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榮
摘 要:孝道作為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的核心組成部分,對中國人的人格塑造和我們整個民族性格的形成都具有深遠影響。本文簡要論述孝道思想的起源、演變與異化的過程,分析孝道思想如何從親子間的自然情感演變為封建制度下禁錮人的思想與行為的工具,并且結合目前社會一些亟待解決的現實問題探討孝道觀念的走向與重建。
關鍵詞:孝道;異化;重建
孝道觀念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核心組成部分,在漫長的封建社會中作為一種主流思想代代流傳。“百善孝為先”,“百德孝為先”等人盡皆知的俗語也表明孝的觀念早已深入人心。但是隨著封建社會的結束和西方思想文化的傳入,一些有識之士看到在漫長的歷史發展中逐漸變異的孝道對人性的束縛與扭曲,開始對傳統孝道觀念展開了激烈的批判,這也使得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思考孝道的合理性問題。在當今社會,是否要繼承,以及如何繼承中國傳統的孝道思想,仍是一個頗具爭議的話題。本文將從孝道觀念的形成入手,結合現代心理學的研究,分析孝道思想在不同歷史階段中演變和異化的過程及其對國人思想和人格的影響。以期正本清源,剔除孝道思想中的陳腐糟粕,保留其中合乎人性的合理成分,并增加一些符合時代要求的有利于家庭和諧和促進人格健全的新內容,使得這種獨具中國文化特色的孝道思想完成在新時代的轉型并繼續發揮其積極作用。
1 孝道觀念的形成
孝道的歷史源遠流長,孔潤年先生認為,中國至少在堯、舜時代,便有了孝的觀念和行為。中國孝文化就萌芽于堯舜的宗法、農經時代,距今已有四千多年的歷史。《漢語大詞典》中,“孝”的第一個含義是“祭祀”。在殷商時期,祭祀的對象本是鬼神,其中主要是已經去世的祖先,所謂德以對天,孝以對祖。在對已逝祖先祭祀的同時,周人也發展出對在世父母的奉養尊敬。
春秋戰國時期,孔子針對當時社會上“禮崩樂壞”的狀況,提出了自己的一套以“仁”和核心的政治學說,并且把“孝”作為實踐“仁”的基礎和載體。孝的重點也由祭祀祖先轉移到對在世父母的奉養尊敬。儒家主張仁者愛人,愛人自然要從敬愛自己的父母兄長開始,《禮記·中庸》說道:“仁者,人也,親親為大。”由敬愛自己的父母兄長擴展到敬愛家族以外的人,儒家的這種設計是符合人的心理規律的。
2 孝道的演變與異化
孝道思想源于人的血緣親情,這本是人性的一種自然流露。但是,隨著儒家思想成為封建社會的主流思想,為了維護封建統治的需要,孝道思想被歷代的封建君主極力推廣,成為正統的官方意識形態之后,孝的范圍不斷擴大,逐漸脫離其原始意義。孝道的演變與異化表現主要有以下四個方面:
2.1 忠孝合一,孝道的范圍不斷擴大
漢初的《孝經》已有明確的將孝道泛化,由孝導忠的思想。《孝經》《開宗明義章》說:“夫孝, 始于事親, 中于事君, 終于立身。”《廣揚名章》說:“君子之事親也,故忠可移于君。”
儒家學說在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后一躍而成為封建社會的主流思想,而儒家中的這種忠孝合一的思想在漢代也被極力提倡。因《論語》中曾明確提出:“其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漢代的統治者由此認識到,大力提倡孝道,有利于維護封建統治和社會安定。因此漢代開始倡導“忠孝合一”,“以孝治天下”,并用嚴格的律法以保證其實施。
秦漢之際,孝道不但成為忠君的工具,而且逐漸演變為一種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調節一切人際關系的準則。《禮記·祭義》稱:“夫孝,置之而塞乎天地,溥之而橫乎四海,施諸后世而無朝夕。”由此可見,孝道的這種擴大和轉換已扭曲了其本來意義。
2.2 由雙向孝道到單向孝道
先秦時期孝道思想的特點是提倡父慈子孝式的雙向孝道。《大學》第三章說:“為人子,止于孝;為人父,至于慈。”但是當孝道觀念上升到國家意識形態之后,為了保證民眾對君主的絕對服從,原本淳樸的孝道觀念也不斷被異化。特別是在東漢時期“三綱”的思想確立以后,先秦時期“父慈子孝”式的雙向孝道逐漸演變成“父為子綱”式的單向孝道,單方面強調子女對父母的無條件服從和犧牲。在宋代以后,為了證明“天下無不是的君主”,甚至提出:“天下無不是的父母”, “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 子不得不亡”,極力強調對父母和君主的無條件服從。在兩千多年的封建社會,不孝不但會受到社會輿論的強烈譴責, 而且也是封建律法嚴厲打擊的最大犯罪。清代的律法規定:“凡子孫得罪父、祖, 父、祖可將子孫送官請求刑罰。官府則不問是非真偽, 全要按父、祖的意見執行, 父、祖說打則打, 說押則押, 說殺則殺。”
元代郭居敬編纂二十四孝故事,非常鮮明地表現了這種異化后的孝道思想,這些故事多半提倡孝子的自我犧牲甚至犧牲其他的家庭成員的生命來實現所謂的孝道。如魯迅先生曾嚴厲批判過的“埋兒奉母”,為了讓母親的生活質量不下降,竟然要親手將自己三歲的孩子活埋!這些不近人情甚至違背人性的孝子故事,幾百年來一直作為封建社會的主流道德被不斷贊揚傳誦。甚至直到今天,在不少城市中依然可以看到24孝的圖畫或雕塑。
孝道的這種異化是封建集權社會中等級觀念的產物,強化了父母與子女間的不平等,嚴重壓抑了子女正常的人格發展,扼殺了他們的自由意志和獨立精神,也使得父輩和子輩之間的矛盾加劇,從歷代的封建統治者極力推崇孝道可見一斑。
2.3 由“孝心”到“孝禮”
先秦時期的儒家主張對父母盡孝時不僅要有“孝禮”,更應有發自內心的孝心。但是當孝道上升到國家意識形態之后,孝道被歷代封建帝王大力推廣,一方面用高官厚祿獎賞“孝廉”者,一方面用嚴酷的法律處罰不孝者,同時又制定了一系列具體繁瑣的“孝之禮”。如《禮記·內則》規定,子女每天要按時請安,在父母面前,“寒不敢裘,癢不敢搔。”《禮記·問喪》規定父母去世后,“孝子喪親,服勤三年,身病體羸,以杖扶病也。”這些繁瑣的孝儀使得孝道觀念的中真誠淳樸的孝心逐漸喪失,在強大的文化壓力和權威的壓力下,孝道變成了一些投機之人的虛偽做秀行為,以致出現“舉孝廉,父別居”的情況也就不足為怪了。
3 新形式下孝道的走向與重建
孝的觀念源于人固有的血緣親情,本是親子間真情的自然流露。然而當孝道變異之后,在傳統的封建社會,在變異的孝道壓力之下,一代代的子女為了盡孝道而犧牲了自己的利益甚至人格尊嚴。在當今社會,傳統的孝道觀念已逐漸淡薄,如何建立一種和諧健康的親子關系,是我們這個時代亟待解決的問題之一。面對屢見不鮮的“啃老”現象,面對農村日益嚴峻養老問題,筆者認為,我們必須反思傳統孝道的利與弊,反思傳統的養育子女的方式,對孝道的積極功能予以保留,剔除其違背人性的封建落后思想,并增添部分科學合理的新內容。具體如下:
3.1 正本清源,限定孝道的范圍
孝道產生之初,是作為一種調節父母子女間關系的倫理法則,然而秦漢之際,為了維護中央集權的封建統治的需要,孝的范圍不斷擴大,導致忠孝合一思想的產生。今天也有人將忠孝合一的思想做現代轉換,由對父母的孝道中生出熱愛祖國和忠于祖國之情。然而根據現代文化心理學的研究,“孝道的心理基礎是子代對父代的親親之情,這是人的一種基于血緣關系的自然情感,而熱愛祖國和忠于祖國是一種主要在人的社會性情感基礎上產生的道德品質,二者之間有本質的差異。” 所以孝道的范圍只能限定在調節家庭內部父母與子女之間的關系,而不能作為調節個人與國家之間關系的普遍準則。
3.2 尊重子女的獨立人格與尊嚴,建立雙向、平等的親子關系。
封建孝道建立在不平等的等級觀念基礎之上,一味強調子女對父母的服從和犧牲,甚至將子女視為自己的儲備財產,“養兒”是為了“防老”。由于把養育子女當作一種投資,也使得傳統的父母更重視對子女身體的照顧,卻很少將子女視為一個獨立平等的生命,尊重子女的獨立人格和自由意志。魯迅先生曾在《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一文中指出,在傳統的中國社會,“長者本位與利已思想、權利思想很重, 義務思想和責任心卻很輕。以為父子關系, 只須‘父兮生我 一件事, 幼者的全部, 便應為長者所有。尤其墜落的, 是因此責望報償, 以為幼者的全部, 理該做長者的犧牲”。在新形勢下,傳統的等級觀念已發生了巨大變化,人格平等的觀念已成為人們的共識。因此建立在封建等級觀念基礎上的傳統孝道也要做相應的變革,才能適應新形勢的發展。
首先,我們要恢復“父慈子孝”式的雙向、平等的孝道觀。在子女未成年之時,父母應盡自己的義務去養育關愛子女,為子女的健康成長提供一個良好的家庭環境,一個從小在家庭中得到愛和尊重的孩子,成年后才可能以同樣的愛和尊重去回報父母。現代心理學的研究也已經表明,“良好的親子關系會促進子女的孝道信念,……若是父母的緣故引發了親子沖突,那么青少年的孝道信念就會降低。”
其次,親子間要建立一種彼此平等、相互尊重的關系。從幼年開始,父母就要尊重子女的獨立人格和自由意志,不能像傳統的父母那樣一味強調“子承父志”,而不考慮子女本身的志向和愛好;同時,子女也要重視父母的意見和建議,對于父母的合理化建議也要虛心接受,對于父母自己選擇的生活道路,子女也要尊重并提供支持。這樣才能建立起親子間溫暖親密又互相尊重的和諧關系。
再次,拋棄“孝”的虛名,恢復親子間自然親密的真情。
孝的觀念源于子女對父母的自然親情,源于子女自覺的行為。但是當孝道成為整個社會極力推崇的美德,并可以換來高官厚祿時,難免會出現投機之人為了利益來“表演”孝道,由此導致了原本自然親密親子關系也變得虛偽造作。先秦道家看到了這些弊端,因此明確反對這些外在的孝儀,認為這些繁瑣的禮儀限制了親子間真情的自然流露。 著名的《道德經》注釋者,魏晉玄學的代表人物王弼曾說:“父子兄弟,懷情失直,孝不任誠,慈不任實,蓋顯名行之所招也。患俗薄而名興,行崇仁義愈致斯偽,況術之賤此者乎?”⑧ 由此可見,孝道的宣傳和提倡雖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家庭和社會的穩定,但是卻也同時壓抑了人的真性情,助長了人性的虛偽,破壞了父輩和子輩間源于天然的親密和真情。反倒是那些未經孝道觀念灌輸的人,會保有這份不帶任何條件和回報的自然親情。這份不求任何回報的無條件的愛, 就是老子《道德經》中所提倡的“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功成而弗居”的自然之道,這樣的自然之道拋卻了一切虛偽的名聲和外在的束縛,還原了孝的本質——源于人性的自然親情。
因此,筆者認為,在新形勢下,與其大力提倡孝道,不如提倡父母子女間平等雙向的“愛”;與其教育子女如何盡孝道,不如教育父母如何改變陳舊的觀念,如何用平等和尊重的理念去養育子女。當這種純粹的,不帶條件,不求回報的“愛”成為親子關系的基礎,子輩才可以擺脫封建孝道觀念的沉重負擔,才會有足夠的安全感和自信心去開創新的生活,才會用同樣發自內心的真誠和尊重去對待父母,也才能把這種真誠的自由流動的愛傳遞給自己的下一代。
參考文獻
[1].王長坤.先秦儒家孝道研究[M].成都: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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