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忠山
摘要:悲苦的流人生活,獨特的塞外風貌,使得黑龍江卜魁流人方登嶧、方式濟父子具有了獨特的生命體驗,在條件極其惡劣的邊塞,鳳凰涅槃地成就了超乎人們想象的輝煌,創作了如《星硯齋詩稿》、《葆素齋集》、《葆素齋古樂府》、《葆素齋今樂府》、《如是齋集》等一批詩作集。
關鍵詞:方氏父子;卜奎流人;悲苦情結
中圖分類號:I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9324(2015)13-0078-02
方登嶧,字鳧宗,號屏垢,又號依園。安徽桐城人。生于清順治十六年(1659年),卒于雍正三年(1752)。江南名流方拱乾之孫,方孝標之子。自幼過繼給方兆及為子。工詩善畫,16歲補縣學生。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貢生。官工部都水司主事。俸雖薄,而好客,因此“座客常滿”。凡是同鄉人來京師者,“就之如歸”。后因《南山集》案牽連,流放黑龍江卜魁城。雍正六年(1728年。一作雍正三年)八月,方登嶧卒于戍所,享年70歲。久居邊塞,悲苦的流人生活,獨特的塞外風貌,使得方登嶧運用流人獨特的生命體驗,在條件極其惡劣的邊塞,鳳凰涅槃地成就了超乎人們想象的輝煌。方式濟,生于康熙十五年(1676年),字渥源,號沃園,登嶧子,安徽桐城人。方式濟周歲即隨母吳氏遷居金陵(今南京),7歲喪母。年漸長,因好學工詩,精于繪畫,曾得到當時的大畫家王原祁的賞識。16歲補諸生(秀才),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中舉人,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中進士,官授內閣中書舍人。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發生了《南山集》文字獄案,方式濟與妻子隨父流放卜魁(今齊齊哈爾)。康熙五十六年二月(1717年),方式濟42歲時,病死于卜魁城。卒時“邊人如痛親戚”,足以說明方家和當地百姓的深情厚誼。后尸骨被其子方觀承攜歸,葬于原籍。
桐城方氏一族,“江東華胄推第一,方式簪纓推第一”,自遠祖方秀實起,代有功名,自七世起,長子琳一支文人輩出。三子祐(中三房)傳至第二十三代(民國時期)有方東美,其以弘揚中華文化的精神價值為學術主旨,以開放的胸襟融合東西方各種思想流派,力圖原古今文化源流,察東西文明得失,統攝諸家之學,被尊為“東方詩哲”。又七世六房方綇字廷璋,明成化元年舉于鄉。綇生圭為八世,圭生絅、絅生夢旸為南安縣丞;夢旸生學尹;學尹生大美字黃沖,號沖含,萬歷十四年進士,官至太仆寺少卿,(四品),為方苞高祖。十三世三房象乾字廣野,號聞庵,明貢生,官按察司副使,備兵嶺西左江。明季避亂,僑居江寧府上元縣。象乾生子幟,熾生仲舒為方苞父,仲舒生子舟、苞、林(早夭)。四房拱乾字肅之,拱乾生子三:孝標、亨咸、膏茂。孝標為方苞從曾祖。孝標生登嶧,登嶧生子觀永、觀承、觀本。以觀承最為卓犖。
順治十四年(1657年)丁酉南闈科場案發,順治十六年(1659年)方家七口被流放寧古塔,其中有方登嶧的父親方孝標。后得釋。康熙二年(公元1663年)居揚州,后去杭州、福建。康熙九年入滇,仕吳三桂,為翰林承旨。據在滇、黔時所聞所見明末清初事,著《滇黔紀聞》。同邑戴名世若《南山集》,多采其言。就是這本《南山集》,造成了清朝一樁震驚朝野的大案。清統治者入關后,引起了江南諸多士人的不滿,其中桐城文人中旗幟鮮明地反清志士大有人在,“桐城派”奠基人、文學家戴名世(1653-1713)就是其中一位。這對清統治者來說,是個隱痛,勢必要尋機報復!“對江南文化世族為核心的士階層道統的高壓性整肅,是清初統治者鞏固政權的必然舉措”[1]戴名世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應級試,二十六年,以貢生考補正蘭旗教習,授知縣,因憤于“悠悠斯世,無可與語”,不就。漫游燕、越、齊、魯、越之間。由于對清廷隨意篡改明朝歷史甚感憤慨,他通過訪問明朝遺老和參考文字資料寫了一本記錄明末歷史的《南山集》。《南山集》,又名《戴南山集》,康熙四十一年(公元1702年),戴名世的弟子尤云鶚把自己抄錄的戴氏古文百余篇刊刻行世,由于戴氏居南山岡,遂命名為《南山集偶抄》,即著名的《南山集》。康熙五十年(公元1711年)十月,左都御史趙申喬以“狂妄不謹”的罪名彈劾戴名世,表面原因就是《南山集》。因為書中用南明年號并涉及多爾袞不軌之事,被認為是“大逆”之言,康熙帝十分震怒,下旨將戴名世凌遲處死。康熙五十二年二月初七日(1713年3月3日)結案,戴氏家族凡男子16歲以上者立斬,女子及15歲以下男子,發給滿清功臣家作奴仆。方孝標曾提供參考資料《黔貴記事》,也和戴名世同樣治罪;戴氏同族人有職銜者,一律革去;給《南山集》作序的汪灝、方苞、王源等處斬刑;給《南山集》捐款刊印出版的方正玉、尤云鶚等人及其妻、子,發寧古塔充軍。由《南山集》受到牽連的有三百多人,后來康熙帝故作慈悲,改戴名世凌遲為斬刑,本來應處斬刑之人如戴家、方家都流放黑龍江,時孝標已死,但仍掘墓銼骨,方登嶧同其子式濟、兄云旅(玄成第三子)、云旅子世槱并妻子等均遣戍黑龍江。親族坐死及流徙者甚多。
綜上所述,方氏家庭可謂“時運不齊,命途多舛”①。這種大起大落的家世沉浮,積聚著方氏父子的悲苦,同時也造就了方氏父子的獨特的精神品質。科場案是方氏家族由盛轉衰的關捩點,同時,這種悲慘的遭遇,也促成方氏族人對功名的淡漠。方拱乾被謫戍離都時,就曾對自己大半生的仕途進行了深刻反思,并對科場案給家族帶來的劫難深有感悟:半生浮名誤,追悔始莫及。有了這樣一種刻骨銘心的經歷,后來《南山集》案,方登嶧、方式濟等人遭遣,這方氏父子雖沉痛幽怨,但內斂含蓄,且漸漸排解自寬,獲得一種心靈的自我解脫。
江南文化流人大多獲罪前有功名,有官職,生活奢華滋潤得很,一朝落難,特別是“流刑”這樣一種極殘酷的懲罰手段,使得他們社會地們、生活狀況一落千丈,身心摧殘的雙重折磨可想而知。身為貢生出身,官至清代內閣中書與工部主事的方登嶧,是方氏家族第二次被流戍的長者。踏上茫茫的流放路,方登嶧內心感慨萬端。想到他的祖父方拱乾五十年前被流放至黑龍江的寧古塔,而今自己又被流放至卜魁的悲慘命運,在其詩《侄莊攜<何陋居集>、<蘇庵集>詩讀之感賦》[2]中吟出了這樣的詩句:五十年前罹禍日,征車行后我生時。豈知今日投荒眼,又讀先人出塞詩。久遠孫謀文字累,蒼茫天意始終疑。攜來笑爾非無意,似此生還亦有期。詩中充滿了凄苦無奈的悲痛。endprint
卜魁流人方登嶧、方式濟父子謫戍黑龍江卜魁(今齊齊哈爾市),居十余年,雖然命運把他們折磨得死去活來,卻又贈與他們一付廣袤的情懷。北國的獨特風情,松嫩平原的廣袤無垠,加之邊地冰天雪地、銀裝素裹的迷人景色,使得這對父子從過去達官貴人的交際圈中跳躍出來,“冬無裘帛,或閱日不舉火,灑然忘身之在難”。余秋雨先生說:流放文人終于熬過生生死死最初撞擊的信號是開始吟詩,其中不少人在去東北的半路上就已獲得了這種精神復蘇。方登嶧就是在路途上精神得以復蘇的例證。
方氏父子,身處危苦之中,還割舍不去文人情懷,在低矮狹窄、四面漏風的草房子里,尚“篤志經學,吟詠不輟”。同時創作了大量詩作,并著有《易說未定稿》6卷、《五經一得》若干卷。從不同方面、不同角度反映出清初黑龍江的風俗風貌。在讀書吟詠之外,方氏父子還蒔花種菜,積極投身生產勞動之中。在勞作之中,釋放流放的悲苦。精神的超越,使得方氏父子對遭遇的痛苦漸漸趨于平靜。方登嶧在其詩作《至卜奎城茸屋落成率賦十首之二》[2]中這樣寫道:
種種看從難后輕,驚濤舊夢怵縱橫。
避人蹤跡驕人想,入世衣冠出世情。
燈火妻孥談往事,茶瓜兄弟話余生。
已成意外團圞相,休問蕭蕭白發明。
驚魂乍定,回首往事,感慨世事的林林總總,比起自己死里逃生的經歷來,是那樣的微不足道。而劫后余生,親人團聚,才是人間最溫馨的愛!
隨父同被流放的方式濟,在其詩《日出城東隅》寫道:
邊庭六千里,去與豺虎儔。
強說歸有期,慰我永別愁。
悲情凄苦,令人不禁淚下!
他的另一首詩《法塔哈門》[3]:
山口嚴扃日照營,等閑客過待雞鳴。
此身已在重邊外,不怕陽關第四聲!
詩中寫方式濟出關在通往戍地卜魁城出第二道關時,道路更加艱難,環境更加險惡,詩人不禁發出事已至此,隨遇則安的曠達吶喊,其實,正是心中長期郁積的憤懣之情的控訴!《至卜魁城葺屋落成,敬和家君元韻》中寫道:
窮荒豈復羨軒楹,抹土誅茅手自營。
桑海烏衣天外夢,勃溲韋幕意中情。
三年沸鼎憂危色,百日征車櫪轆聲。
誰道驚魂招未得,嘯歌隨地寄浮生。
詩中描寫了自己親自動手抹土誅茅,建造草屋的情景,并深深感受到了邊地農家生活樸實安適。其中我們不難體會詩人對自身悲苦的排解。
注:
①唐·王勃《滕王閣序》。
參考文獻:
[1]馬大勇.流放詩人方拱乾論[J].黑龍江社會科學,2003,(02).
[2]方登嶧.葆素齋集[M].上海世紀出版股份公司,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3]方登嶧.述本堂詩集:葆素齋[A]//四庫全書補目叢書補編編篡委員會.四庫全書補目叢書補編(第30冊)[Z].濟南:齊魯書社,2001:377.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