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澤林
歐洲是區域一體化的先行者,歐盟是當今世界上最成功和發展程度最高的區域一體化。歐洲一體化至今已近60年,正朝著深度與廣度兩個方向持續推進。但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和隨之而來的歐債危機暴露了歐洲一體化進程中的一些問題。直至目前,歐洲經濟仍未走出歐債危機的陰霾,歐元區依然面臨巨大的經濟困頓。2015年伊始歐洲發生的三件大事——立陶宛正式加入歐元區、歐洲央行正式推出量化寬松政策、希臘極左翼聯盟大選獲勝,為歐洲一體化進程增添了更多的不確定性。歐洲一體化作為一種復雜過程,為中國國際政治學界提供了豐富的研究材料,學者們亦希冀從中歸納出解釋這一復雜現象的普遍性理論范式。
近五年來,中國學者運用一些理論框架、從新的視角出發,在對歐洲一體化進程的研究和討論中迸發出不少新的觀點。主要集中于以下三個方面:(1)對歐洲一體化的解釋;(2)對歐盟經濟治理、憲政化和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改革的探討;(3)對歐洲一體化本身和研究方法的反思。本文擬從這三方面對中國學者對歐洲一體化研究現狀與成果進行梳理與述評。
中國學者對歐洲一體化的理論研究有不少亮點。一方面,學者們在介紹西方對一體化研究的最新理論成果①比如,房樂憲介紹了制度主義對歐洲一體化的最新研究成果,參見“歐洲一體化的理性選擇制度主義分析”,《教學與研究》,2012年,第2期;“歷史制度主義及其對歐洲一體化的解釋”,《教學與研究》,2010年,第3期。李政鴻、曾怡仁、高奇琦和賈文華介紹了西方馬克思主義對歐洲一體化的最新研究成果,參見:“馬克思主義視角下的歐洲一體化”,《世界經濟與政治》,2011年,第11期;“西方馬克思主義視閾下的歐洲一體化”,《國際政治研究》,2013年,第1期;“從資本邏輯到生產邏輯——西方馬克思主義關于歐洲一體化的理論解釋”,《世界經濟與政治》,2009年,第7期。的同時,努力構建新的理論框架和運用新的研究方法對一體化進行解釋;另一方面,學者們對現有理論框架進行修正,對研究方法以及歐洲一體化本身進行反思,使其更具解釋力,從而更能符合實際。
從自下而上的角度看,中國學者對歐洲一體化提出了一些新的解釋。張浚為歐洲一體化的誕生及發展動因提出了一個簡約的自變量——福利國家困境,將一體化視為“為歐洲福利國家在維持代議民主制的條件下擺脫‘福利困境’提供的一條出路”。歐洲一體化是歐洲國家“福利困境”的倒逼結果,其基本邏輯可以概括為:經濟全球化背景下提高競爭力→改革福利(遇阻:代議民主制)→推動歐共體建設(繞過阻力)。①張浚:“福利困境、‘去民主化’和歐洲一體化:歐洲政治轉型的路徑”,《歐洲研究》,2014年,第1期,第1~13頁。
一些學者則將民族主義作為研究的重點。田燁認為,歐洲一體化一直伴隨著區域民族主義和國家民族主義的交織:區域民族主義整合了歐洲民眾的趨同意識,而歐洲各國的民族主義則側重于排異。②田燁:“歐洲一體化:區域民族主義與國家民族主義的交織”,《世界民族》,2011年,第2期,第1頁。兩者之間的交織關系,衍化為把歐洲建成“超國家的歐洲”還是“多國家的歐洲”之爭,其實質是歐洲共同利益與各國自身利益的博弈。那么,在歐洲區域民族主義和國家民族主義之間,歐洲民眾對哪一種民族主義的認同度更大呢?對此,學界存在一些分歧。張濤華從民族認同和民族利益合作觀念兩個方面考察了歐洲民族主義的現狀。他認為,歐洲民族認同正不斷由國家向歐洲地區轉移,而民族利益的優化也導致合作觀念的日益加強。因此,歐洲民族主義呈聚合性發展趨勢。③張濤華:“歐洲民族主義聚合性趨勢與歐洲一體化前景”,《教學與研究》,2010年,第10期,第77~78頁。鐘準則依據“歐洲晴雨表”的調查認為,歐洲各國人民的認同在近十幾年里變化緩慢,民族國家仍是歐洲民眾主要、甚至唯一的忠誠對象。④鐘準:“當政黨政治遭遇歐洲一體化”,《文化縱橫》,2013年,第2期,第41頁。
歐洲傳統的思想文化也被學者們視為一體化進程的重要動因。他們試圖從歐洲傳統思想史中挖掘當代歐洲一體化進程中的文化基因,尋找歐盟各成員國共同的歷史和文明遺產,相同或相近的文明和價值觀。葉雋認為,歐洲知識精英提出的“文化民族”和“永久和平”等理念,是思想傳統的延續,對理解歐洲文明進程至關重要。⑤鞠維偉、邵曼:“歐洲一體化史研究:新思路、新方法、新框架——中國歐洲學會歐洲一體化史分會2011年會綜述”,《歐洲研究》,2012年,第1期,第145頁。于文杰指出,歐洲一體化之所以在短短60年內能夠取得斐然的成果,部分原因是歐洲民族國家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形成了相同或相近的政治哲學思想和歷史文化觀念。比如,“共和思想”是促使歐洲走向一體化的偉大傳統之一。⑥于文杰:“歐洲民族共和思想探源”,《史學月刊》,2007年,第4期,第63頁。李長山認為,語言的同根性、基督教倫理和古希臘羅馬文明作為“歐洲觀念”的三大組成部分,為近代歐洲文化認同和歐洲人意識的出現創造了條件。⑦李長山:“淺析歐洲一體化進程中的文化因素”,《國外理論動態》,2011年,第6期,第86頁。王義桅則系統分析了歐洲一體化經驗的時空局限性問題。他認為,歐洲一體化的成功經驗放在更廣闊的時空背景下考察,存在相當的局限性。從時間上看,歐洲一體化進程是歷史上歐洲文明擴張的現代延續,受制于二元對立而非包容性思維。從空間上看,歐洲一體化存在明顯的基督教-伊斯蘭文明的邊界,反映出一體化制度空間的局限性。⑧鞠維偉、邵曼:“歐洲一體化史研究:新思路、新方法、新框架——中國歐洲學會歐洲一體化史分會2011年會綜述”,《歐洲研究》,2012年,第1期,第146頁。
從自上而下的角度看,“歐洲化”成為學者們研究的一個重要主題。“歐洲化”是當前歐洲研究中的一個重要視角,是近十多年來歐洲研究的熱點之一。“歐洲化”主要研究歐洲層面的制度、規范給成員國(或者候選國及非歐盟成員國)造成的沖擊及其反應的過程。中國學者從“歐洲化”這一視角出發,主要考察了歐洲一體化對歐洲各國的身份認同、國內政治和政黨狀況等方面的影響。
吉磊和李明明將歐盟構建的話語和符號作為研究對象,考察其對歐洲民眾身份認同的作用與影響。吉磊對“規范性力量歐洲”進行挖掘,認為“規范性力量歐洲”的提出及發展建構了“歐洲身份”,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應對冷戰結束后歐盟身份認同對外和對內兩個向度的深刻合法性危機。⑨吉磊:“話語行動與身份建構:‘規范性力量歐洲’的反思”,《歐洲研究》,2010年,第2期,第33頁。李明明將歐盟建構的歐盟旗幟、歐盟憲法、歐洲日、歐元、“讓·莫內獎”等象征符號作為研究對象,將使用象征符號以達到政治目的的實踐活動定義為“象征政治”,指出“象征政治”為歐洲人提供共同的集體記憶、共同的價值觀、歐盟的合法性和歐洲的認同。[10]李明明:“論歐洲一體化進程中的象征政治”,《國際論壇》,2009年,第4期,第8~9頁。
童建挺主要研究歐洲一體化對德國聯邦制的影響。他認為,德國聯邦制的“歐洲化”經歷了吸收和學習兩個階段。20世紀90年代末之前為吸收過程,德國各州通過擴大歐洲政策制定的參與權彌補因一體化而遭受的權力損失。在聯邦上院的影響下,德國依據《單一歐洲法令》、《馬斯特里赫特條約》對《基本法》進行修改,提高了各州的地位。但是,傳統的聯邦制權力劃分的糾纏模式并未改變。進入21世紀后,為解決該問題,聯邦制改革提上議程,聯邦和各州的權限劃分在一定程度上以歐盟權限為參照,這表明德國聯邦制的真正轉型。①童建挺:“德國聯邦制的‘歐洲化’”,《歐洲研究》,2009年,第6期,第31~46頁。
隨著歐盟東擴,新加入歐盟的中東歐國家由于歐盟既有制度和價值觀的確立、自身施動力的薄弱,受“歐洲化”的影響更大。一些學者對中東歐國家的國內政治、政黨狀況和國內改革進行動態考察,試圖歸納出一些新的變化。項佐濤認為,在“歐洲化”的影響下,中東歐國家政黨格局已與西歐國家大同小異。②項佐濤:“中東歐政黨政治的‘歐洲化’程度研究”,《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13年,第2期,第85頁。鞠豪和方雷認為,歐洲一體化建構了中東歐政黨新的身份——制度的改革者和“歐洲化”進程的傳播者。這一新的身份影響了中東歐政黨政治的結構和精英行為。③鞠豪、方雷:“‘歐洲化’進程與中東歐國家的政黨政治變遷”,《歐洲研究》,2011年,第4期,第80頁。當然,“歐洲化”給中東歐國家帶來積極效應的同時也帶來了一些消極影響,“疑歐主義”便是其中之一。項佐濤、陳參和高歌認為,意識形態的不同、國家主權的讓渡、民眾對現狀的不滿和歐盟制約的減少是“疑歐主義”產生的原因,④項佐濤、陳參:“歐洲化進程中的‘逆流’——中東歐的歐洲懷疑主義評析”,《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14年,第4期,第30頁;高歌:“中東歐國家加入歐盟后的政治新發展”,《黑龍江社會科學》,2013年,第5期,第142~143頁。顯露出中東歐國家加入歐盟大多采取機會主義的態度和投機心理。張浚認為,結構基金為歐盟提供了可以對市場進行干預的手段,在歐盟擴大的過程中,結構基金成為向新成員國輸出歐盟現有規則的有力工具。⑤張浚:“結構基金及歐盟層面的市場干預——兼論歐盟的多層治理和歐洲化進程”,《歐洲研究》,2011年,第6期,第116頁。
以上的“歐洲化”研究將焦點放在“有效的歐洲化”方面,強調歐盟的規則、信念和實踐對歐洲國家產生了預期的影響。但是,賀剛卻提出了一個被學者們忽略的問題:為何有些國家愿意接受“歐洲化”,另一些國家卻不太愿意接受呢?他改變了往常“歐洲化”研究主要關注歐盟因素的傳統,將國內政治因素——“國家身份的進化”帶進“歐洲化”研究,并以此解釋為何克羅地亞與塞爾維亞具有許多共同點,但克羅地亞成功地加入歐盟,而塞爾維亞卻在“歐洲化”道路上停滯不前。他認為,克羅地亞具備順暢地“歐洲化”的國內環境,因此,克羅地亞政府不斷推進自我身份的進化,愿意改變國內政治環境以達成入盟目標;而塞爾維亞由于與歐盟合作更多出于實用主義考慮,并不具備順暢地“歐洲化”的國內環境,因此,國內政治精英不愿意實施身份進化策略,致使“歐洲化”進程受阻。⑥賀剛:“身份進化與歐洲化進程——克羅地亞和塞爾維亞兩國入盟進程比較研究”,《歐洲研究》,2015年,第1期,第99~115頁。
近五年,歐洲一體化的關鍵詞就是“改革”。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和隨后的歐債危機催生了歐盟新一輪的改革浪潮,改革涉及政治、經濟、社會以及對外事務領域。歐盟在各個領域的治理改革歸根結底是權力配置和利益分配的改革。中國學者對歐盟這些方面的改革都進行了跟蹤研究。
(一)中國學者對歐盟經濟治理改革的研究及評價。歐債危機充分暴露出歐元區在經濟治理方面的體制性缺陷,表明現行經濟治理框架既不能阻止危機的蔓延、也不能避免危機的再次發生。歐盟力圖采取各種標本兼治的舉措來應對危機所暴露出來的問題,開啟了加強經濟治理、強化財政紀律和加大懲罰機制的進程,短期措施主要包含:建立歐洲金融穩定機制和歐洲金融穩定基金等緊急救助機制;中長期措施主要涉及經濟治理框架的改革,比如,“歐洲學期”、“歐洲穩定機制”、“財政契約”、“歐洲2020”戰略、“再工業化”戰略等。
在歐債危機背景下,歐盟權力有所擴大,能夠更多地介入一國國內事務。歐洲央行以非常規方式向市場注入流動性,旨在穩定金融市場。但是,這些措施未能挽回歐債危機惡化的勢頭。徐聰指出了歐洲央行的獨立性困境,“歐洲央行可以獨立設定基準利率影響貨幣市場的利率波動,但實際上在操作貨幣政策工具時,必須與各成員國協調,以爭取成員國央行的支持。”①徐聰將歐洲央行的獨立性理解為:歐洲央行可以獨立推行自己的金融政策,獨立于其他經濟和金融政策領域,不受歐元區各國政府的約束,在建立歐洲共同體和國家公共事務上沒有金融方面的義務。參見徐聰:“從歐債危機看歐洲央行的獨立性困境”,《歐洲研究》,2012年,第4期,第18頁。胡琨和李東民則指出了歐盟銀行監管的困境,“在歐盟銀行業高度一體化的背景下,遵循‘母國控制’原則、離散的歐盟銀行監管體系無法有效地維護歐盟金融市場的穩定”。②胡琨、李東民:“歐債危機下歐盟銀行規制與監管體系的轉型與創新”,《歐洲研究》,2013年,第3期,第79頁。另外,有學者對場外衍生品監管機構和信用評級機構的整合與立法改革進行了研究。③王樂兵、周杰:“債務危機背景下的歐洲場外衍生品監管改革”,《歐洲研究》,2014年,第3期,第123~141頁;王曉麗:“歐盟對信用評級機構的立法監管及新動向”,《歐洲研究》,2012年,第4期,第33~46頁。

表1 歐債危機背景下歐盟經濟治理改革
歐盟成員國和歐盟在財政一體化問題上博弈更加激烈。“歐洲學期”、“歐洲穩定機制”和“財政契約”被看作是歐洲財政一體化的雛形。“歐洲學期”機制最重要、最明顯的變化在于:“歐盟對各成員國的財政預算和經濟結構改革由此前的事后考核轉為事前指導、協調與預警”。④周茂榮、楊繼梅:“‘歐洲學期’機制探析”,《歐洲研究》,2012年,第3期,第21頁。“歐洲穩定機制”(ESM)可以規避歐洲議會的立法和參與權,并使歐洲理事會在歐盟決策中的領導地位和作用得到進一步增強。但德國最初持反對立場,其國內的部分法律專家認為,歐洲穩定機制首先缺乏合理有效的法律依據,其次侵犯了德國的財政主權。⑤李仁真、楊心怡:“歐洲穩定機制的法律透視”,《歐洲研究》,2013年,第4期,第132~133頁。盡管德國最終有條件地批準了《歐洲穩定機制條約》,但歐洲穩定機制經歷的波折反映了歐洲內部的矛盾和博弈。而在“財政契約”的簽署過程中,德法兩國同英國的立場存在差別,最終導致歐元區國家不得不在歐盟法之外起草這份“國際條約”,使得“財政契約”同樣成為歐盟部分成員國參與的政府間條約。⑥葉斌:“歐債危機下歐盟經濟治理與財政一體化的立法進展”,《歐洲研究》,2013年,第3期,第59頁。
中國學者在考察歐盟經濟治理改革的有效性和局限性的同時,也提出了一些政策建議和看法。例如,周茂榮和楊繼梅指出,“歐洲學期”缺乏違約懲罰和履約激勵機制,各國對其認同存在很大差異,歐盟的組織機構也沒有切實履行監督和指導的承諾。①周茂榮、楊繼梅:“‘歐洲學期’機制探析”,《歐洲研究》,2012年,第3期,第22~26頁。李仁真和楊心怡認為,歐洲穩定機制救助方式的具體細節與技術問題仍需繼續探討與完善,它只是緩沖危機的必要工具,并不能從根本上消除主權債務危機。②李仁真、楊心怡:“歐洲穩定機制的法律透視”,《歐洲研究》,2013年,第4期,第137頁。葉斌提出,“財政契約”“僅僅是邁出了一小步”,其實更多的是“現有的經濟與貨幣聯盟架構的強化”,③葉斌:“歐債危機下歐盟經濟治理與財政一體化的立法進展”,《歐洲研究》,2013年,第3期,第60~61頁。等等。在金融監管層面,《歐盟信用評級機構條例》盡管做出了調整,但三大評級機構在市場上強勢的話語權仍未改變。王曉麗建議,歐洲各國要在積極參與監管規則的國際協調基礎上采取更進一步的舉措。例如,改造信用評級業付費模式,以及將信用評級業納入反壟斷審查。④王曉麗:“歐盟對信用評級機構的立法監管及新動向”,《歐洲研究》,2012年,第4期,第46頁。而針對歐洲央行無法在危機到來時充當最后貸款人的問題,胡琨提出,“直接貨幣交易計劃”(OMT)的推出,使得歐洲央行與“歐洲穩定機制”的配套組合將會扮演歐元區真正最后貸款人的角色。⑤胡琨:“歐元區最后貸款人機制的制度創新”,《歐洲研究》,2012年,第6期,第87頁。事實上,正像許多中國學者所言,歐債危機爆發的背后是歐洲在全球層面競爭力的下降。為提升競爭力,“歐洲2020”戰略和“再工業化”戰略均為歐盟的發展提出了新的要求和目標。中國學者對這些變化都給予了及時的關注和研究。⑥陸軍:“歐洲2020戰略:解讀與啟示”,《歐洲研究》,2011年,第1期,第72~88頁;孫彥紅:“歐盟‘再工業化’戰略解析”,《歐洲研究》,2013年,第5期,第59~76頁。
(二)中國學者對歐盟憲政化的研究及評價。歐洲一體化不僅是經濟問題,更是憲政問題。歐盟憲政化之路的核心是解決集權與民主的關系以及效率與民主的關系。隨著改革的深入推進,歐盟越來越遭遇合法性危機。程衛東對歐盟憲政問題的概括比較完整,主要涉及五個方面:第一是權能與主權問題;第二是法治問題;第三是民主問題;第四是國際條約與歐盟條約的關系問題;第五是歐盟應對措施與成員國憲法關系的問題。⑦王璐:“‘危機與歐洲法律變革’——中國歐洲學會歐洲法律研究會第六屆年會綜述”,《歐洲研究》,2013年,第1期,第143頁。薛皛潔和陳志敏考察了歐盟的代議民主制,指出歐盟存在歐洲議會與成員國議會的“雙重民主赤字”。⑧薛皛潔、陳志敏:“歐盟‘雙重民主赤字’問題與成員國議會在歐盟決策中的參與”,《國際觀察》,2011年,第4期,第66頁。趙晨從四個角度解讀了歐盟的“民主赤字”:從代議民主的視角看,歐洲議會的權力太小;從參與民主的視角看,歐盟是精英決策,歐盟機構“淪為”技術官僚統治,決策缺乏透明度和公民直接充分地參與,并且過于復雜;從社會民主的視角看,歐洲一體化對社會正義和經濟再分配產生了消極影響,同時,歐盟政策偏向受益于一體化的跨國公司和商業集團,在歐洲層面缺乏公平競爭的環境;從經驗民主的視角看,民意大多對歐盟的民主情況不滿意。⑨趙晨:“歐盟的‘民主赤字’與民主化之路”,《歐洲研究》,2010年,第3期,第100~104頁。
中國不少學者認為,歐盟的民主化之路停滯不前,甚至在某些方面出現倒退。李仁真和楊心怡認為,“歐洲穩定機制”和“財政契約”的設立和運行皆引發憲政問題。[10]李仁真、楊心怡:“歐洲穩定機制的法律透視”,《歐洲研究》,2013年,第4期,第135~137頁。周茂榮和楊繼海認為,歐洲議會在“歐洲學期”的探討過程中作用受限,同時在執行過程中缺乏透明度。[11]周茂榮、楊繼梅:“‘歐洲學期’機制探析”,《歐洲研究》,2012年,第3期,第25~26頁。張磊指出,歐盟立法程序中出現的大量“三方會談”(歐洲議會、部長理事會、歐盟委員會)缺少透明性,缺乏公開的政治辯論,使成員國議會很難有效審查歐盟立法,可能對歐洲議會的民主合法性構成威脅。[12]張磊:“歐盟共同決策程序的變革——以‘三方會談’為例”,《歐洲研究》,2013年,第2期,第99頁。由于這種政府間現象似乎重新成為主導性的治理方式。朱貴昌認為,歐盟的治理方式正從“共同體方法”轉變成“聯盟方法”。相對于之前“共同體方法”更注重超國家性,歐債危機后的“聯盟方法”則被理解為是成員國的協調行動與共同體方法的結合。當然,成員國的協調行動將成為重點,具體表現在歐洲理事會將成為治理的主導力量。這可能會把歐盟從一個經民主手段法律化的超國家共同體變成一個實施“后民主官僚式統治”的機構。[13]朱貴昌:“從‘共同體方法’到‘聯盟方法’:歐盟治理的新發展”,《國際論壇》,2014年,第5期,第29~34頁。
與此同時,不少中國學者也看到了歐盟民主化積極的一面。包括:第一,歐盟和成員國為彌補“民主赤字”做出努力。李靖堃認為,歐盟層面的“議會化”過程和成員國層面的“再議會化”過程加強了議會在歐盟決策與監督中的作用和影響,歐盟通過“雙重民主”,在很大程度上增強了其民主合法性。①李靖堃:“‘去議會化’還是‘再議會化’?——歐盟的雙重民主建構”,《歐洲研究》,2014年,第6期,第117頁。李濟時認為,在歐洲一體化進程中,出現了越來越多采用全民公決的方式決定歐盟的擴大和深化的重大問題的趨勢。歐洲精英試圖通過更多地采用全民公決這一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彌補“民主赤字”,緩解“合法性危機”,使歐洲一體化得到公眾的認同和支持。②李濟時:“歐洲全民公決的政治傳統及其對歐洲一體化的影響”,《當代世界社會主義問題》,2009年,第4期,第96頁。同時,公民社會也越來越多地參與歐盟決策,被認為是對歐盟合法性的救治。③蔡雅潔:“歐盟社會治理研究述評”,《歐洲研究》,第2013年,第3期,第141頁。因此,正如王焱所說,“如何在歐盟民主的‘碎片化’背景下,最大限度地發揮出各種民主模式在整體上的積極效果才是真正值得認真思考的問題。④王焱:“公民社會與歐盟民主建設研究”,《歐洲研究》,2014年,第2期,第145頁。潘忠岐和楊海峰為彌補“民主赤字”開出了藥方,認為“不論歐盟為推進民主化做出多大努力,倘若不解決身份構建的困境,都無法真正走出‘民主赤字’的藩籬。而解決歐盟身份構建困境的切實途徑就是進一步完善歐盟獨特的后主權多層民主治理結構。”⑤潘忠岐、楊海峰:“‘民主赤字’、身份困境與歐債危機”,《歐洲研究》,2013年,第3期,第42頁。第二,在危急時刻的措施雖然犧牲了民主,但提高了效率。歐債危機對歐洲的憲政化產生了一定的負面影響,但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歐洲憲政化的總體發展趨勢,即“成員國間仍然保持著進一步一體化的政治意愿”,“歐債危機產生的歐洲政治上的一些變化,是歐盟及其成員國為應對債務危機產生的新形勢的一種局部調整。”⑥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歐洲轉型與世界格局”課題組:“歐洲轉型:趨勢、危機與調整”,《歐洲研究》,2013年,第1期,第18~19頁。第三,歐盟民主需要新思維。潘忠岐和楊海峰認為,歐盟產生的不是“民主赤字”,而是“民主理論赤字”。“人們現在需要做的不是通過民主化來解決歐盟的‘民主赤字’問題,而是通過發展民主理論來詮釋歐盟所代表的新的民主現象。”⑦潘忠岐、楊海峰:“‘民主赤字’、身份困境與歐債危機”,《歐洲研究》,2013年,第3期,第35頁。趙晨認為,歐盟已經初步構建起代議為主、其他民主形式為輔的超國家和成員國雙重民主制度結構,并呈現出混合性、競爭性和弱對抗性的特點,歐盟的民主是一種新型的“超國家民主”。⑧趙晨:“歐盟的‘民主赤字’與民主化之路”,《歐洲研究》,2010年,第3期,第111頁。潘忠岐和楊海峰則將歐盟的民主稱之為“超國家多層民主”或“后主權多層民主治理”。⑨潘忠岐、楊海峰:“‘民主赤字’、身份困境與歐債危機”,《歐洲研究》,2013年,第3期,第42頁。
(三)中國學者對歐盟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改革的研究及評價。相比于有關歐洲經濟治理和民主化議題論文的大量發表,中國學者對歐洲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改革的關注度要低一些。其主要原因是近幾年歐債危機的爆發使學者們更多地關注歐洲改革的經濟層面,且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改革本身具有滯后性。中國學者主要從制度建設和對外政策兩方面對此進行論述。
歐洲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歷經數次改革,且在《里斯本條約》后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因此,如果現在仍然用“政府間主義”來描述的話,顯得不合時宜。有學者將目前的狀態稱之為“緊密的跨政府主義”[10]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歐洲轉型與世界格局”課題組:“歐洲轉型:趨勢、危機與調整”,《歐洲研究》,2013年,第6期,第22頁。;另外一種相似的說法是“歐洲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由原本的完全具有政府間主義的特點,即遵循同意和國際法原則,向受法治原則和條約法調整的雙重屬性過渡”[11]周曉明、嚴雙伍:“憲政視野下的歐盟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以〈里斯本條約〉為分析對象”,《社會主義研究》,2011年,第6期,第125頁。。歐洲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目前正具有跨國家主義與政府間主義兩者并存的狀態。為完善制度建設,歐盟特別設立了歐洲理事會主席、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高級代表及一整套事關歐洲防務的歐盟機構,對該領域的眾多機構進行了整合。中國學者對這些機構的設立及調整進行了及時的跟蹤研究,并向國內學界進行介紹和評析。①就制度建設而言,陳志敏和葉斌對歐洲對外行動署進行了比較全面的介紹和評析。參見:陳志敏:“歐洲對外行動署的制度建設及運行評估”,《歐洲研究》,2012年,第3期;葉斌:“歐洲對外行動署的法律定位與機構設計”,《歐洲研究》,2012年,第4期。吳志成對歐盟高級代表進行了比較全面的介紹和評析。參見:吳志成、付濤:“從高級代表看歐盟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的發展”,《南開大學學報》,2013年,第5期。王磊對特別代表制度進行了比較全面的介紹和評析。參見:王磊:“里斯本改革后的歐盟特別代表制度:機制創新及其啟示”,《國際觀察》,2014年,第6期。張福昌將《里斯本條約》創設的新制度稱之為“金三角、兩系統”制度。參見:張福昌:“歐洲政治一體化的發展與前瞻”,《歐洲研究》,2012年,第3期。
歐債危機對歐洲經濟、社會和政治造成了劇烈的沖擊,國內學者對這一事件的關注大多集中于危機本身以及其對全球經濟和歐洲一體化的影響等方面,就歐債危機對歐盟外交的影響研究較少。在現有文獻中,學者們主要考察了歐債危機對對外政策行為體互動、對外政策議程設置和對外政策工具使用的影響。第一,歐盟對外交政策的關注減少,“再國家化”趨勢明顯,成員國與歐盟機構之間的競爭與疏離態勢加強。第二,經濟議題成為政策優先,經濟外交日趨活躍。歐盟的經濟外交體現在兩方面:一方面,針對外部競爭壓力,歐盟內向型市場保護主義上升,引入許多新規定歧視非歐盟國家和公司,出口補貼大幅增加,特別是在對新興國家的政策中,從“互惠讓利”變為“斤斤計較”;另一方面,歐盟愈益重視雙邊貿易,繼2010年與韓國簽署自由貿易協定(FTA)之后,目前又在與日本、墨西哥、印度等戰略伙伴就FTA進行談判。②徐龍第、孫友晉:“主權債務危機下的歐盟外交”,《國際問題研究》,2013年,第1期,第42頁。第三,防務開支大幅削減,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前景更加困難。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歐洲所的學者們認為,“歐盟共同外交機制建設將在較長時間內處于停滯狀態,難有大的作為。”③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歐洲所課題組:“主權債務危機對歐盟外交的影響”,《現代國際關系》,第2012年,第5期,第21頁。第四,加強在熱點地區的“存在”,但更聚焦周邊。第五,危機制約了歐盟對外政策工具的使用。整體上看,歐債危機對歐盟外交的影響及趨勢可以概括為“雙向化”,即,一方面,危機顯著改變了歐盟與新興國家之間的力量平衡,歐盟采取了更加進取的對外戰略,主要體現在其優勢的經貿政策領域以及核心關切的周邊;另一方面,緣于危機對其行動能力的限制,歐盟不得不實施收縮、務實的對外戰略,更加聚焦周邊和具有優勢的重點領域。④金玲:“債務危機對歐盟對外政策和行為方式的影響——外交政策分析的視角”,《歐洲研究》,2013年,第6期,第65頁。
中國學者對歐洲一體化的研究不僅僅局限于運用新的方法和對某些現象進行解釋,在考察歐洲一體化將近60年的發展歷程中,也開始對地區合作本身及研究方法進行反思,進而探索和思考歐洲一體化的未來。
(一)對歐洲一體化本身的反思。龐中英和卜永光認為,歐洲的問題在于“帝國的過度擴張”。60年來,歐洲一體化的核心命題是:如何在統一的歐盟機構中處理擴大的差異性和不平衡問題。“過度擴展的同時缺乏有效的整合與深化是造成歐盟當前困境的根本原因。”⑤龐中英、卜永光:“歐盟的擴張迷思與發展模式困境”,《學術前沿》,2013年,第7期,第84頁。
葉雋對歐洲一體化背后的文明結構作了分析。他認為,歐洲一體化進程存在“制度歐盟”與“文化歐洲”的悖論,即制度性的歐盟建設需要一種高效率和統一性,而文化性的歐洲則秉承多元化的百家爭鳴的傳統。突破路徑在于保持個體多樣性,尋求最大公約數。在充分尊重個體自由、文化多元的前提下,尋求“大道元一”。⑥葉雋:“制度歐盟與文化歐洲的悖論”,《歐洲研究》,2013年,第4期,第151頁。
陳玉剛對歐洲一體化存在的道義問題進行反思,特別是一體化的發展對世界政治產生的消極影響,這也是學界長期忽視的一個內容。他將區域主義的未來劃分為“超國家主義”和“超級國家主義”,把“建設一個超級國家并從中獲取共同外部回報的希冀和努力”稱為“超級國家主義”。“超國家主義”是對主權國際體系的改進,而“超級國家主義”無非是一個范圍和規模更大的主權取代了原先若干小的主權。因此,不具有在克服國際體系內部紛爭上對國家范式的道義優越性。“歐洲一體化的新近發展越來越表現出一種超級國家化的趨向,這種趨向與其說是進化的,還不如說是倒退的,從超國家主義向國家主義的倒退。”①陳玉剛:“區域合作的國際道義與大國責任”,《世界經濟與政治》,2010年,第8期,第69頁。
(二)對研究方法的反思。近年來,中國學者對歐洲一體化的研究已經能夠從整體上對歐洲的發展進程進行深刻的學理思辨。在方法論層面,中國學者也有自己的思考和創新。
張鵬基于歐盟的多層治理實踐對國際關系研究的傳統方法——層次分析方法進行反思,認為歐盟的多層治理推動了層次分析方法的演進,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進一步明確了拓展分析層次的必要性。歐盟的多層治理將“次國家”同樣視為能夠對國際關系施加獨立影響的“層次”。第二,強調跨層次分析。多層治理將“超國家”、“國家”、“次國家”三類從宏觀到微觀的治理層次整合到一個政體系統之下,嘗試考察國際體系對于這些層次的不同影響,同時關注多個層次對于地區國際關系的反作用,強調治理的網絡化和互動性。②張鵬:“層次分析方法:演進、不足與啟示——一種基于歐盟多層治理的反思”,《歐洲研究》,2011年,第5期,第109~112頁。
林民旺和張驥指出,將歐洲化研究方法用于研究歐盟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領域,兼具必要性和局限性。他們認為,歐洲化擺脫了過去將成員國看作一成不變行為體的做法,開始重視歐洲層面的壓力和規范對成員國的塑造,③林民旺:“歐洲化:歐盟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研究新視角”,《國際論壇》,2009年,第2期,第53頁。為研究提供了新視角。但其局限性也同時存在。第一,一體化與歐洲化的二分法在防務領域并不完全適用,安全和防務領域的歐洲化研究必須同時注意一體化對成員國的影響和成員國對一體化的影響,還應特別強調二者之間的互動。④張驥:“‘歐洲化’與政治社會學——歐盟安全與防務政策理論研究的新視角”,《歐洲研究》,2009年,第4期,第127頁。第二,要厘清“歐洲化”、全球化與國際體系的變革三者之間的關系,成員國政策的調整壓力究竟來自“歐洲化”、全球化還是國際體系的變革,需要區分開來。⑤林民旺:“歐洲化:歐盟共同外交與安全政策研究新視角”,《國際論壇》,2009年,第2期,第54頁。
為了克服一體化和“歐洲化”研究各自存在的單向性,張驥提出一個新的研究框架——歐洲化的雙向運動,即指“成員國主動歐洲化和受動歐洲化兩個方向的運動,主動歐洲化指成員國向歐盟投射其偏好和政策,使其偏好和政策歐洲化(自下而上);受動歐洲化是指歐盟、歐洲一體化對成員國形成適應性壓力,成員國調整偏好、政策,其偏好、政策被歐洲化(自上而下)”。他還指出,“歐洲化”的雙向運動具有互動性、不對稱性、歷史性和開放性的特性。⑥張驥:“歐洲化的雙向運動:一個新的研究框架”,《.歐洲研究》,2011年,第6期,第124~137頁。
高奇琦認為,“歐洲轉型”一詞要優于“歐洲一體化”,主要在于其能夠把歐洲整合過程中“一體化”所不能包含的循環往復的過程以及時間上的多速治理和多期治理概括進來。他還提出“民族區域”和“共通體”兩個新概念。他將“民族區域”設定為“歐洲轉型”的最終目標以區別于“歐洲聯邦”這一僅適用于民族國家的提法;將“共通體”設定為“歐洲轉型”的階段性目標,認為“共通體”所指的“主體間的開放性結合”比“共同體”所指的“多主體聚合后形成的新的主體”更加符合歐洲發展現狀。⑦高奇琦:“民族區域與共通體:歐洲轉型的兩個階段”,《歐洲研究》,2014年,第5期,第33~50頁。
(三)對歐洲一體化未來的研究。國內學者對歐洲一體化未來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以下三個問題。第一,歐洲一體化的前景是好是壞?大多數中國學者對歐洲一體化的前景持樂觀態度,基本都認為歐盟不會解體,歐元將繼續存在下去,歐洲一體化進程將在艱難中繼續深化與擴大。從國際結構來看,當前的國際力量對比已發生較大變動,美歐面臨重重政治經濟困難。歐盟可能除維持或繼續加強一體化之外,別無其他可行的選擇。作為歐盟成員國的眾多中小國家一旦離開歐盟架構,其地位和利益將更加難以實現。⑧徐龍第、孫友晉:“主權債務危機下的歐盟外交”,《國際問題研究》,2013年,第1期,第51頁。從歐盟的政治意愿來看,政治上的意愿將確保歐盟的完整性,歐洲各國對歐洲建設的政治情感是歐盟持續發展的內生性動因。⑨張健:“試析后債務危機時期的歐盟及其前景”,《現代國際關系》,2014年,第9期,第14頁。而從歐債危機后的歐盟、特別是歐元區的具體實踐來看,經濟上有所成效的結構改革、政治上逐漸恢復的向心力、制度上逐步改善的財政政策不統一狀況,均說明了歐元區正在朝趨于完善的方向發展。①王朔:“評歐元存在的條件及其前途”,《現代國際關系》,2014年,第11期,第57~59頁。
第二,單速、雙速還是多速歐洲?關于歐洲一體化的發展趨勢,學者們的分歧主要體現在歐洲未來的發展路徑是遵循單速、雙速還是多速。趙懷普認為,歐元區不斷加深的一體化,將使其成為歐盟的“內核”,即“核心歐洲”。由此將形成“雙速歐洲”,一邊是更密切融合的歐元區,另一邊是比較接近歐盟的聯邦制。②趙懷普:“歐債危機背景下歐盟權力的嬗變”,《當代世界》,2013年,第4期,第18頁。張健指出,歐元區與非歐元區國家的“雙速”發展已成為現實,但從長期來看,權力重心正在向歐元區傾斜,歐元區“一統歐盟”的步伐可能加快,歐洲一體化可能由“雙速”重回“單速”狀態。③張健:“歐盟力量格局變化與歐洲一體化前景”,《現代國際關系》,2012年,第12期,第21頁。邢驊認為,核心國與邊緣國、債權國與債務國、東南部與北部成員國、北方集團與南方集團的發展差異,使得多種速度難以避免,更為定格。“一體化進程實際上已經慣用了各成員不是并排前行,而是有進有止、多速度、多力度的方式。”④邢驊:“歐盟治理危機引起的嬗變與開辟的前景”,《國際問題研究》,2013年,第2期,第55頁。程衛東將雙速、多速歐洲稱為“彈性一體化”,認為“在歐盟大框架下,彈性一體化是能夠容納共性與差異性的一種一體化模式”,也是一種比較現實的選擇。⑤程衛東:“《里斯本條約》:歐盟改革與憲政化”,《歐洲研究》,2010年,第3期,第16頁。
第三,歐債危機后,歐盟還是國際格局中的一極嗎?雖然歐洲遭遇主權債務危機,但是大多數學者仍然認為,歐盟仍將在國際舞臺上扮演重要角色,仍是全球力量格局中的重要一極。葉江則提出質疑,認為“歐債危機不僅揭示出歐盟本質上依然還是一個特殊的國際政府間組織,而且顯示了其難以成為當代國際體系中的一極。”⑥葉江:“歐債危機對歐洲聯盟深層次影響探析”,《國際展望》,2014年,第4期,第117頁。
近五年是歐洲承受金融危機和主權債務危機,并推出各個層面的改革以應對危機、提升競爭力的主要時期,中國學者對歐洲改革的研究是比較及時和全面的,在歐洲一體化理論與方法上的研究與反思方面也較為深刻,其與國際學界對話和接軌的步伐正在逐漸加快,呈現出良好的發展態勢。當然,研究過程中也存在一些問題。第一,理論研究方面亮點有限。盡管部分學者借鑒其他學科和國際關系研究中的其他理論拓展了地區合作研究的理論和方法,但具有引領性和突破性的研究偏少,在對歐洲一體化和“歐洲化”的解釋文獻中,有些觀點很難說是近幾年的創新,新的解釋變量很少。第二,改革研究缺乏觀點爭鳴。相比于東亞一體化研究中對東亞發展現狀和趨勢的觀點碰撞,對歐洲這一輪改革的研究呈現比較溫和的狀態。學者們雖然從多個角度,全面、及時地跟進了歐洲最新的改革舉措,但對于某一具體問題缺少爭論。同時,針對歐盟進一步的改革,學者們能夠提出的高質量的建議和對策并不多。第三,研究方法的運用存在失衡。在歐洲一體化的研究過程中,我們看到的大多為定性研究,缺少一些運用經濟學和統計學方法去研究歐債危機的文章。畢竟,歐債危機既是政治問題,也是經濟問題。研究某一歐盟改革舉措對歐盟成員國經濟發展和社會福利的影響,需要一些翔實的數據和自洽的邏輯,才能得出更加科學的結果,從而為提出有效的對策提供基礎。應當說,中國學者由于受研究視角、研究方法和理論功底所限,與國際上的研究仍存在一定的距離。但是,隨著人才隊伍的擴大,研究水平的提高,中國學者的歐洲一體化研究與國外同行研究的差距正在逐步縮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