雄副教授用黃永玉、王躍文、李懷蓀、田耳等作家的例子,總結了湘西作家一般有兩種文化身份。一是少數民族身份,二是邊地子民身份。湘西文化的核心精神是一種水的品格和水的靈魂。正如老子所說: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也就是說,這種道的哲學,是自然文化和原始文化的詩意表達。這種少數民族身份或邊地身份,在文化上體現原始文化的代言人,體現為水的哲學,即自然哲學;在創作方法上體現為文學從生活來,從人生中來。湖北省文聯文學藝術院副院長、詩人柳忠秧和湖南詩人范文勝分別從不同的角度解析了楚文化的特點與身份辨識問題。與上述學者詩人不同,衡陽師范學院的任美衡教授沒有從某一個具體的地域出發來談區域文化與身份認證,而是將處于社會地位、文化結構底部的基層作家納入視野,呈示了基層作家的身份訴求及其焦慮。他認為一些基層作家雖然不以文學成就成為文學史的亮點,但卻人數眾多并且沒有任何功利心,他們處在廣大讀者與著名作家之間,成為他們不可或缺的聯系紐帶,既深接地氣,又為文學界輸送新鮮血液,從而成為“文學土壤學”的本體構成,這是一個有研究空間的話題。詩人譚克修發言的題目是《地方主義詩群的崛起:一場靜悄悄的革命》,同樣強調了地域與文化身份的關系問題。詩人路云從楚文化精神內核出發,以“不”與“是”的對白與辯難為線索,通過詩人的感性思維方式較為直觀地描繪出了“身份”與文化選擇、生存方式的密切關系。
在本次論壇中,海外漢語寫作和漢學的研究者分別為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的古遠清教授、華僑大學的莊偉杰教授和安徽師范大學的楊四平教授。古遠清發言的題目是“偷渡作家對香港文學的貢獻”。他指出偷渡作家的文學創作實際上是一種文化身份的焦慮。港澳作家盡管同屬中國作家,但澳門作家多半親中,香港本土作家大部分則認為自己不是中國香港作家。偷渡作家對香港文學的貢獻在于開拓了香港文學的表現空間,增添了文學的新品種。但“偷渡作家群”并不是一個流派概念,而是一個松散群體。莊偉杰教授認為,作為
在后殖民理論平臺上被提出的“文化身份”命題,應是全球化語境中必須面臨的一個重要問題。可能由于傳統的文學理論或者現行的很多理論,已經無法從理論上支持我們所面對的越來越豐富的復雜文學現象,借助文化身份作為提出問題、研究問題的“切入口”,在研究海外華人流散文學這個領域,是很管用的。其實,從文藝美學的角度來看,文化身份研究也是一種詩學,因為它肯定和認同創作主體的審美價值和文學存在的合理性;從文學研究的外緣來看,它應是一種語境式研究和文本式研究的相互呼應。因此,從文化身份視角來觀照海外華人流散寫作,將有助于揭示這一群體和個體的特殊性,或找到問題的關鍵,使一些糾結交錯的問題在逐層審理之中,變得逐漸清晰起來。如果圍繞著“海外華人流散寫作的文化境遇與身份迷思”這個話題展開探討,起碼可以帶來五種思考:一是,族群變遷與身份意識的轉型或改寫;二是,生命移植與文化身份的流變或重塑;三是,歷史記憶與文化認同的變異或混合;四是,審美價值與文化角色的再造或游離;五是,跨文化對話與文化屬性的辨別或歸位。楊四平教授認為海外學者的身份焦慮比大陸學者的身份焦慮更加強烈,因為他們生長在異文化的環境里,感受到的西方文化霸權的壓力比國內的學者、作家更加強烈。他們的這種焦慮直接影響到海外的中國學研究,學術生態生成的面貌。
在談到少數民族作家在當前文化語境下的“身份”認同時,譚五昌教授說,對漢族文化要認同,否則影響力會減弱,也很難給現代漢語文學帶來一種新的審美元素,例如,一些優秀的民族詩人,當他用漢語進行寫作,便改寫了漢語詩歌的面貌,極大豐富了漢語詩歌與美學的格局,這種寫作非常有意義。另外一種情況,作為漢族作家(詩人),不少人對少數民族文化也很認同。例如王蒙,在下放新疆期間,自覺向維吾爾族文化學習,從中汲取營養,促成了不同文化相互交融。在這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復雜多元的文化身份認同中,有些民族作家(詩人)骨子里執著地堅守他自身的民族傳統,以彝族詩人吉狄馬加為例,他的長詩《我,雪豹》包含有豐富的文化內涵。作為一位具有世界性影響的優秀少數民族詩人,詩人本人化身為雪豹,拒絕漢文化的同化,保持彝族的高貴血統,保留本民族文化的根系,具有強烈的民族文化認同傾向。如果說譚五昌教授是從宏觀方面對少數民族的文化身份認同問題做出闡釋的話,羅如春教授則是從“語言”這一細部闡釋了多民族文學表達與身份認同的關系。他指出中國當代漢語對于境內少數民族作家來說就是“第二母語”,也就是說,漢語對于各少數民族作家而言,不是外語,而是母語,是“第二母語”,從語言媒介的角度,屬于多民族文學不可分割的文學載體和語言形式。在西南地區,由于彝族語言文字歷史悠久,自古以來就有彝族母語作家和彝族漢語作家之分,也有既能用母語寫作,又能用漢語寫作的雙語作家詩人,故彝族文學史一直都是兩條線并行,即彝族母語文學和彝族漢語文學,這兩股文脈一直延續到當代,并將繼續向未來延伸。今天,在四川彝族地區仍然有著良好的彝族母語文學和彝族漢語文學的傳承與發展的文學生態。羅如春教授用自己的親身實踐倡導一種彝漢雙語寫作方式,并進而倡導一種雙語互滲、雙語互動、雙語互補、雙語共生的雙語生活方式。
重慶師范大學的余澤梅副教授是本次論壇上唯一一位從兩性差別的角度闡釋“身份”問題的批評家,她發言的題目是《文學翻譯中作家譯者的性別特征:以<老人與海>譯本為例》,分別從《老人與海》的兩個中文譯本出發,探尋男女譯者背后的文化身份問題,余澤梅副教授的這種獨特的研究方法得到了與會學者的一致好評。湖南科技大學的吳投文教授則是通過對于堅口語詩學的個案研究,來探討詩人的“身份”建構與先鋒詩學發展的可能性空間等問題。詩人楊林發言的題目是
《巫蠱文化對詩歌創作影響——黃明祥詩歌身份的指認》,從梅山文化與詩人“身份”建構的關系入手,闡釋了詩人獨特的用思維主導詩歌的智性寫作方式。
批評家的主體建構是歷屆“中國新銳批評家高端論壇”的核心話題。本次論壇側重從“身份”的層面探討這一問題。在辯難的層面,批評家需要理清“身份”與中西文化、地域、民族、性別等因素的關系;在現實的層面,批評家還要克服“身份”錯位、責任意識淡薄等問題,重塑批評家形象,完成批評家的主體建構。
北京語言大學的路文彬教授結合當下的中國語境,指出知識分子應當拋棄“身份”概念,堅持無“身份”寫作,承擔社會責任。因為在現實生活中,每一個個體都扮演著不同的角色,在不同的場合有著不同的身份,一時是知識分子,一時又是普通教授,這就區分了與白領、藍領的差別,造成了雙方在各自的人生軌道行駛,交流日益困難。這種“身份”的強調往往會帶來不理解和歧視,因此作家、批評家應當堅持無身份寫作,達成一種責任。在當下,過于推崇“和”文化,導致了文學的異己之聲很難進入主流文學和觀眾視野。同時,知識分子對權力的昧崇促使眾多學者、教授不以教學、著書為業,嚴重阻礙了知識分子的責任承擔。其次,深究中國的文化源頭,不難發現,中國缺乏自由的概念,知識分子總是受制于外部環境左右,呈現出不自由的狀態。自由就是責任、是愛的承擔,知識分子應當承擔起歷史的重擔,堅持責任意識,用審美的眼光批判社會。
湖南理工學院院長余三定教授認為“文藝研究者”應該至少具有四個方面的特質:第一,獻身學術,自覺追求學問;第二,不盲從迷信,堅持獨立思考;第三,有擔當精神,有自覺的社會責任感(余英時講過“知識分子是社會的良知”,陳平原曾經提出“人間情懷”的命題,他認為知識分子保有“人間情懷”就是能自覺、主動去關心時代,關心社會);第四,追求理想,追求夢想。然而在現實生活中,高校知識分子(內中當然包括了“文藝研究者”)存在著比較嚴重的錯位現象,就是文化身份的認同異化了,相當部分知識分子的文化身份發生了錯位。文藝研究者的文化身份的錯位也主要表現在四個方面。首先,由獻身學術,自覺追求學問錯位為努力(甚至可以說是一門心思)追求管理界批發(即行政審批)的種種標簽,什么“人才工程”“基地”“團隊”“項目”“中心”,等等。經濟是越來越市場化,而學術和高等教育的管理則是是越來越計劃化、越來越行政審批化。第二,由獨立思考錯位為人云亦云。現在的學術研究者是“項目化生存時代”,有項目就有一切,所以許多學術研究者不再(也不需要)獨立思考,一門心思去領會領導講話、鉆研課題指南、研習申報表樣品、猜度評委的嗜好。第三,由有擔當精神錯位于隨波逐流。擔當精神就是要自覺做社會的良知,甚至要有挽狂瀾于既倒勇氣和毅力;現在不少人卻錯位為隨波逐流了,現在許多的學術研究者已經漸漸適應(或者說是完全適應)了當今學術管理的潮流和游戲規則,許多人是其中的受益者、得利者。第四,由追求理想錯位為急功近利。有三股勢力或稱三方面的利益集團為了自己的利益,不遺余力地推動學術評價走向不良傾向,這三方面的利益集團就是學術評價機構、學術管理界、學術“掮客”。
中山大學的謝有順教授認為,“身份”焦慮真的成了我們時代的一個普遍癥候,社會每個人都在跟風,惶恐不安,深怕落后于這個時代。現在做文學研究也是時時處在焦慮之中,缺少平靜從容心態,缺少獨立思考姿態。比如高校教師每天都在填各種課題表格,大量精力都花在這個上面。再比如現在網絡文學研究很熱,大家一窩蜂去研究,好象不介入
就跟不上文學發展形勢。網絡文學到底是不真正的文學呢?這是一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同樣道理,精英文學、經典文學的創作與研究也不見得落伍。關鍵在于,批評家要堅持自己的文化立場,不能盲目跟風。
海南師范大學的畢光明教授對批評家的文學與政治身份的關系問題進行了深入解析。他說新世紀以來,很多有社會責任感的文學從業者,表現出很強的政治意識,要求文學創作要直面現實,甚至干預現實。這促使我們重新面對文學與現實的關系問題,其中也隱含著文學與政治的關系問題,因為文學與政治本來就是相互交融、互為表里的。對于文學批評來說,文學隱含著政治也就影響到文學家的站位問題,即批評家應該以政治為本位,還是以文學為本位。實際上,文學批評家擁有的是雙重身份,作為一個知識分子,他可以選擇國家立場,關心現實政治問題,追求社會正義與公平;而作為一個文學家,他可以選擇藝術立場,關注文學自身的發展,注重審美創造,不管如何選擇,都關系到批評家的身份認同。無論是作家或批評家,回避政治、遠離政治都不合理,因為生活與人生都不可能與政治無關。然而,文學批評不是政治活動,因為文學的本質屬性是審美,無論作家所表現的生活包含多么豐富的政治生活內容,但是,經過作家審美意識的熔鑄之后,呈現在我們面前的就是藝術品。它反映的人的自由本性和對現實的超越愿望,讓我們擺脫現實關系的束縛而進入更遼闊的精神世界。因此,面對真正的文學,批評家首先需要按照從審美創造規律中提煉出來的藝術判斷標準對作品進行分析評價,揭示作品的思想藝術價值,從而推動文學作品的傳播,實現作品的社會效益。作品分析的過程,也就是藝術生產的還原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批評家不憚于直接指出決定生活形態和人生命運的政治因素,在批評文學的同時也批評政治,在這個時候,批評家的雙重文化身份得以顯現。
李遇春教授對當代文學批評中的虛假繁榮現象予以批駁,他認為當代的批評文風借用1990年代末的詩歌界的討論的說法,就是知識分子寫作與口語寫作,或民間寫作的問題。知識分子寫作,要把“分子”去掉,就是“知識”寫作。這種批評更多的是炫耀自己的才學,拿很多西方的理論概念來進行知識越界評論,這是一種“知識”寫作。學術批評寫作不能夠變成純粹的知識寫作,應該從當代優秀作家的創作里面去研究、去體驗,要能夠提煉出自己的一些概念和命題。就像巴赫金他們做的那樣,從俄羅斯的文學或者歐洲的文學里面提煉出一些概念、術語來,而不是簡單地把別人的概念直接搬運過來。當然這個難度比做“學術搬運工”要大得多。批評家的文章應該要朝口語方向來努力,就像胡適說的那樣,話怎么說,文章就怎么來寫,但是口語寫作又不能淪為口水化寫作。
總體來講,本次“新銳批評家高端論壇”論題集中,內容充實,是學理性與當下性并重,學術話題前沿性與延續性同在的一次會議,必將對當代文藝的創作與評論起到良好的促進作用。但從長遠發展著眼,本論壇有兩個方面是值得改進的———即批評家的年齡構成和論壇的發言形式。隨著本論壇影響力的進一步擴大,應該吸納更多的“80后”批評家加入其中參加研討,“新銳批評家高端論壇”的“新銳”二字才能實至名歸;論壇的發言形式可以更加靈活多樣,甚至可以就某一論題展開內部辯論,形成話語交鋒,這樣,交流的互動性才會更為充分地得以體現。
(作者單位:湖南省文聯)
責任編輯 張韻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