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舌尖上的中國》宏觀上采取了典型的國家主義敘事手法,從味道體驗到營養養生,從飲食認知到文化內涵,從人物性格到真情傳遞,以特色生態美食來呈現中華飲食文化的精致多元和源遠流長;來呈現食物給中國人生活帶來的儀式、風俗、倫理的文化傳承;微觀上以人物故事為載體,采取平民化敘事視角,在飲食中展現了中國人的生存、情感和命運,展現人和自然的和諧關系。通過話語分析的方法,解讀了《舌尖上的中國》在畫面、聲音、文化表達上的審美情趣,論證了聲音、畫面、文化直接參與敘事的功能使整個紀錄片的真實性、詩意性、空間感、時間感、敘事感的作用凸顯。
[關鍵詞]《舌尖上的中國》;敘事策略;話語分析
[作者簡介]黃一川(1994—),女,南昌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學生,研究方向為戲劇文學、新聞傳播。(江西南昌 330031)
央視2012熱播的美食片《舌尖上的中國》,視野開闊,返璞歸真,由小觀大,舉重若輕,動人心魄,從味道體驗到營養養生,從飲食認知到文化內涵,從人物性格到真情傳遞,以特色生態美食和烹飪技巧來呈現中華飲食文化的精致多元和源遠流長;來呈現食物給中國人生活帶來的儀式、風俗、倫理等方面的文化傳承;以食材、風味、烹飪、轉化、調和等全新視角,為中國飲食文化作了一次全景式、敘事性的深層人文解讀。導演陳曉卿宏觀上采取了典型的國家主義敘事手法,揭示了一個人,或者是一個家庭、一個族群的飲食經歷與龐雜沉厚的中國飲食文化史的內在聯系;微觀上突出個人、家庭、情感,采取了平民化敘事話語,講凡人小事,講百姓生活,講食物與環境的和諧相生,呈現了中國文化的多元性。該片的散文化線性敘事結構以及故事化的表述手法以美食和真情,契合了最大多數受眾的心理。尤其片中大量對童年、故鄉、親情的敘述,充滿了濃郁的鄉土情結、人文關懷和家國情懷。
一、《舌尖上的中國》敘事風格與敘事策略
《舌尖上的中國》宏觀上采取了典型的國家主義敘事手法,宏大敘事下揭示我們是怎樣變成了我們;或者說,中國人是怎樣吃成了中國人的。飲食是流動中國的主要文化記憶,中國人用辛勤的勞動和超常的智慧創造了燦爛的飲食文化,該片的流行則是國人鄉愁的集體共鳴。食欲與懷鄉結合在一起,很難分清楚懷念的究竟是味道,還是家鄉。舌尖是個人的,但中國人的情愫則是共同的。看片時,味腺雖然經常騷動,但淚腺的活動顯然更為活躍。北方人在片中不僅看到熟悉的小麥,還看到廣東的河粉,江浙的年糕,廣西的米粉;南方人不僅看到常吃的稻米,還看到陜西的糜子,山西的哨子面,蘭州的拉面……正是有了主線的國家主義敘事策略,才有了中國人文化共同體的身份回歸。該片就地取材、就材化味、就味品人、就人成文,中國人依靠自己的地緣環境來尋找食物,把食材化成種種迷人的味道,日常生活百態成就了中國文化的深沉積淀,我們從味道中品出了人生百味。吃作為一種軟實力,正以吃的哲學,一種新“價值觀”輸出到海外,積淀了海內外大眾共同的文化價值,融合我們民族認同和文化認同,讓和諧健康的文化內涵深入人心,讓自豪而豐饒的民族文化藝術形成共同的文化理想,彰顯中華民族優秀文化傳統的魅力,讓基于各族群多樣化文化又超越其上的國家形象得到加強與提升。
該片微觀上以人物為故事載體,采取平民化敘事視角,普通人清晰地成為鏡頭前的飲食中國的主角,該片沒有把他們只看作是表演的群眾演員,而是在飲食中展現了他們的生存、情感和命運。這些鮮活的帶著親情的帶著鄉土之味和歲月之賞的真實人物,他們就在你我身邊。如手工挖藕的農民、花兩小時采竹筍的山里人、會高蹺式捕魚漁夫,70多歲的黑龍江魚把頭,再如西藏少年白馬占堆,四川養蜂人譚光樹和妻子吳俊英,麥客馬萬全,漁民楊世櫓和妻子葉仙群,十堰老漢饒長清,沂蒙山的爺爺奶奶和孫女小慧,苗族留守兒童李建英,歸僑程世坤等,使該片有血有肉“接地氣”。更重要的是,美食背后總是飽含著濃濃的情感,西藏少年白馬為慶祝弟弟考上大學徒手攀爬40多米高大樹為弟弟采蜜,四川養蜂人夫婦在風餐露宿、舟車勞頓中相依為命,漁民楊世櫓在妻子暈船時輕摟著她的肩膀,為她做飯,等等。親情、愛情、友情,總有一種情感讓你淚流滿面……一個個鮮活個體背后都洋溢著樸實的氣息,讓觀眾的記憶與其產生共鳴。陳曉卿又用敬畏的態度來對待食物,把所有的日常生活都儀式化,用最淺顯的敘述方式來講故事,沒有餃子,沒有湯圓,沒有年夜飯怎么能團圓呢?中國人的熱鬧、好客、喜歡扎堆兒,吃是粘合劑和催化劑。每個觀眾都是帶著自己的生活經驗和對當下的感受來觀看一部片子,從而生活背景跟片子之間形成一種對話關系,現實生活中所缺失的在作品中都能獲得。
二、《舌尖上的中國》聲音敘事的話語分析
話語分析方法是研究語言即口頭語和書面語,如何促成社會文化觀點和身份的方法。在《話語分析導論:理論與方法》中,詹姆斯·保羅·吉介紹了話語分析的研究領域,并提出了自己獨到的話語分析綜合法。[1]筆者假定讀者沒有語言學知識,向讀者借用的既是語言使用的理論,也是語言研究的方法,融合、應用語言學、教育學、心理學、人類學和交際學等各種學科的觀點和方法,對《舌尖上的中國》進行話語分析,以幫助大家形成話語研究觀點。
《舌尖上的中國》在聲音敘事上可圈可點,聲音元素作為紀錄片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已然成為其重要的藝術元素、敘事元素、審美要素。聲音直接參與敘事的功能使整個紀錄片的真實性、詩意性、空間感、時間感、敘事感的作用凸顯。聲音通常比畫面能更經濟更有效地表現情節、推動情節。如在《時間的味道》一節當中饅頭的發酵聲,《轉化的靈感》中豆腐長毛的聲音。這些聲音生活中聽不到,而予以適度的模擬聲,則為整個視頻增加了立體空間,將敘事時間濃縮,并借此推動敘事的進展。
一是紀錄片中聲音對真實性的敘事。紀錄片最大的魅力在于真實,真實不僅在于內在內容與邏輯真實,也在于畫面與聲音真實貼合。“紀錄片的核心含義應該是要求以真實地記錄人類的生活,以現實的原始內容為基本素材結構,它雖也可以有藝術手法,但語言本體必須保證素材的真實性和編輯的生活自身的邏輯性。”[2]真實性和客觀性、體驗性和思考性是紀錄片吸引觀眾眼球的主要原因。例如片中吃粽子的細節。粽子畫面有清新的粽葉味道,香氣撲鼻的黏黏糯米味道,當聽到粽葉與粽子分離的聲音時,視覺與聽覺通感,聲畫互動,給觀眾最熟悉的真實性感受。再如倒綠豆的聲音,用到的是魚糧,把魚糧倒在一個防曬服上,來模擬一捧綠豆倒在袋子里。《舌尖上的中國》將“聲畫同步”的定律演繹到了最高的水準。觀眾最大的驚嘆除了畫面展現出來的唯美之外,還在于在片中切割食材、煎煮食材時所傳達出來的那種令人產生身臨其境的清脆聲音。片中細筍柔嫩的肢體與下鍋后爆出的清脆油炸聲之間的強烈對比、廚師用山鹽在火腿上摩挲時發出的沙沙聲均能最大程度的體現食材和美食本身的質感。鏡頭讓觀眾產生了一種身臨其境的現場感和同步感。“真實到觀眾可以看見面團在一點點膨脹,聞到米酒飄出來的陣陣甜香,聽見小籠包在蒸籠里嗞嗞作響……”,它與其說是在拍“吃”,不如說是在寫“人”。可以說,對每個觀眾而言,都能在這部紀錄片中找到感情寄托,那些飯桌上融洽的家庭氣氛,那些美好的童年時光,那些充滿溫情和細節的場景……
二是紀錄片中聲音的詩意敘事。《舌尖上的中國》中解說詞、無源音樂和音響資料,挖掘了作品的內涵,增強了紀錄片的詩意敘事,從而使作品呈現出詩意的風格。如解說詞,“阿倫的記憶里,父母始終只是在店里日夜忙碌的兩個身影。童年給他留下的,是辛苦的回味。陳皮飄香里,時光仿佛過得很快,如今,阿倫已有了穩定的工作和收入。”再搭配美感的鏡頭,使得整個聲畫形成一種詩意的風格。再如“一位作家這樣描述中國人淳樸的生命觀:他們在埋頭種地和低頭吃飯時,總不會忘記抬頭看一看天……”“這些味道,已經在漫長的時光中和故土、鄉親、念舊、勤儉、堅忍等等情感和信念混合在一起,才下舌尖,又上心間,讓我們幾乎分不清哪一個是滋味,哪一種是情懷。”在這些詩樣的旁白中,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美食,以及美食背后承載的人文故事,瞬間擊中了無數人的味蕾與淚腺。
三、《舌尖上的中國》畫面敘事的話語分析
《舌尖上的中國》第1集開篇在交代地大物博的中國是個食材豐富的國度之后,畫面切入到云南香格里拉。首先展現的鏡頭就是群山環繞中的香格里拉城,接著閃過幾處云煙繚繞的壯闊大山,最后畫面定格在了一處景色唯美的小橋上,藏族姑娘柴旦卓瑪和她的母親走入鏡頭……將這些鏡頭逐一進行定格,觀眾會發現,定格下來每一個鏡頭完全是一幅幅名家畫卷。能將這種風格貫徹到該片每一組鏡頭并同時用鏡頭來推進敘事的功能,是該片高超的電視藝術手筆。即便是掘藕人在一片狼藉的淤泥當中掘藕時,通過遠景和中景的拍攝處理,畫面的構圖也是唯美得有條不紊,借助掘藕人拔藕時那輕巧流暢的動作,令整個畫面格外賞心悅目。
鏡頭近景更是誘惑觀眾的殺手锏。例如食材松茸藏身的那一小片土堆,攝影師將土堆周邊的凌亂景致做了虛化處理。隨著小鋤頭輕輕扣入土堆,一個輕巧的撬動,當一雙干凈的手將飽滿的松茸從容地摘走這樣的動作出現在鏡頭里的時候,立即能令觀眾產生一種親身采集的樂趣。最絕的是鏡頭記錄烹飪松茸的過程,首先是一塊被筷子夾著的酥油在沸騰的黑陶土鍋上勻凈地游走,營造出動人氣氛,然后畫面中幾塊被切成片狀的松茸在黑色鐵板上隨溫度提升而輕微跳動、因水分流失而卷曲“身體”、又因油料的加入而華麗變身成金黃色的那個過程,因為干凈的畫面表達而顯得格外生動。看著煎松茸的畫面,在煙霧冒起的那一瞬間聽到旁白說“香氣畢現”,口水和淚水就會嘩嘩直流。
四、《舌尖上的中國》中文化敘事的話語分析
《舌尖上的中國》以其關注美食背后人與人、與自然之間關系的人文關懷視角,講述最普通的中國人飲食生活帶來的儀式、倫理、趣味等方面的文化特質。其宏大而詳實的人文性與技術性的結合并輔之以不同地域的獨特民族性,是深深吸引觀眾的主因之一。導演陳曉卿在受訪時說:“我們是想用美食作媒介。來讓世界了解目前中國人的生存狀態和對生活的熱愛”、“我們想講的更多的是人背后的故事”。例如77歲的查干湖魚把頭石寶柱六寸網眼,獵殺不絕的捕撈規定;阿亮為保證酸筍的釀制質量,推掉客人訂單的誠信經營理念;香港畫家梁以湖關注老年人的讓愛注入飯菜“媽媽菜”。此外,美食背后人物的上敬下孝、持家守業、獵食為家的中國式家庭倫理關系,也潛藏在故事的主題內涵中。這些樸實的人群,以家庭為中心,男耕女織,擯棄紛繁蕪雜的利欲,遵守著文化和操守的約束而維持積極、樂觀的生活節奏。這些隱含的文化寓意,是中國人在擁有淳樸、勤勞、睿智的道德品質外,讓人更加投入其中并深受感動的文化魅力所在。整個故事在描述飲食的基石上拓展延伸了涵蓋民族、社會和邊緣化底層人物的生活文化,以及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和諧共生的關系,避開了對飲食單一的敘事模式,升華到關注人的勤勞、智慧,關注大自然最原始的生存方式,關注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生存之道,關注區域差異下人的飲食生活習性求同存異其樂融融的生存空間。
導演陳曉卿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城市化迅猛發展的背景下,中國原有的大家族也在發生變化。通過吃食的故事,來展示普通中國人的人生況味,《舌尖上的中國》因此有了一層厚重的歷史感。”例如,該片講述浙江慈城有對空巢老人,他們最開心的時刻,就是等待從寧波回來兒孫,并為兒孫們制作可口的年糕。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著年糕嘮著家常,其樂融融。短暫的團聚之后,兒孫們各自離去,家里又剩下這對孤獨的人。再如該片還描繪了一群香港老人,他們總是聚在一起,做著他們最拿手的飯菜,聊著他們青春時的故事。他們彼此偎依,彼此取暖,分享生命中的溫馨和苦楚。美食在這里,顯然已經成為人與人之間心靈溝通的橋梁。再有,一對老夫妻日復一日地在種著芋頭,而其子女早已離開故鄉去了大城市工作,不再跟土地打交道。再如挖松茸是卓瑪和她的藏族同胞每年收入的重要組成部分,而掘藕的小伙子更是透露他家蓋房子的錢以及小孩讀書的錢都來源于自己挖藕,廣西的靠著自家竹林吃飯的先生更是依靠祖傳的秘法做起了酸筍生意。當觀眾看到食材在人類生活的流水線上流轉時,會情不自禁對這些食材產生感恩之情。
每個上海人心頭的糖醋魚,每個草原人心里的那抹奶酪香,當我們了解了食物,傾聽了食物背后感人的故事,懂得那些人,才會懂得舌尖上的中國,因為令人垂涎的美食后飽含著每個人對于他人故事的認同感。可以設想,每個異鄉的湖北人看到挖蓮藕的那集,進而想到的家中熬鍋里那鍋淡粉色的湖藕,和著母親不斷攪拌著的慈愛的手,會不會淚流滿面。每個漂泊的湖南人看到煙熏肉時,想起被父親的手提著炭燒洗刷熬過后變成的黃皮白肥瘦肉紅的濃郁郁香味的炭黑熏肉,會不會哽咽喉頭。紀錄片敘事的價值意義機制,形成于其理性、細膩的敘事規范和特點。《舌尖上的中國》的文化價值在于其探討美食、自然和人之間的關系并篤守客觀凝視的視角,其崇尚回歸自然的生活,其獨立的、執著的、強烈的人文精神關懷,其延伸震撼于人心靈的故事,其畫面、聲音、文化表達上的審美情趣,這些文化特質構成該片基調,也成就了中國飲食文化的敘事表達。
[參考文獻]
[1]詹姆斯·保羅·吉.話語分析導論:理論與方法[M].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1.
[2]朱羽君編著.現代電視紀實[M].北京: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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