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新的關鍵詞都是騙你的

朱白

在蘇珊·希爾的短篇小說集《教養(yǎng)蜂人識字的男孩》書腰上，赫然寫著三個關鍵詞：失敗者、孤獨者和格格不入者。某種時候，這三個并列的關鍵詞會成為讀者的一扇門，換言之，它們大體上可以意味著某種審美的存在，或者說它們可以吸引到某些氣味相近或對之有興趣的人來翻開這本書。

但其實，蘇珊·希爾筆下的小說，跟我們先入為主想象的這股子審美沒什么關系。作為英國老牌女作家，蘇珊·希爾更容易被人辨識的是小清新、文藝范兒等氣質。她的文學審美里，其實并沒有多少關于真實庸常生活中“失敗”的成分。或者說，蘇珊·希爾作品中的所謂失敗和格格不入氣味，正是作家為了調動讀者對于自己的小清新故事閱讀興趣的催化劑，而非事物的本真意義。

蘇珊·希爾的故事沒有強烈的戲劇沖突，她是那種在平淡中使用平淡手法來寫作的作家，她的漠然本身似乎也可以看成是一種美學，即，讓不那么平常的生活誕生出一點有滋味的故事，懷揣著這種意圖的作家首先不應該是壞作家。小說是戲劇化故事的一種呈現(xiàn)，但真正的有效期漫長的嚴肅小說不會是那種靠強烈顛覆性情節(jié)推動的作品，仰仗一驚一乍的獵奇式情節(jié)的小說，更多會被類型小說所用。這里不是在說好壞的標準，而是對于不同品相的作品的一種區(qū)分。于日常中發(fā)現(xiàn)不那么日常的行為細節(jié)，恐怕是很多小說家的選擇，剔除強烈戲劇性的情節(jié)并不代表你所“再”寫一遍的故事就得是白開水般的無味無色。

同題小說《教養(yǎng)蜂人識字的男孩》講述了一個男孩與養(yǎng)蜂人相處的故事，兩個孤獨者碰頭了，在略微尷尬的氣氛中有了一點交流，其中包括男孩教養(yǎng)蜂人識字的一點情節(jié)。就是這么個故事，非常平淡，沒有強烈的沖突去吸引你饒有興致地去閱讀這篇小說，也沒有稀奇古怪的情節(jié)來使你在閱讀中發(fā)現(xiàn)一些什么奇淫巧計。蘇珊·希爾可能是那種不在乎所謂閱讀趣味的作家，但她卻很用力地在營造自己的閱讀氣氛。環(huán)境和心理描寫變成小說的一個重要部分，支撐著情節(jié)發(fā)展，甚至也有時候起著推動故事人物本身的作用。

“依然是炎炎夏日。花園里到處都是翩翩起舞的蝴蝶，最后一朵玫瑰的花瓣隨風飄落。花園后面那座房子的門每天都半掩著。馬特·梅被差去閣樓熏馬蜂巢時，總得費力地穿過仿佛有大海那么深的走廊。”或許會有讀者可以從這樣只能意會的環(huán)境描寫中體會到樂趣吧，至少氣氛被營造得已然如此，一般情況下不會搞錯，作為讀者你也只能進入并嘗試著理解和接受。

《教養(yǎng)蜂人識字的男孩》中的人物無疑都是“孤獨者”的具體人物，男孩和養(yǎng)蜂人，還有背后沒出場的男孩姑媽養(yǎng)蜂人的雇主等等，他們在這篇小說中共同形成了一道有效有料的“孤獨者”畫卷。不管是暫時還沒有同齡朋友、失去母愛的怯生生男孩，還是數(shù)年如一日的養(yǎng)蜂人，他們都是這個花園里的孤獨者。可是這種場景下的孤獨者雖然有情有義，但無法成為我們通常理解的“日常生活”。他們的空間和環(huán)境是被局限在某個時期以及一個破敗的花園中，僅僅是依靠特定環(huán)境下的特殊故事，還是無法打動太多不同身份不同屬性的讀者。換言之，“養(yǎng)蜂人”和“男孩”沒有某種共識性，也沒有可以發(fā)散出來感染讀者的氣質，有的大概只是作家蘇珊·希爾本人刻意強調出來的那種孤獨感。

經過學院化作家馴化的“養(yǎng)蜂人”，沒有多少他本人的色彩，反而是被染上了某種奇怪的光暈。他其實沒有學會孤獨，盡管在現(xiàn)實空間中他可能已經孤獨很久了，但他秉持的孤獨輕易就被一個小男孩打破了——在孤獨和輕薄的憧憬之間，這個人物的合理性被消解了大半。與其說是突如其來的男孩在養(yǎng)蜂人的孤獨生活中驚起了一片漣漪，不如說是養(yǎng)蜂人自己在尋找和渴望這樣一種“鬧哄哄”的環(huán)境。

順便說一句，《教養(yǎng)蜂人識字的男孩》這本小說集的翻譯說不上是不是糟糕，但至少我在閱讀的時候感受不到流暢和通順，很多場景莫名其妙，既有干枯無味的感覺，也有自以為是唐突的意思。沒有對比過原著，不知道是作者本意如此還是翻譯的草率和隨意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