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久青
摘 要: 任伯年繪畫風格形成中的市場影響因素明顯。他在師從、取法、交游、銷售等各個層面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市場因素的制約,其風格面貌的形成是晚清上海工商業階層趣味的集中體現。任伯年是中國繪畫走向現代的一個重要里程碑,他的成功生動說明了現代藝術理應是商業運作、時尚趣味以及畫家個性特征之間相互滲透相互媾和的結果。
關鍵詞: 中國美術史;任伯年;繪畫風格;藝術市場;創新;藝術風格
中圖分類號:J20 文獻標識碼:A
中國的近代化是伴隨著封建王朝政治式微與資本工商業崛起的雙重歷程而完成的。尤其是后者,對19世紀以來的中國社會文化、意識形態以及價值取向產生了深刻的、帶有轉折性的影響。晚清上海作為東西方商業溝通的重鎮,集中而典型地見證了中國藝術與商業緊密結合的過程。這種結合所導致的最重要的后果,便是將傳統文人畫趣味日益邊緣化,而代之以商人市民趣味。由此更進一步,中國畫的技法語言也隨之開始新陳代謝。彼時,上海任伯年成為了中國藝術現代化變革大潮中的焦點人物。
一、上海書畫藝術環境分析 19世紀70年代末,上海成為新崛起的繁華都市,各地商賈紛紛而至,廣幫、京幫、揚幫、徽幫、蘇幫等。各色人群在十里洋場的上海努力謀取生存發展空間,競相適應這個新興的市場,并日益相互交融,形成了獨特的商埠文化。這個商埠文化成了晚清畫家成長的一片沃土。據張鳴珂的描述:“自海禁一開,貿易之盛,無過上海一隅,而以硯田為生者,亦皆于于而來,僑居賣畫”。[1]租界的繁榮和穩定吸引了大量中外人士,而成為五方雜處、華洋雜居的移民城市。以畫為生的藝人也自四面八方橐筆滬上。清末社會動亂,不少書畫珍品就隨著全國各地逃難的人群,匯集于十里洋場。作為商賈與仕紳交往贈酬的一種重要方式,書畫成為首選的禮品,典雅適宜。書畫鑒賞與購藏也隨之成為一種時尚。
阿諾德·豪澤爾(Anold Hauser)評價藝術的生產者和消費者的關系時說到:“正是由于生產者和消費者關系的對象化,藝術活動才贏得了堅實的基礎?!盵2]這種消費對象的轉變,使得中國畫的命運進入了一個新的境地。清末的正統中國畫日益陷入窘迫。以傳統筆墨精細、程式化的“四王”山水和概念化、筆墨草率的“揚州八怪”文人畫為代表的兩大陣營都面臨不同的困境。海派書畫家正是在這樣一個社會轉型、政治變革、經濟開放的綜合因素下開辟了以畫贍家的中國畫市場。如果不是這樣的一個社會文化環境,我們很難想象處于社會最底層的任伯年能夠成為迅速躋身于上海首屈一指的畫家之流。在這種環境下,商品經濟形態的結構及新興市民的審美情趣開始影響到海派書畫家的創作風格。
二、市場選擇下的繪畫風格手法
任伯年初到上海,受到了上海成功畫家胡公壽的大力幫助。胡公壽為錢業工會所禮聘,在上海繪畫界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很賞識任伯年的繪畫才能,在他的幫助下,任伯年被安排在了古香室箋扇莊。任伯年少年聰慧,繪畫功底扎實,又有畫燈片的經歷,加之胡公壽的提攜、點撥,不久后任的一張扇面便能賣出一般畫家的三四倍之多,尺幅繪畫作品的價格也相應快速增長??梢哉f,任伯年的成功,并不僅僅得益于其精湛的繪畫技藝,他精于商業運作迎合市場的天賦也時時顯示出來。
首先,任伯年在師從及傳統風格手法的選擇上,總是主動傾向于那些市場已有定位的畫家上。其人物畫曾受教于任熊、任薰,而后臨仿陳老蓮、費小樓再到陳淳、惲壽平、八大山人等的作品,相繼經歷了用筆極盡真實、釘頭鼠尾、奇偉譎詭到生動流美、超拔磊落的畫風。他入滬后的花鳥畫則從二任、陳老蓮到王禮、朱偁(夢廬)再臨華新羅、八大。其畫法活潑多樣,剛柔相濟,用色、用水、用粉頗具特色,構圖奇巧、墨彩淋漓,畫面具有立體感和靈動感。
其次,任伯年在風格上努力創新,同樣也是受到當時上海市場需求的激勵。我們今天看到任成熟時期的花鳥畫和部分人物畫的用色,會發現不管是用墨還是用色都異常鮮活潤澤,濃淡相破得恰到好處,色與色之間、色與墨之間,極為強調和諧的過渡與融合,雖然并不求厚重,但是極具觀賞性。這種面貌在傳統的雙鉤或者沒骨技法中是找不出來的。
需要說明的是,在晚清的中國上海,購藏繪畫的主體身份并不單純是工商業階層。他們的身份組成較為復雜,有中外客商,也有京城里失意的政客來到上海作寓公的,還有很多有功名的進士舉人,甚至有國外的貴族等等。僅在商人圈中,也可以大體分為兩類,一類是崇尚傳統趣味的儒商,一類是追逐西洋趣味的洋商。他既接受來自市場的藝術贊助,必須尊重贊助人的趣味旨向,同時,他又不能不在一定程度上張揚主體的價值選擇——實際上這兩者同為當時上海這個光怪陸離的藝術環境所需要。從藝術贊助的趣尚、畫家藝術主體價值選擇來看,其創作主要分為三大類:一是進入市場潤格之作。任伯年繪畫集中走向市場主要是定居滬上之后,上海新興的市民趣味揉合了傳統與現代、小資與憂患、中西文化之交融等多種情感,任伯年的繪畫創作便順應了這種新的多樣的審美需要。任伯年的這種變化是為了生計,但并不完全埋沒于生計。
二是體現自身思想及表達感受的作品。這類作品體現和印證了任伯年繪畫的固有風格和真實的藝術創作思想。他創作這類作品時態度十分嚴謹,盡量充分地展現出自身的繪畫技巧和風格特點,是畫家丘壑內營的精心之作。
三是非直接進入市場的人際往來之作。這一類畫作在任伯年的作品中不在少數,甚至還有一些傳世名作,比如那件描繪吳昌碩的《酸寒尉像》。這類繪畫作品保留著某些傳統文人雅集的形式和興味,往往落筆隨意生發,多得天然之妙。觀者從中可以實實在在地感受到畫家傳統繪畫的功力與天才。
由于市場的作用,任伯年不僅在風格技法的形成方面,甚至創作題材也受到了市場的限定。任氏風格的確立,改變了清代傳統文人畫家筆下的雅人高致、陳陳相因不食人間煙火的面貌,使得繪畫開始關注文人階層以外的市民的生活感受。
三、任伯年繪畫的購藏者 任伯年鮮明的繪畫風格和良好的市場效應為海派藝術的創新起到了典范的作用,而構成這個市場的主要受眾則是任伯年繪畫地位的決定因素。任伯年的市場意識較為敏捷,思維靈活,在不斷提高繪畫水準的同時,廣泛爭取市場,開拓了書畫市場的多個領域,贏得了眾多購藏者。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箋扇莊等店鋪的訂購和宣傳。任伯年入滬時,經胡公壽推薦結識的箋扇店古香室主人胡鐵梅,還有與其友情較深的九華堂主人黃錦棠,俱擅長書畫或精于鑒賞。
二是商界朋友的青睞。畫家朋友胡公壽對任伯年有著知遇之恩,從任伯年落腳海上,到古香室畫箋扇,再到成就畫名他都做出了很大貢獻。任氏初居海上曾起齋名為“倚鶴軒”,便有倚重胡公壽之意,同時也向上海灘亮出了自己的門戶。而上海工商界巨頭之一,畫壇活躍的活動家王一亭,則被任納為弟子。
三是國內外商幫購藏。上海積聚全國商幫。廣幫、徽幫、蘇幫和原來寧波一片的商人多向任伯年訂購作品,甚至還有來自日本客商的訂購。1886年任伯年時年47歲,吳昌碩為其刻印一方 “畫奴”,邊款曰:“伯年先生畫得奇趣,求者接踵,無片刻暇,改號‘畫奴,善自比也。”[3]生動說明了當時任伯年賣畫的盛況。
四是鑒賞家、收藏家購藏。在任伯年繪畫市場中,有的中間商業主本身就是藝術修養很高的書畫篆刻家或藝術品收藏家。例如吳大澂,曾為任伯年畫冊作序,并曾購進多幅任的作品。
五是官僚購藏。以洞庭姜石農剌史為代表。姜石農曾官知州,對任伯年早年鬻畫提供了大力的贊助,任氏為此終生感懷。任伯年曾為其及家人先后繪制肖像,有的還有畫家胡公壽、蔣節等題跋。
除了上述一些群體的固定購藏以外,稿費、版稅也為任伯年提供了一定的收益。不過這類收益遠不及賣畫,有時更具有一種媒體宣傳廣告的性質。當時任伯年曾給點石齋印局送過畫稿,如《山水總神圖》《韓信受辱圖》《孟昶詞意圖》等[4]。
晚清民國時期的上海,藝術品市場雖然較為發達,但是仍然不能脫離其原生性質,更加談不上健全的市場體制。任伯年其實是身兼藝術家與經紀人的雙重身份,這種狀況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傳統中國畫的內在價值觀與藝術品質。市場對于藝術的作用,并不停留于表面的經營策略,它同時深入到藝術的風格、趣味、主題等各個關鍵層面之中,任伯年的創作恰恰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責任編輯:賈明哲)
參考文獻:
[1][ZK(#] 張鳴珂.寒松閣談藝瑣錄(卷六)[M].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88.
[2] 阿諾德·豪澤爾.藝術社會學(中文譯編本)[M].上海:學林出版社,1987.55.
[3] 徐昌酩.上海美術志[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4.
[4] 李仲芳.任伯年論[A].任伯年史料專輯[C].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