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軍羽
(景德鎮陶瓷學院,景德鎮,333403)
圖形-背景關系的可逆性與轉喻的認知機制
盧軍羽
(景德鎮陶瓷學院,景德鎮,333403)
摘要:圖形和背景關系的可逆性不僅解釋了轉喻映射的可逆現象,而且為轉喻生成和識解①的認知機制提供了統一的解釋框架。轉喻的生成和識解是發生在不同時空、認知操作路向相反的兩個認知過程,在研究中將它們混為一談或偏倚其一都是不足取的。
關鍵詞:轉喻,圖形-背景理論,可逆性,認知機制
[中圖分類號]H0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8921-(2015)11-0024-06
[doi編碼] 10.3969/j.issn.1674-8921.2015.11.006
作者簡介:盧軍羽,景德鎮陶瓷學院人文社科學院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認知語言學。電子郵箱:jylu515@163.com
ABSTRACT例5(a、b)和6(a、b)的斜體部分分別代表著PART-WHOLE和 -CONCRETE兩個類型轉喻,但各組中a、b兩句分屬逆向替代的兩個次類:5(a)為WHOLE FOR PART而5(b)為PART FOR WHOLE;6(a)為CONCRETE FOR ABSTRACT而6(b)為ABSTRACT FOR CONCRETE。針對轉喻來源域和目的域可逆性現象,已有的研究(如Langacker 1993;Radden & K?vecses 1999:46-47)大多數只是對其進行分類或描述,沒有從認知動因上進行解釋。圖形-背景理論框架有望彌補這一不足。
1. 引言
關于轉喻的認知過程,國內外學者有各種各樣的看法。早期轉喻的認知研究是在隱喻的研究框架下進行的,因此許多學者(Lakoff & Tuner 1989;Barcelona 2002;Mendoza 2002)認為,轉喻與隱喻類似,也是從來源域到目標域的映射現象,只不過發生在同一個認知域內(本文簡稱“映射觀”)。隨著研究的深入,人們逐漸認識到轉喻認知操作過程與隱喻的不同之處,提出了新的理論或從新的視角來闡釋轉喻現象,其中影響較大的有:(1)轉喻是作為認知參照點的來源域概念為目標域概念提供心理通道的認知過程(如Langacker 1993,1999,2009;Radden & K?vecses 1999;Alac & Coulson 2004;K?vecses 2013)(本文簡稱“參照點觀”);(2)轉喻是一個認知域突顯(domain highlighting,Croft 2002/1993)或目標域概念突顯的認知過程(conceptual prominence of the target,Panther 2005)(本文簡稱“突顯觀”)。
與“映射觀”相比,“參照點觀”和“突顯觀”進一步揭示了概念轉喻的認知本質,被廣泛用于語法、語用推理、語篇分析等領域,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如Panther & Thornburg 2003;Panther 2005;Langacker 2009等)。但是,轉喻的認知研究目前仍舊面臨著許多困境(參見Peirsman & Geeraerts 2006;Rojo 2009:67),無論是“參照點觀”還是“突顯觀”都還有一些問題有待進一步澄清,例如:(1)根據完形心理學(Gestalt Psychology),在知覺場中起認知參照點作用的是背景,為知覺中相對不突顯的部分,而“參照點觀”將高度突顯的來源域概念實體視為認知參照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項目“英漢事件交替動詞的語義聚類特征與句法互動研究”(編號15YJC740051)的階段成果。
點,這不免有些令人費解;(2)“參照點觀”認為在轉喻的認知過程中,處于高度突顯狀態的是來源域概念,而“突顯觀”認為目標域概念比來源域概念更突顯,為何有此分歧?本文認為以上問題的根源在于,研究者沒有意識到轉喻生成和識解認知過程的差異,或者只關注其一,或者將兩者混為一談。語言的編碼和解碼是語言學關注的兩大基本問題,對于作為概念過程的轉喻來說,兩者為相逆的認知過程,轉喻研究必須對兩者作出統一的解釋。此外,與此相關聯的“轉喻映射可逆性”現象(Radden & K?vecses 1999:22)至今還沒有得到充分的解釋。為此,我們引入了圖形-背景關系理論,從圖形-背景的可逆性角度對以上問題做出回答。我們的理據是,轉喻作為人類普遍的認知模式必然受到知覺規律的制約,圖形-背景關系反映了人類知覺組織的基本規律,因而應用圖形-背景關系理論研究轉喻有望進一步揭示其認知本質。
2. 圖形-背景關系的可逆性
哥本哈根學派的奠基人魯賓(Rubin 1958/1915)通過著名的人臉/花瓶幻覺(face/vase illusion)實驗指出了圖形、背景區分及其可逆性,即場景中的圖形-背景分布格局可以相互轉換:人們既可以用花瓶為背景認知人臉(此時人臉為圖形),也可以用人臉為背景認知花瓶(此時花瓶為圖形),但不能同時認知人臉和花瓶。隨后,完形心理學家在考察視覺場組織框架時充分利用了圖形-背景關系及其可逆性。他們發現,人的知覺場有主次之分,當人們觀察某一情景時,情景中只有一個部分或區域會在人的知覺中突顯而被首先認知,這一部分被稱之為圖形,其余部分成為背景,充當圖形的認知參照點(Ungerer & Schmid 2001:157);在背景向圖形轉換的過程中,場的一部分變得更加堅實,在圖形向背景轉換的過程中,場的一部分變得更加松散(Koffka 1999/1935:177-86)。不過,完形心理學家認為圖形-背景的可逆性具有特殊性:就空間布局而言,圖形-背景關系可逆性現象多半發生在類似人臉/花瓶等的對稱格局中,因為在非對稱性的格局中,邊界(contour)具有單面性(one-sided),很難出現雙面呈現(double representation)的現象(同上:190);就認知主體而言,注意力指向對圖形-背景角色的轉換起重要作用,圖形-背景可逆性實驗多半是在實驗設計者提示(instructions)的情況下發生的(Vernon 2013:98-102)。
完形心理學家提出的注意力對圖形-背景組織及其可逆性的影響受到現代知覺理論的關注,很多學者就注意力和圖形-背景組織的關系展開深入研究。Julesz(1984)、Triesman(1986)等認為圖形-背景的分離性(figure-ground segmentation)屬“前注意力”(preattentive)的知覺現象。還有學者(如Baylis & Driver 1995;Veceraetal.2004)區分了內生注意(endogenous attention)和外源注意(exogenous attention)②對圖形-背景知覺選擇的影響。內生注意選擇圖形主要基于知覺主體因素(興趣愛好、社會規約、言語提示等),而外源注意則通過知覺對象特征(如緊湊性、閉合性、運動性等)選擇圖形。最近心理學和神經科學研究表明,不僅圖形特征(figural cues)會吸引知覺主體的注意力(屬外源注意)而且知覺主體的注意力(屬內生注意)也會主動選擇圖形(Qiuetal.2007;Huang & Pashler 2009)。“圖形特征”屬知覺對象特征,具有客觀性,在非對稱性格局中一般不會引起圖形-背景關系逆轉;但注意力的人為選擇受很多主觀因素的影響,具有較大的動態性和隨機性,可以引起一切格局中圖形-背景關系的逆轉。以上研究表明,在“內生注意”和“外源注意”的共同作用下,圖形-背景關系的可逆性就不只是在某種特殊情況下(如對稱性格局中)才發生的知覺現象,而是知覺的一個普遍規律。
Talmy(1978)首先注意到了視覺場中圖形-背景關系在語言中的實現問題,隨后,越來越多的學者(如Fillmore 1985;Langacker 1991;張克定2011等)將圖形、背景概念用于認知語言學研究,他們的研究或多或少注意到了或反映了認知主體因素和認知對象特征③對圖形-背景關系及其可逆性的影響。從認知語言學角度來看,由認知對象特征引起的外源注意和由認知主體因素引起的內生注意體現為認知突顯。認知對象特征引起的認知突顯是認知主體感官對認知對象的自然反應,屬認知自然突顯。關于認知自然突顯的規律,心理學家和認知語言學家都有過深入的研究,如“普雷格郎茨原則”(principle of pr?gnanz)、Langacker(1993)的認知突顯選擇原則、Radden和K?vecses(1999:46-47)的轉喻來源域概念知覺選擇原則(perceptual selectivity)等。認知主體的主觀因素如注意力的人為選擇、興趣愛好、知識經驗、情緒等導致的認知突顯是認知主體主觀選擇的結果,屬認知人為突顯。如果將認知對象擴大到語言實體,那么導致認知人為突顯的因素還有語境(包括情景語境和上下文語境)。認知自然突顯和認知人為突顯都有可能影響人們選擇圖形,進而影響語言表征。如“上廁所”這一事件包括了很多細節,如:走進廁所、解開衣帶、排尿、洗手等,在這些細節中“排尿”是事件的核心細節,若無其他因素干擾,該細節在語言生成時會在認知中自然突顯而成為圖形,因此小孩在有尿意時通常會直接說“我要撒尿”。但成人一般會說“去洗手間”,這是因為成人的認知受到了社會規約(如禮貌原則)的制約,將更符合交際得體性的次要細節“洗手”人為突顯,獲得圖形地位,從而進入語言表征,形成不同的轉喻表達式。
影響人類認知突顯因素的復雜性和多樣性為圖形-背景逆轉提供了可能。Langacker(1991:308)、Talmy(2000:316)等研究表明,圖形-背景關系不是情景中給定的,認知對象的客觀特征(如緊湊性、移動性、對比性等)只會影響圖形選擇的自然性和可能性,最終圖形-背景關系的確立是認知主體對情景識解的結果,換言之,認知主體的主觀因素決定圖形-背景的角色關系,這就為語言中圖形-背景的可逆性提供了認知理據。例如,
(1) a. The bike (F) is near the house (G).
b. The house (F) is near the bike (G).
在一般情況下,自行車相當于房子來說具有圖形的典型特征(如可動、較小、結構相對簡單緊湊),所以(1a)較容易接受。但是也可能存在另外一種情況,即說話時在認知主體的百科知識中只有有關自行車的信息,并且他想確定房子的方位,此時表述(1b)就更為合適。
圖形-背景關系的逆轉可以在不同層面連續、多次發生。“圖形和背景之間在某種情況下可以重復多次使用,在A層面是圖形的,在B層面就有可能是背景,依次循環,相互交替,直到我們認為可以的狀態為止”(劉國輝2006:24)。Talmy(2000:313)指出,與心理學上將視覺場感知為圖形和背景兩分格局不同,語言學上通常要處理圖形實體、背景實體和背景框架三分格局,這就需要我們在不同層面、多次利用圖形-背景概念。例如:
(2) The lion (F) chased the gazelle (G/F) through the forest (G). (Talmy 2000:336)
(2a) The lion (F) chased the gazelle (G).
(2b) The lion and the gazelle (F) ran through the forest (G).
例(2)句描述的是有三個概念實體參與的位移事件。這一位移事件包含了兩個層面圖形-背景逆反的認知活動:在較小的層面(2a)上,“lion”是圖形,“gazelle”為背景,在較大的層面(2b)上,“gazelle”和“lion”組成了一個圖形復合體,“forest”是背景。這兩次認知活動通過“gazelle”從背景到圖形的逆反,形成一個連續統,在語言世界里整合成一個連貫的概念結構。
認知語言學中圖形-背景關系由認知對象特征、認知主體的主觀因素、語境等多種因素觸發、伴隨著圖形和背景關系逆轉的動態認知過程。圖形和背景之間認知角色關系的動態性和可逆性揭示了概念轉喻中來源域概念和目標域概念之間的關系及其認知操作機制。
3. 轉喻的認知機制
3.1.1轉喻的生成
認知語言學研究表明,從客觀世界到語言世界大致經歷了兩個階段,即概念化和語言表征。轉喻的生成也不例外。Sperb和Wilson(1995)的明示交際理論告訴我們,話語的生成是以交際意圖的顯現為起始點的,就轉喻來說,就是轉喻目標義(target meaning)的概念化。在這一階段,交際意圖導致目標域概念在語用者的認知中突顯,這時與目標義相關的其他概念、細節都還是客觀背景,未進入語用者的認知操作。目標域概念一旦形成(此時如果直接進行語言表征就會生成常規語言④),語用者就會將注意力轉向背景區域,以搜尋合適的概念或細節作為語言表征的概念工具(vehicle,即通常所說的來源域概念),轉喻操作進入第二階段:語言表征。在這一階段,認知對象特征、認知主體(說寫者)的主觀因素、情景語境都有可能影響用于語言表征的概念工具的選擇。當背景中的某個概念在語用者認知中獲得突顯,即轉喻來源域實現概念化,語言表征隨即啟動,生成轉喻表達。由此可見,轉喻語言的生成是在兩個層面上經歷了圖形-背景逆轉的連續的認知操作過程。在概念化層面,目標域概念是圖形,同一認知域內的其他概念是背景,此時來源域還沒有形成。在語言表征層面,用作語言表征的來源域概念獲得認知突顯,成為圖形,目標域概念逆轉成背景,起認知參照點的作用。例如:
(3) a. The ham sandwich is at table 7.
b. That Yao Ming/The tall man is at table 7.
c. The jeans is at table 7.
例(3a)中the ham sandwich是轉喻用法,其生成過程如下:受交際意圖(餐館服務員意欲指稱點了ham sandwich的顧客)的驅使,目標域概念(點此道菜的顧客)首先在說者認知中突顯成為圖形,此時與目標域相關的其他概念,如此顧客的臉型、身高、發型、衣著、所點的菜等都是背景,起認知參照點作用。進入語言表征層面后,此顧客相關的所有特征都有可能被選中作為圖形,關鍵是看即刻在影響認知突顯的三種因素中哪一個起主導作用。顯然,在例(3a)中,語境(餐館)因素導致了認知突顯,即在餐館的背景下,顧客所點的菜是最重要信息,而且在通常情況下服務員除了知道顧客所點的菜外,對他們其他情況一無所知,所以當服務員不得不提到某一具體的顧客時,他們點的菜最容易獲得認知突顯(Dirven 1999:275-76;張輝、孫明智2005:4)。不過也有可能出現其他情況。試想,如果顧客有非同尋常的外貌特征如像姚明一樣的身高,那么認知對象這一特征就有可能獲得認知突顯成為圖形而進入語言表征,即用“姚明”(that Yao Ming)或“大高個”(the tall man)來指稱該顧客,如例(3b);此外,服務員(認知主體)的主觀因素也有可能左右語言編碼形式,如服務員若對服飾特別感興趣,則有可能利用此顧客的服飾特征(如“the jeans”)來指稱該顧客,見例(3c)。
3.1.2轉喻的識解
轉喻的識解也經歷了兩個層面的認知操作和圖形-背景一次逆轉的認知過程,只不過認知操作路向與生成恰好相反。由上述可知,轉喻的生成是從目標域到來源域,從目標義的概念化層面到語言表征層面的認知操作過程,在此期間,目標域概念由圖形逆轉成背景而來源域概念由背景逆轉成圖形。在轉喻的識解階段,首先發生的是語言層面⑤的認知操作。語用者(聽讀者)受轉喻語言表征的刺激,在認知中形成來源域概念,即來源域實現概念化,然后在背景中搜尋目標義,進入目標義概念化認知操作。如果語用者在背景中成功地確定了目標義并將其概念化,則轉喻識解認知操作完成。由此可見,轉喻識解的關鍵在于來源域概念和目標域概念在認知中的“逆轉”,即來源域概念是否能從圖形逆轉成背景,目標域概念是否能從背景逆轉成圖形。在轉喻識解過程中觸發圖形和背景逆轉的關鍵因素是上下文語境(包括句子構式)。例如:
(4) a. I often read Yu Qiuyu.
b. I like Yu Qiuyu.
c. I admire Yu Qiuyu. (盧軍羽2011)
在識解例(4a)中Yu Qiuyu(余秋雨)的轉喻義時,經歷了圖形-背景在不同層面逆轉的認知過程。在來源域概念化層面,來源域概念實體Yu Qiuyu為圖形,目標域概念實體Yu Qiuyu’s works(余秋雨的作品)為背景;在隨后的目標域概念化層面,來源域概念實體Yu Qiuyu逆轉為背景,目標域概念實體Yu Qiuyu’s works(余秋雨的作品)逆轉為圖形。圖形-背景的逆轉和目標義(Yu Qiuyu’s works)的成功識解都取決于構式“read+N”(讀什么),因為在Yu Qiuyu所屬的概念域中能讀的只能是Yu Qiuyu’s works,不可能是余秋雨本人或其他所屬物。如果換成其他構式,情況就大不相同了。如(4b)中進入“like+N”構式的可能是余秋雨本人也可能是其所屬物,在缺乏足夠語境輸入時會引起歧義;而(4c)中的admire(敬仰)則取消了Yu Qiuyu的轉喻義,因為一般來說我們只可能敬仰余秋雨其人(盧軍羽2011)。
3.1.3常規化程度與轉喻的生成和識解
Radden和K?vecses(1999:22)認為轉喻來源域概念和目標域概念之間的認知聯系是建立在常規關系(stereotypical or idealized relationships)基礎之上的。張輝和孫明智(2005:5)指出,常規化程度高的轉喻和常規化程度低的轉喻在認知運作機制上有所不同,我們對此表示認同。常規化程度決定著轉喻來源域概念和目標域概念的認知距離以及轉喻生成和識解所需的認知操作時間。常規化程度越高,轉喻來源域概念和目標域概念心理距離越短,轉喻生成和識解時的認知操作時間也就越短;反之亦然。這是因為,常規化程度高的轉喻,來源域概念和目標域概念由常規關系連接,它們在轉喻生成和識解的不同階段在圖形和背景之間轉換更自如,甚至像常規語言一樣無需經歷從目標域到來源域(生成時)或來源域到目標域(識解時)的圖形-背景逆轉過程,直接在語言表征層面進行轉喻生成和識解的認知操作,這就好像當我們面對已經看過無數次的全家福,我們無需一個個辨認就能迅速指認出照片中任一個家庭成員一樣。例如,“中國大敗印度”,由國家指代這個國家的(藍/足/排等)球隊是一個常規化很高的轉喻,語用者在指稱目標義(中國隊/印度隊)時不需要選擇來源域概念(vehicle)的認知過程,目標域概念(中國/印度)在語用者認知中直接獲得圖形地位進入語言表征;在識解這個轉喻時,我們一般也無需將語言表征層面上處于背景角色的目標域概念(中國隊/印度隊)逆轉成概念化層面的圖形,因為在識解認知操作中,處于語言表征中的來源域概念“中國/印度”可以直接連接到或者說代替目標域概念“中國隊/印度隊”(由于兩者之間具有常規關系)。
3.1.4轉喻生成和識解的統一解釋
至此,我們可以用圖形-背景理論對轉喻的生成和識解認知過程作出統一的解釋(見圖1)。

圖1 圖形-背景理論關照下的轉喻生成和識解認知過程示意圖
首先必須說明的是,在現實世界中轉喻的生成和識解并不連接在一起,因為它們一般不發生在同一時空,這里把它們放在一起,只是為了加強兩者之間對比的直觀性和節省篇幅。如圖1所示,轉喻的生成和識解是兩個路向相反的認知過程,它們都經歷了兩個層面、圖形-背景一次逆轉的認知操作。轉喻的生成是從目標域到來源域,從目標義的概念化層面到語言表征層面的認知操作過程,在此期間,目標域概念由圖形逆轉成背景而來源域概念由背景逆轉成圖形。轉喻生成過程中,觸發圖形-背景逆轉的因素有認知對象特征、認知主體(說寫者)的主觀因素和情景語境。與之相反,轉喻的識解是從來源域到目標域,從語言表征層面到目標義的概念化層面的認知操作過程,在此期間,來源域概念由圖形逆轉成背景而目標域概念由背景逆轉成圖形,觸發圖形-背景逆轉的主要因素是上下文語境(句子構式)。在轉喻生成和識解過程中,圖形和背景的分離只是瞬間狀態,在大部分時間里,它們相互連接、相互滲透,形成一個連續統(圖1中用連線交錯并且虛實變化標識)。在轉喻生成的過程中,語用者一旦獲得目標義概念,就會將注意力迅速轉向背景并搜尋來源域概念工具,在此過程中,目標義由概念化層面的圖形逐漸隱沒在語言表征層面的背景里(如圖1中兩個層面的目標域連線由實到虛所示),而來源域概念逐漸從概念化層面的背景中顯現為語言表征層面的圖形(如圖1中兩個層面的來源域連線由虛到實所示);轉喻識解過程認知操作模式相同但路向相反。
圖1下方箭頭表示常規關系對轉喻生成和識解的認知過程的影響,即常規化程度越高,轉喻來源域概念和目標域概念心理距離越短,轉喻生成和識解時的認知操作時間也就越短,直至轉喻生成時或轉喻識解時的目標義概念化層面分別與語言表征層面重疊(圖1中用箭頭從兩端的概念層面趨向中間的語言表征層面來表示)。
與隱喻認知域映射單向性不同,轉喻的來源域和目標域原則上是可以互換的,Radden和K?vecses(1999:22)稱之為轉喻映射的可逆性。例如:
(5) a.Hehit me on the head.
b. I am happy to see a lot of newfaceshere.
(6) a. John is aPicasso.
b. He is afailure.
由前述可知,圖形-背景的可逆性是一個普遍的認知現象,認知對象特征、認知主體的主觀因素和語境都可以影響人們對圖形的選擇。語用者在選擇轉喻來源域概念時不僅受到概念對象特征的影響,而且受到概念主體主觀因素以及語境(情景語境)的影響。面對同一個事物、場境或事件,不同的認知主體、在不同的語境中、甚至在不同的時刻可能采取不同的概念化策略,或用整體代替部分(5a),或用部分代替整體(5b),或用具體代替抽象(6a),或用抽象代替具體(6b)等,實現了同一層面圖形-背景的逆轉,形成具有逆轉關系的轉喻表達。因此,Koch(1999:151)認為,一個詞匯所表達的概念表現為圖形而在同一框架內具有相鄰關系的另一概念為背景的狀態只是暫時的,說不定在某個時刻某些語用的、概念的或情感的因素會突顯同一詞匯相關聯的背景概念,從而使圖形-背景關系發生逆轉,這就是轉喻現象。
4. 結語
Koch(1999,2001)曾經指出,轉喻是圖形-背景效應或是基于圖形-背景效應的,可惜他沒有加以系統地闡發,這一觀點也沒有引起學界的重視。我們的研究表明,圖形-背景理論對轉喻的認知研究具有重要意義,圖形和背景關系的可逆性不僅解釋了轉喻認知域的可逆性現象,而且為轉喻生成和識解的認知機制提供了統一的解釋框架。轉喻的生成和識解是發生在不同時空、認知操作路向相反的兩個認知過程,在研究中將它們混為一談或偏倚其一都是不足取的。轉喻的來源域概念和目標域概念在轉喻認知操作的不同階段交替扮演著獲得認知突顯的圖形角色和起認知參照點作用的背景角色。“突顯觀”重點關注轉喻識解時意義的構建過程(即目標義概念化層面),因而強調目標域的突顯性;“參照點觀”將處于不同階段的來源域概念實體所扮演的角色和具有的特征(高度突顯和起認知參照點作用)置于同一平面上討論,因而容易引起誤解。
近年來,語言的生成和理解加工過程的差異越來越受到心理語言學家和功能語言學家的關注,如Boersma(2007)通過語言實驗證明了言語的生成和理解是兩套獨立的語法系統,van Valin(2005)在角色-指稱語法(Role-reference Grammar)的框架下為語言的生成和理解建立了各自的模型。從認知的角度而言,語言的生成和理解是兩個逆向的映射過程(前者為“從概念到語言”,后者為“從語言到概念”),兩者必然存在差異,但認知語言學界對此還缺少必要的思考,希望我們的研究能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
① 本文中的“識解”大致相當于“理解”,但由于本文重點關注語用者理解轉喻時的認知過程,故用識解一詞代替理解。
② 內生注意指認知主體自我控制下的注意,這種注意不是自發的,而是在外界誘導下(如實驗指令)知覺主體對注意力指向主動選擇的結果。外源注意是人的知覺(包括視覺、聽覺等)受知覺對象的吸引而自動產生的注意(automatic attraction of attention),如人的注意力會自動聚焦于黑暗環境中突然出現的亮光。
③ 心理學主要是在知覺(主要是視覺)領域探討圖形、背景關系,但認知語言學主要是在認知的層面探討圖形、背景概念,所以2.1節中的有關知覺的概念在本節中替換成認知概念,如“知覺主體”→“認知主體”等。
④ 此處常規語言是指非轉喻(隱喻)性語言,相當于系統功能語法中的“一致式”。
⑤ 此處“語言層面”指語言表征的認知操作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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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甄鳳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