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圍城》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一部風格獨特的諷刺小說,其語言之所以巧妙離不開文化負載詞的作用。而文化負載詞往往是翻譯的難點,也是翻譯成敗的關鍵所在。本文根據文化負載詞的出處將其分為詩詞古文類、成語典故類和風土人情類三類,從加達默爾“視域融合”的角度切入,通過一些典型的例子來探究《圍城》英譯本中文化負載詞翻譯的“得”與“失”。
【關鍵詞】:視域融合 "文化負載詞 "圍城
一、引言
錢鐘書的《圍城》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一部風格獨特的諷刺小說,1979年,由珍妮﹒凱利和茅國權翻譯的英譯本由美國印地安娜大學出版社出版,這是一個重要的譯本。關于這個譯本,翻譯界內對此評價褒貶不一。胡耀邦認為要顯示譯本的成就,可以援引該譯本處理得相當好、值得一提的幾個地方(張泉,1991)。而有些地方翻譯得不夠好,尤其是針對文化負載詞的翻譯。這個譯本不是沒有偶然的閃光,但最多只是一個質量平平的譯本。原文中大量的機智、反諷和諷刺消失了。由于錢鐘書對于語言的藝術駕馭沒有被很好地保留下來,它失卻了文學力量(張泉,1991)。
以往研究《圍城》翻譯的“得”與“失”,往往從“異化”、“歸化”角度切入,或是運用目的論,亦或是關聯理論等翻譯理論進行分析研究。而本文則從加達默爾哲學詮釋學中的“視域融合”角度切入,通過一些典型的例子來淺議英譯本中文化負載詞的翻譯。筆者認為,英譯本的“得”與“失”都是由理解產生的,而理解則是“視域融合”過程。在翻譯中當譯者帶著自己的視域進入源文本的視域中時, 需要使自己的視域與原視域進行最大程度的融合, 但是由于其本身的差異性, 譯者與源語文本的視域之間會相互碰撞與排斥, 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對文化負載詞的翻譯的影響。
二、文化負載詞的翻譯
廖七一(2000)在《當代西方翻譯理論探索》中指出,文化負載詞是指標志某種文化中特有事物的詞、詞組和習語。這些詞匯反映了特定民族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逐漸積累的、有別于其他民族的、獨特的活動方式。像《圍城》這種富有民族性的文學作品包含大量的文化負載詞。但是由于英語和漢語是兩種不同的語系,因而譯者很難找到完全對應的表達。而“翻譯的最高目標是讓譯語讀者能夠從譯文中獲取的交際信息等同于原語讀者從原文中獲取的交際信息”(廖七一,2000),所以文化負載詞的翻譯尤為關鍵。文化負載詞的翻譯沒有固定模式,只有在譯者正確領會源文本意思的前提下,盡可能的使自身的視域與源文本的視域融合,才能恰如其分地傳遞原文化因素以及原作者的寫作意圖。
三、“視域融合”在翻譯批評中的應用
視域就是看視的區域,這個區域囊括和包容了從某個立足點出發所能看到的一切(《真理與方法 上卷》)。視域不是封閉和孤立的,它是理解在時間中進行交流的場所……任務是擴大自己的視域,使它與其他視域相交融(《真理與方法 上卷》)。這就是加達默爾所謂的“視域融合”(Horizontver-schmelzung)。
哲學闡釋學代表人物加達默爾所提出的詮釋學原則之一“視域融合” 旨在剖析詮釋者如何與原文互動并進行理解的過程。因而在此基礎上,無論是理解的客體——文本,還是理解的主體——理解者,都是歷史性的存在,都擁有自己特定的視域。他認為文本作為自律的主體,有著自己最初的視域,而理解者也具有自身所生活的歷史時代背景所限定的視域,理解的過程就是這兩個視域的相互融合,最終產生更大的視域(轉引自陳振東2011)。
“視域融合”運用到翻譯批評上來評價一部譯作,“融合”不只一次。陳振東在《伽達默爾哲學詮釋學對中國文學作品譯出的啟示》中又進一步闡述:首先,譯者翻譯文本的過程是一次視域融合的過程,譯者試圖使自己的視域同文本的視域相融合,創造一個新的視域,而這個視域就成為了譯文的視域。其次,譯文讀者閱讀理解譯文的過程是第二次視域融合。因此,如果譯文的視域與譯文讀者的視域差距過大,那么就會造成譯文讀者理解的困難,難以形成同譯文的視域融合,造成譯文讀者無法接受譯文(陳振東,2011)。
筆者認為,由于譯者自身所具有的歷史文化背景、意識形態、生活習俗等與源文本的視域有所不同,那么他對譯文的理解則會相應有所差別。正如“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一樣,從空間上來說,譯者自身的理解視域影響他的翻譯結果。再者,譯本的出現必然晚于源文本,那么,從時間上來說,由于歷史原因,譯本的視域與源文本的視域不可能相同,只能最大程度地讓二者融合。
四、《圍城》的兩個視域
(一)源文本的視域《圍城》是錢鐘書居住在上海法租界時花了2年的時間寫成的。第一版于1947年由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出版。《圍城》的直接時代背景是1937年及以后的若干年,正是中國遭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時期。但要理解《圍城》,必須追溯到近代特別是鴉片戰爭以來,中國在帝國主義列強大炮軍艦之下,被迫地、卻歷史性地開始了與世界的接觸,中華民族的古老文明與西方文明開始了前所未有的交鋒、碰撞、沖突以至交匯、融合。這種文化現象在一大批留學生的身上具體地、活生生地體現出來,之后1946-1947年,當時內戰使文學界一片混亂,而1947-1948年間,對待《圍城》的態度是粗暴的和偏狹的。這種接受情況反諷地證明了它的價值:40年代的知識分子是正直忙碌的(張泉,1991)。一方面,作者在小說中刻畫了一大批三四十年代的知識分子形象。他們游離于當時的抗日烽火之外,雖然都是留學歸來,受到了西方文化的熏陶,但他們沒有遠大的理想,又缺乏同傳統勢力和思想斗爭的勇氣,結果甚至無法把握自己的生活。另一方面,作者通過對方鴻漸經歷的敘述,傳達出自己對于生活的思考。就像錢鐘書自己在序中說道:“在這本書里,我想寫現代中國某一部分社會、某一類人物”(錢鐘書,1947)。
(二)譯者的視域 具體向西方讀者全面介紹錢鐘書作品的是美籍學者夏志清。一般認為,夏志清的A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引起西方中國學界對錢鐘書的注意,導致了一些外文譯本和研究專著的出版(張泉,1991)。《圍城》的英文譯本于1979年在美國出版,譯者是珍妮﹒凱利和茅國權。由于涉及他們個人生平的資料太少,但人是無法脫離社會而存在的,因此,譯者的視域與當時大的時代背景和文化背景是密切相關的。1973年美國和越南簽訂了停戰協議,1972年尼克松總統辭職,七十年代出現的黑色權力運動和女權運動,更是勢不可擋,這些對美國人民的生活具有極大影響。在科技方面,六十年代中期以來美國社會已進入一個全新的電子信息社會,人們的認識和觀念也不得不隨之進行修正和調整。
隨著社會的更加開放和民權運動的深入,美國主流文化更具有兼容性和寬容性的特點。與此同時,少數民族群體的民族意識有所抬頭(仲掌生,2000)。那個時期,黑人文學和少數裔作家的文學作品同樣也得到了大家的認可。同時,70年代,黑色幽默也成為了美國文學中的重要的一個流派。在那個時代背景和文化背景下,美國學者和讀者愿意接受其他文化,同時,筆者以為,黑色幽默盛行的年代,譯者不會愿意錯過《圍城》這樣一部文化諷刺意味濃厚、幽默非凡的作品的。
五、《圍城》中文化負載詞案例分析
文化負載詞所包含的范圍較廣,有些人以奈達對文化的劃分將文化負載詞分為生態文化、社會文化、物質文化、宗教文化和語言文化。這里筆者則按照出處將其分為詩詞古文類、成語典故類和風土人情類。
(一)詩詞古語類
例一 " 這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了。(《圍城》,p.12)
It’s certainly a case of “fate bringing people together from a thousand li away”. (《圍城》,p.13)
這句話普遍認為出自清代詩人黃增的《集杭州俗語詩》:“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有緣千里來相會,三笑徒然當一癡”。意思就是若是兩人有緣分,即便相隔千里,也會相遇。《漢英大詞典》對緣分給出的英譯是“predestined relationship”(《漢英大詞典》,p.2020),而“predestined”回譯過來根據《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是“命中注定的”。“千里”直譯過來,就是“a thousand li”,意譯則是“a long distance”(《漢英大辭典》,p.1281)。
源文本這句話是孫太太冷嘲熱諷方先生追求鮑小姐時說的,方先生在船上放棄二等艙座位,換成三等艙接近鮑小姐,這其實也算是歷盡千辛萬苦了。譯本把“緣”譯為“fate”是比較合適的;而“里”則是中國特有的計量單位,直譯沒有什么不可,但若是考慮到中國古詩詞中,常常用實數表示虛指含義,表示夸張強調,如“飛流直下三千尺”,那么,此處理解為“a long distance”可能更恰當。這里,譯者的視域可能就跟源文本的稍有出入,但是,不影響譯文讀者的理解,只是稍顯僵硬。
(二)成語典故類
根據《現代漢語大詞典》的解釋,“成語”就是習用的古語,指長期習用,結構定型,意義完整的固定詞組。而“典故”就是作品中引用的古代故事和有來歷出處的詞語。《圍城》中出現許多成語典故,必須了解其背后的故事才能使譯者自身的視域與源文本的視域比較好的融合在一起,以免造成譯文讀者理解困難。
例二 信后又添幾句道:“塞翁失馬,安知非福……” (《圍城》,p.20)
The postscript read: “ This may be a blessing in disguise…”(《圍城》,p.21)
例三 失馬安知非福(《圍城》,p.332 )
It may be a blessing in disguise. (《圍城》,p.333)
現在,塞翁失馬本身已經成為一個成語,字面意思就是邊塞的老翁丟失了馬,隱含的意思則是安知非福。這個成語出自《淮南子·人間》,邊塞的一老翁丟了一匹馬之后發生的一系列事情。這個成語比喻壞事和好事是相互轉化,互為因果。多偏指壞事可以轉變為好事(《漢語成語詞典》,p.525)。在《漢英大詞典》中,譯為:When the old man on the frontier lost his mare, who have guessed it was a blessing in disguise--a loss may turn out to be a gain; Misfortune may (prove to )be a blessing in disguise(《漢英大詞典》,p.1392)。
第一個源文本是方鴻漸父親寫信告之說方先生的未婚妻病逝,安慰自己兒子時寫的話。第二個則是在李梅亭辦事沒辦好導致孫小姐無法乘坐貨車的情況下,自我安慰說的話。這兩處都是指壞事可能變為好事。譯文的“this”和“it”這里都是指上文提到的不好的事情,“a blessing in disguise”就是“被偽裝了的福氣”,其實就是指壞事背后可能就是好事,因為英語里面沒有完全對應的詞來翻譯這個典故,所以這里只翻譯其引申意義,源文本視域與譯者視域很好的融合在一起。
(三)風土人情類
中國人說話時常常帶有各個地方的習慣用語或是土語,或是只有中國人才常常提到的詞語如“面子”,有些話語跟民俗和風土人情是分不開的。同樣,這類文化負載詞的翻譯也必須在對中國文化有所了解的情況下,才能使源文本視域和譯者視域較好的融合。
例四 我知道你不愛出風頭,可是這是有面子的事。(《圍城》,p.60)
I know you don’t care to show off, but this is something to be proud of. (《圍城》,p.61)
例五 鴻漸那混小子一張沒好氣挨打嘴巴的臉,好好給他面子下臺,他便愿意抓破了面子頂撞自己,真不識抬舉,莫怪太太要厭惡他。(《圍城》,p.222)
He had given Hung-chien a chance to save face…(《圍城》,p.223)
例六 她準買我這面子(《圍城》,p.238)
She’s sure to go along for my sake. (《圍城》,p.239)
例七 唐小姐,請你務必也賞面子(《圍城》,p.114)
Miss T’ang, you must join us. (《圍城》,p.115)
例八 唐小姐,我想請你跟你表姐明天吃晚飯,就在峨嵋春,你肯不肯賞臉?(《圍城》,p.126)
Miss T’ang, I’d like to invite you and your cousin for dinner tomorrow at the O Mei-chun. May I have the honor?” (《圍城》,p.127)
“面子”、“賞臉”或是“賞面子”是中國人常常提到詞語。《現代漢語大詞典》對面子的解釋是:〈1〉體面、表面的虛榮〈2〉情面、情分;〈3〉指物體的表面,也指表面現象。《漢英大詞典》翻譯為:〈1〉outer part;〈2〉reputation;prestige;face(《漢英大詞典》,p.1138)。以上只是《圍城》中關于“臉”和“面子”的部分翻譯案例。
例四中,“面子”就是指值得驕傲、光榮的事情,所以譯文將其譯為“something to be proud of”是合適的。例五中,將“面子”譯為“face”是比較常見的一中譯法,給人“面子”就是讓其留有面子,而“撕破臉面”選用動詞“scratch”也比較形象生動,有種將“體面虛榮”撕碎的動態感。例六中對“面子”理解非常到位,誰要買誰面子,其實就是看在某人的份兒上去做某事,所以,“for one’s sake”將“買面子”內涵譯出來了。但是例七中的“賞面子”,譯文中并沒有直接翻譯出這個意思,但根據上下文的意思,是邀請唐小姐一起去吃飯,所以,雖然并未譯出“面子”,但是不影響理解。例八同樣針對“賞臉”問題,這里,譯文是通過轉譯意譯來翻的“may I have the honor”就是方先生自己詢問是否有幸邀請唐小姐和她表姐吃飯的,顯得很有紳士風度。
七、結語
漢語的文化負載詞向來是翻譯的難點,我國五千年的文明孕育出了豐富多彩的語言。由于漢語和英語語言本身存在差異,構成語言的詞尤其是文化負載詞背后所蘊涵的文化也不同。所有這些文化負載詞是翻譯的難點,也是翻譯“得”與“失”的關鍵。在文化負載詞的翻譯過程中,譯者的視域由于其文化背景的不同,不可避免的要影響詞意和文本韻味的傳達。而如何在另一種語言中較好的再現這些文化負載詞的意思和韻味,則取決于譯者視域和源文本視域的融合程度。本文以《圍城》為例,按詞語來源分類,將文化負載詞分為詩詞古文類、成語典故類和風土人情類,并運用“視域融合”來淺析翻譯的“得”與“失”,為研究《圍城》翻譯批評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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