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宇,代桂霞
(1.長春財經學院,吉林長春130122;2.吉林財經大學,吉林長春130117)
“金融脫農”現象是我國經濟發展過程中的一個嚴重問題。當前,商業銀行貸款仍是支撐農村經濟發展的主要融資渠道,然而作為縣域金融主力軍的農行、農商行、農信社以及郵儲行,信貸資金大量外流,對農村經濟發展提供的金融支持難以滿足農村改革及經濟結構轉型升級的需要;且在對“三農”所提供的貸款支持上,主要以短期貸款為主,期限在1年左右。據統計,2012年12月我國農村(縣及縣以下)企業各類組織貸款10 192億元,占各項貸款的比重為16.2%,涉農中小企業所貸資金占其各項貸款的比重較低。[1]同時,銀行等金融機構對農林牧漁業的貸款比例同樣很低,如表1所示,2007~2012年我國農林牧漁業貸款占各項貸款的比重在4% ~5.5%之間。當前,中國經濟開始步入“新常態”,銀行等金融機構的“脫農”現象導致農村經濟發展“失血”嚴重。

表1 2007~2012年我國農林牧漁業貸款統計 單位:億元;%
目前,我國在經濟發展過程中普遍存在“馬太效應”,各省、市將大量的經濟要素向發達地區及優勢產業轉移傾斜,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農村金融要素的外流。同時,在利率市場化的大趨勢下,銀行利差收入逐漸收窄,為了保證利潤率的穩定增長,銀行更加注重信貸資源的優化配置,將信貸資源重點投放在經濟發展穩定的區域以及運營情況良好的行業。而農村地區的經濟發展相對滯后,且農村金融風險和收益極不匹配,這進一步推動了金融資源從農村的流出。深入分析農村經濟發展“失血”的機理,還需明晰以下兩個問題:
1.為何銀行涉農貸款更強調抵押?首先,雖然從2013年開始,農商行等金融機構的貸款利率上限已全面放開,但實際上,受地方政策等因素限制,上浮空間仍有限,這就導致了銀行在農村地區缺乏足夠的貸款定價權,不能有效地實現收益覆蓋風險,易出現虧損。其次,由于農村借貸市場上的信息不對稱現象嚴重,銀行無法準確評估信貸風險,進行合理的貸款定價,用以彌補或可面臨的風險,在這種情況下,銀行只能通過貸款價格之外的手段——貸款抵押來保護自己的利益。從這一角度來看,貸款抵押成為了銀行在農村金融市場上因應“利率限制”及信息不對稱所采取的一種必要手段。
2.何為農村資金大量外流的根本原因?農村金融要素之所以大量外流,主要原因在于農業貸款相對較高的貸款風險。其一,農業是高風險行業,農業生產極易受天氣、自然災害等因素的影響,同時相關的政策以及農產品的市場行情也變化莫測,因此農業本身存在較大風險,涉農貸款也受此影響具有較大的違約風險。其二,受到中國傳統習俗、文化的影響,農民融資行為易產生偏差,惡意、非惡意逃債現象嚴重,進一步加劇了涉農貸款的風險。
以吉林省農民貸款違約類型調研情況為例,如表2所示:無還款能力型違約風險占比約為29%,有還款能力型違約風險占比約為71%。[2]農村有還款能力型違約風險占比較大的原因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在農村缺乏個人信用體系支撐的情況下,金融機構無法準確地了解借款人的信用情況,部分農民在曾經嘗到過債務違約的甜頭后,在再次貸款的過程中,不還款策略在是否還款的博弈中逐漸占優。二是由于農村地區人口居住集中,極易引發“羊群效應”,帶來違約的連鎖反應。無論是何種原因引起的信用違約,一旦有人拖欠貸款就會引起其他人的跟風,產生連鎖反應。

表2 農民貸款違約風險類型及表現
資本最典型的特征就是逐利性,它會追逐利潤而發生移動,這是市場經濟的客觀規律。涉農貸款本身風險就大,而在一些農村地區,有錢不還的思想還占據了主導地位,由此更增加了涉農貸款的違約風險。同時,在涉農貸款利率上限被限定的情況下,銀行在農村金融市場面臨著貸款風險高于貸款收益的問題。相對于涉農貸款,銀行對發達地區的貸款則大不相同。首先,和農業貸款相比,發達地區貸款風險相對較小;其次,銀行對發達地區的貸款沒有像涉農貸款一樣的利率上限限制,這會使銀行自主議價能力增強,銀行盈利增加。因此,面對城市貸款的高收益和相對較低的風險,銀行很難說“不”,“金融脫農”的現象似乎也變得合情合理了。
當前,央行相繼采取不對稱降息和對稱降息政策,緩解“三農”融資成本,并于2015年10月23日宣布放開一年期以上(不含一年期)定期存款的利率浮動上限,活期存款以及一年期以下定期存款的利率浮動上限不變。保留了一年期以下存款利率的管制。而在貸款市場上,貸款利率水平相對變動不大,這將導致銀行的凈息差進一步縮小。在農村金融市場貸款利率較低且上浮空間有限的情況下,對商業銀行而言,特別是農商行及農信社,要想獲得穩定的利潤,要么降低農村貸款額度,將信貸資金轉移到其他領域;要么提高貸款利率,實現收益覆蓋風險。然而,政府不可能放棄對涉農貸款的干預,完全放開貸款利率,滿足銀行貸款利率覆蓋風險的要求。這就促使銀行在策略選擇上將降低涉農貸款額度作為最優策略。盡管政府陸續針對農村金融市場推出定向降準等“精準滴灌”政策,但實際效果有限。豐富農村擔保渠道,降低涉農貸款風險,實現涉農貸款利率市場化,將是解決農村經濟“失血”的有效手段。
當前,我國各地正積極進行土地流轉探索;同時,銀行等金融機構紛紛借土地流轉東風豐富擔保渠道,創新融資模式,盤活農村“沉睡”的土地資產,打通農村金融“血脈”。目前主要有三種創新模式:
1.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模式。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是以農民土地的使用經營權作為抵押物向銀行申請貸款,即“農戶(合作社)+土地經營權抵押(土地收益權質押)+銀行”的融資創新模式。[3]目前,吉林九臺、山東濰坊、浙江嘉興等地區經過幾年的試點,取得了較好的效果。從銀行的角度來看,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通常為生產性貸款,具有明確的資金投向與未來還款的資金來源保證;同時,在未來生產性投資中,貸款農民還需自籌一部分資金。[2]從貸款對象來看,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通常的貸款對象為純農民和合作社,他們以土地收入作為其主要生活保障來源,當以土地經營權作為抵押后,發生有償還能力型違約的幾率較小。
2.土地信托貸款模式。土地信托模式是農民(合作社)將土地承包經營權委托給土地信托公司,并簽訂信托合同,農業企業(合作社)再從信托公司連片租賃,從事農業生產經營。[4]當農戶(合作社)需要資金時,由信托公司將土地承包經營權向銀行做質押,發揮“權利隔離”功能,農戶(合作社)信托財產下收益權辦理質押登記,形成“合作社+農戶+銀行+信托”的融資模式。在這種模式下,土地信托公司將農民、合作社等農業生產主體的土地資源,通過信托手段進行集中連片、整理開發、重新配置統籌,把整理后的土地流轉給經營主體,實現了土地流轉過程中的利益與權利的分配。[5]目前,黑龍江五里明、安徽宿州、湖南益陽、福建沙縣等地區相繼開展了土地信托貸款模式,有效地解決了“三農”貸款缺乏有效擔保的問題。
3.土地收益保證貸款模式。2012年,吉林省梨樹等縣域開始進行土地收益保證貸款模式的探索。該模式強調不改變土地的農業用途,也不改變原有的土地承包經營制度,在這兩大前提下采取自愿的原則解決農民的貸款需求。首先,農戶將自己的土地承包經營權轉讓給物權融資公司,物權融資公司為農戶做貸款擔保,向金融機構出具對農戶貸款負連帶責任的承諾函,金融機構在該承諾范圍內放貸款給農民。在土地流轉額度上,土地面積扣除宅基地、自留地后,剩余面積的20% ~30%作為生活保障,其余70% ~80%可用于土地收益保證貸款;貸款額度不大于土地未來一定期限(目前規定一般不超過5年)預期收益評估價值的70%;涉貸金融機構自行確定貸款利率(目前利率按基準利率上浮30%執行);貸款的期限最長不能超過5年(金融機構綜合考慮貸款額度、貸款用途等因素后自行確定)。土地收益保證貸款模式在具體的融資過程中,不僅保證了土地的農業用途不變,還保證了原有的土地所有權和耕種權不發生轉移。[6]
以上三種貸款模式的主要貸款用途為農業生產,土地預期收益成為農戶的主要還款來源。從擔保方式上分析,無論是通過土地經營權抵押的擔保方式,還是通過信托公司或物權公司等機構建立隔離機制,當貸款違約出現時,相關機構對土地進行拍賣或轉租等形式流轉的效率決定了該模式的可持續性,一旦土地流轉不出去,大量積壓,便會導致整個貸款模式的癱瘓。土地的價值決定著土地的流轉效率,土地的價值越高,土地的市場需求就越大,土地流轉的效率就越高,處置不良貸款所產生的土地的效率就越高。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管理辦法》第四十七條規定:“征收耕地的土地補償費,為該耕地被征收前三年平均產值的六至十倍?!蔽覀冋J為,流轉中的土地價值就是指該土地未來農業產出的折現值,即土地預期收益的折現值。因此,土地預期收益不僅決定著銀行貸款還款來源的穩定性,也關系到銀行及相關機構在出現貸款違約時,相關土地抵質押品的處置變現能力。土地收益是決定農民融資效應的關鍵因素。
綜上分析,我們以吉林省土地收益保證貸款模式作為樣板,建立相關數學模型,對農戶收益權跨期配置與融資效應和農業產出間的關系進行研究。根據經典生產函數特征,設立農業生產函數為Yt=F(Kt,Nt,Lt)。其中,Yt代表產出;Kt代表資本;Nt代表勞動力;Lt代表土地。Yt為 Kt、Nt、Lt的函數。我們假設:農民在農業生產過程中,勞動力Nt和土地Lt投入成本固定,資本投入Kt為變量,且為農民的主要生產投入,用于購買種子、化肥、農機具等生產資料,提升土地產出效率。即農業生產函數為:Yt=F(Kt)。當農戶維持生產或擴大再生產時需要進行融資,當期資本投入量Kt與其融資規模Xt成正比,Xt越大,Kt值越高,即資本投入公式為:Kt=K(Xt),且K'(Xt)>0。而農戶土地收益權保證貸款的融資量主要由土地收益情況決定,其收益權價值Vt直接決定貸款融資規模,即融資規模公式為:Xt=X(Vt),且X'>0。土地收益是土地收益權保證貸款期限內每期收益的折現:

其中,T為貸款期限;R+αi為土地收益權調整后的折現率;R為市場利率;αi為土地收益權風險因子,土地收益權風險因子由天氣、自然災害、政策和農產品市場行情等因素組成。土地收益權的風險因子越大,土地預期收益的不確定性就越大,導致土地收益權的價值就越低,進而影響農民融資規模。
由于農戶在農業生產過程中,投入固定的土地和勞動,以土地收益權作為抵押的信用基礎,獲得金融支持,并且由于農業生產具有周期性,上一期的產出情況對當前的土地收益權價值的判定具有決定性的作用,因此,我們根據上期農業產出與當期農業產出之間的動態關系,建立如下復合函數:


圖1 土地跨期配置與融資、產出的關系
農戶土地收益權跨期配置抵押為基礎的融資形式,促進了農業經濟的增長,并形成了一個動態的跨期經濟增長路徑:當期產出水平的提升,提高了土地收益權抵押價值,提升了農戶融資能力,并進一步提升了土地下一期的產出水平。[7]
考慮天氣、自然災害、政策和農產品市場行情因素對土地收益權的影響,物權公司在對農戶的土地收益權進行評估時,必然調高土地收益權風險因子α,由(1)式得:的調高必定會侵蝕土地收益權價值。設,因此
進一步設農戶土地收益權保證貸款期限為T,土地收益權的初期價格為P0,期末價格為Pt,且Pt的密度函數為f(x),分布函數為F(x),且F(x)可積。根據上述分析,我們得知借款農戶在期初用未來將擁有的土地收益權進行質押,受風險因子影響,期末的農業產出水平會與期初的產出水平出現差異。為此,我們設農戶期初的產量為Y,期末的實際產量為βQ(0β1),其中β=F(α),受天氣、自然災害、政策和農產品市場行情因素影響。當農戶用土地收益權進行質押時,β=1。銀行的貸款利率為R,資金成本為銀行的存款利率r。
貸款到期時,農民的還款額為ωP0YeRT,銀行的資金成本為ωP0YerT,實際產生的土地收益權的市場價值V=βPtY。設土地收益權的抵押率為ω,當農民實際耕種過程中產生的土地收益權的市場價值高于還款額時,即V>ωP0YeRT時,農戶不會違約。相反,當實際耕種過程中產生的土地收益權的價值低于還款額時,即V<ωP0YeRT時,銀行將會面臨借款農戶的違約風險,假設借款農戶在這種情況下違約的概率為ξ。綜上,當土地收益權期末價格時,農戶不會違約,銀行收益為ωP0YeRT-ωP0YerT,概率為1-F時,農戶違約的概率為ξ,不違約的概率為1-ξ。如果農戶違約,銀行的損失為 ωP0YerT-βPtY,概率為如果農戶不違約,銀行的收益仍為ωP0YeRT-ωP0YerT,概率為F
土地收益權的不確定性因素侵蝕了土地收益權的價值。當實際產生的土地收益權的價值低于還款額時,農民會進行還款和不還款的博弈。由于農村金融缺乏個人信用體系的支撐條件,金融機構無法準確獲知借款人的信用狀況,農民不還款將成為貸款農民的占優策略。為此,銀行會通過降低農戶土地收益權的抵押率使貸款風險降低到自己可以接受的范圍,進而降低了農戶收益權跨期配置的融資能力,同時也降低了土地產出能力,導致農業產出水平在未來固定一段時期內,進入一種下降的動態路徑。
從時間維度來看,信用制度或金融的本質是貨幣資源的跨期配置,這源于金融機構和貸款需求方的時間偏好不一致。一方面,貸款需求源于農戶生產或生活需求,往往比較迫切和應時。因此對農戶而言,可以付出更高的資金成本,基于時間偏好的貼現率較高。而作為金融機構而言,對其負債業務,也就是儲戶的存款而付出的利息是穩定的、資金成本稍低的現金流。因為儲戶存款所要求的回報率只需要穩定增值,其基于時間的偏好遠不如貸款來得急迫和缺乏耐心,這可以保障金融機構獲取利差。另一方面,金融機構考慮的是貸款歸還的安全性。如果貸款的用途是生產性的并且具有較強的盈利能力,具有可預期的穩定的未來現金流,即使出現意外情況產生壞賬,金融機構依然握有處置不良資產的主動權。
通過上述模型分析,我們發現土地收益權的不確定性因素侵蝕了土地收益權的價值。如何克服不確定因素對土地收益權價值的侵蝕,發揮收益權跨期配置的融資效應,這里面需要強調幾個關鍵問題。
一個關鍵問題是這種具有穩定的可預期未來現金流從何而來?能不能擴大未來現金流的獲取范圍,除了傳統的基于政府補貼、基于農戶間相互擔保的信用價值外,在現有土地政策框架下,農戶所擁有的土地承包經營權、房屋產權(宅基地使用權)、集體林地的經營權、四荒地的開發經營權等權利所衍生的收益權通過當期和未來期的跨期安排就可以獲得農戶和金融機構財務上雙贏的效果。
另一個需要深入探討的關鍵問題是上述收益權所附著的原生權利是否得到中央政府長期確認的可信承諾。如果能夠通過立法環節得到永久確認,則在實施環節農戶和金融機構因權利確認可能存在的潛在瑕疵造成的機會主義行為將大為減少,上述制度安排的政策效果就會突顯。反之,若政策出現反復,或者沒有立法層面的權威維護,這種基于農戶收益權跨期配置的融資效應就會大打折扣。
第三個關鍵問題是上述政策實施的最終效果取決于各方當事人利益博弈是否有穩定的均衡解。如果中央政府追求公平正義的普惠制金融的政策取向不變,地方政府對于切實增加農民收入,尤其是財產性收入的政策實施努力不變,商業性金融機構深耕農村金融的舉措落實,普通農戶金融意識的覺醒和金融文化的培育逐步加深,這項制度安排無疑將具有強大的生命力。
[1]中國人民銀行農村金融服務研究小組.中國農村金融服務報告2012[R].北京:中國金融出版社,2013.
[2]趙炳盛,付亞辰.基于風險分析的三權抵押貸款定價研究[J].稅務與經濟,2012,(4).
[3]高鋒,周雪梅,肖詩順.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抵押擔保制度探討[J].西南金融,2009,(3).
[4]宋茂華.工商資本主導下農民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利益分配研究[J].荊楚學刊,2013,(1).
[5]趙建,黃少安.土地產權、土地金融與農村經濟增長[J].江海學刊,2010,(6).
[6]楊曉平.對吉林省梨樹縣推進土地收益保證貸款試點情況的調研[J].吉林金融研究,2013,(4).
[7]張國興,劉鵬.CERs收益權質押融資業務的質押率模型[J].管理評論,20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