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丹曾說過:“藝術就是感情……沒有靈敏的手,最強烈的感情也是癱瘓的。”孫滋溪就有這么一雙“靈敏的手”,并用以認真,嚴肅地方探求表達情感的方式。
1941年,在山東抗日根據地黃縣山村的一座古廟里,人們正唧唧喳喳地圍著看新來的小學老師。這位老師是一個12歲的孩子,滿臉稚氣,頭上的灰布軍帽,是唯一可以識別他是“公家人”的標志。人們不大相信這位和學生分不出高矮來的小老師的教學能力。但人們很快發現這位以善畫聞名鄉里,當過兒童團長的小老師的教書特點,是他在黑板上連說帶寫帶畫,畫的往往比寫的還多。正因為他把形象和概念同時注入到孩子們的心靈里,所以教學效果很好。這位“小老師”,就是日后成長為畫家的孫滋溪。
11月28日,“曾經的永遠——孫滋溪藝術生活軌跡展”在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開幕。展覽精選了孫滋溪先生不同年代的素描、插畫、創作草圖以及相關文本資料共200余幅展品,包括人物、風景、場景等。展覽以孫滋溪先生的回憶為線索,將作品分成“曾經的軍旅”、“曾經的學習”、“曾經的教學”、“曾經的日子”、“永遠的創作”5個板塊,通過展品、畫語錄、藝術年表、檔案資料、視頻,相互穿插關聯,飽含了孫滋溪先生不同時期的藝術情感。
孫滋溪于1929年生于山東黃縣一個貧苦農民的家庭,小時候就喜歡在鄉間能接觸到的所有的藝術形式。從民間年畫、剪紙到古典小說的繡像、插圖;從廟里的泥塑、壁畫到藝人手中的木偶、皮影,以及各種民間工藝和民間玩具,他都有濃厚的興趣,尤其每年春節前畫商下鄉展銷年畫,他更是著迷得連飯都顧不上吃。這些鄉間的藝術,在他夢話幾多的幼童心靈中播下了酷愛繪畫的種子。他和別的孩子一樣,總喜歡用各式各樣的“畫筆”,在任何能畫的地方,用夸張、變形的“浪漫手法”,畫出自己天真的幻想、感受和愛憎。孫滋溪的藝術才能從這些稚拙的“創作”中萌發。在上小學的時候,他的繪畫就在鄉里中小有名氣。一位具有童心慧眼的鄉村教師,常常給他的美術作業打上鮮紅耀眼的一百分。
1938年,當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武裝來到他的家鄉,受過民間藝術熏陶的孫滋溪便開始接受革命文藝的影響,加入了“抗日民族少年先鋒隊”,當了鄉兒童團團長。自1945年,孫滋溪的大幅水粉宣傳畫和演出海報,先后出現在幾個城市的街頭。這時的他意識到,畫筆也是槍。
1947年,他起初在一個野戰軍教導軍作宣教工作,后來又被調到軍隊宣傳隊任政治指導員。但他沒有放下畫筆,不久,他的時事漫畫和連環畫便出現在東北解放區的畫刊上。全國解放,他被調到中南軍區戰士讀物出版社任美術組長,從此踏上了專業美術工作崗位。這期間他為戰士讀物畫了許多插畫、連環畫、獨幅畫和封面畫。在這里的藝術事件不僅使他的速寫、默寫及構思,構圖能力都得到了鍛煉。
孫滋溪于1955年被獲準進入中央美術學院深造。正當軍隊實行軍銜制,軍隊干部配上金色肩章的時候,在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里,卻出現了一個身穿舊軍衣,每月只領取29元助學金的退伍軍人大學生。要知道,孫滋溪本該是一位月薪一百多元的四星大尉。
孫滋溪的代表作《當代英雄》和《天安門前》正是在這個時期誕生的。《當代英雄》和《天安門前》所描繪的背景是中國的政治熱點;而作品中的人物塑造,則有許多相似之處。《當代英雄》的人物處在行進之中;《天安門前》的人物處在靜態之中;然而,從人物心理活動來看,后者反而顯得更有深度一些,包蘊的思想內涵更豐富一些。這兩幅作品無疑地是那個時代的琴弦上發出的動聽的聲音。
遺憾的是,接踵而來的政治動亂可悲地中斷了那個光明的年代,他略有成就的藝術創作也被無情的政治寒流凍結了。直到1973年結束下放鍛煉,他才從農場回來,又拿起了放下近10年的畫筆。
孫滋溪于1973年完成了《小八路》的創作,該作品跟早期的代表作稍現夸飾的表達相比,顯得更為深沉,含蓄、質樸。在《小八路》中,他巧妙地描繪了小八路頑強地擔水過門,人小水桶大,水桶嗑在門坎上,招致了房東大娘會心的憐愛。這種動人的細節,是詼諧的、真率的,但絲毫沒有強致的痕跡,無疑是來自他自身體驗過的生活。
《小八路》畫幅并不大,畫面也很單純,但作者經營的時間很長,從最初的構思構圖算起,到后來的素描稿仿版畫及印制成石版畫,幾度易稿,幾度擱淺,前后整整經歷了15年,才得以問世。
孫滋溪從兒童團長到畫家,他的經歷和他所受的熏陶,決定了他在藝術上的情趣和理想,他的所愛和追求。他所經歷的年代,在他的記憶里留下了許許多多日久愈新地使他感動過的圖景。不論是在“霧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的歲月,還是在時興的潮流洶涌而來的時候,他的創作意愿一直沒有搖擺過。即使“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他也沒有去“趨時媚世”。就在當年的“紅小鬼”幾乎都被打成“民主派”的時候,他依然錚錚地彈出了不合時宜的“古調”《小八路》。他曾經說過,“我們這些從戰爭年代過來的人,能搞創作、至今沒放下畫筆的已經不多了,應爭取時間,把親身經歷的壯麗時代和那些負有美學意義的斗爭生活,鑄造成藝術作品,留給后代,那才算盡了自己的歷史責任。”
正是由于這種意愿和感情,一接觸到使他動情的革命題材,他就不畏艱難地投入到創作中。在迎接建黨六十周年的時候,他被一封烈士遺書所感動,便不顧被疾病折磨了幾年的羸弱的身體,又創作了大型油畫《母親》。
一眼望去,在兩聯時濃時淡的書體中間,是一位帶著手銬懷抱嬰兒的年輕母親,冷色強光擠進畫面,從右上方直貫而下,打在年輕母親臉部的右側,向前滾動,翻過瘦弱堅定的雙肩,越過撕裂的衣衫,撲向含著乳汁的胸房。突然,它收住了腳步。這靜止的一刻留給了母親懷中的嬰兒,他口中含著母親的體溫,吮吸著乳汁,那么滿足,這種滿足包裹著小小的身軀,光線漸漸昏暗,籠罩了母親的五官和雙手,她深深的凝視著小小的生命,左手緊緊環抱,右手擠盡愛的能量,淚水從眼中滑落。這是一個瞬間,也是一個永恒。走近畫面,再向前走近一步,觀者便能看到時隱時現的書體,“小寶貝:你是民國十八年正月初二生的……你父親死于……母親在你才有一個月十幾天的時候便與你永別了……”整個畫面都模糊了。《母親》這幅作品,畫家把烈士血淚凝成的遺書變成一種藝術形象同畫面結合在一起,使遺書同畫面在構圖上成為一個有機的整體。
據說,這幅的稿本很多。作者自己說:“理想的構圖常常不是輕而易舉就能找到,而是苦心經營的結果”。光是考慮主人翁是坐著、站著?全身還是半身?正面還是側面?人物的大小,空間的尺度,畫幅的橫豎,要不要畫敵人……作者就作過許多嘗試,除了紙上畫,還特意作了泥稿來對它作各個角度的觀察。最后,孫滋溪出人意料之外地把母親畫的頂天立地,比真人還略大,正面站在畫面中央,使之體現出一種莊嚴、肅穆、高大的紀念碑似的穩定感;周圍環境很小,小到給人一種窒息和壓抑的感覺;多余的細節全部刪除,只留下滿可以代表惡勢力的鐵窗和鐐銬;色彩盡量單純,光也只集中在穿著白色長褂的英雄上半身,使之呈現一種圣潔之感……
羅丹曾說過:“藝術就是感情……沒有靈敏的手,最強烈的感情也是癱瘓的。”孫滋溪就有這么一雙“靈敏的手”,并用以認真,嚴肅地方探求表達情感的方式。而這雙手,緊握著放不下的畫筆,皆因他有太多放不下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