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海上保險保證制度改革評析

鄭　睿

(上海海事大學法學院，上海　20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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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海上保險保證制度改革評析

鄭睿

(上海海事大學法學院，上海201306)

摘要:在現行《1906年英國海上保險法》下，保險人將在被保險人違反保證之時起自動解除所有保險賠償責任。而且，即使被違反的保證不會增加已實際產生的損失的發生風險，保險人也能解除責任。《2015年英國保險法》對現行法進行了重大修改：當被保險人違反保證時，保險人的責任將處于中止狀況，直到被保險人對其違反行為做出更正。更進一步，如保證或其他條款與某一特定類型的損失相關，則保險人不得以此類保證或條款未被遵守為由對實際發生的不同類型的損失逃脫賠償責任。總體而言，新法進行的變革平衡了被保險人和保險人的利益，有利于支持和促進倫敦海上保險市場發展。

關鍵詞:《2015年英國保險法》；保證；責任中止；與實際損失無關的條款

一、問題之提出

保證是普通法系海上保險法中的一個特色制度。作為“所有海上保險法的母法”的《1906年英國海上保險法》用了第33條至第41條整9個條文為這個制度搭建了一個較為完整的法律框架。[1]其中，第33條第1款開宗明義對保證進行了定義：“保證，是一種承諾性保證，指被保險人憑此承擔去做或不做某種特定的事情，或履行某項條件，或肯定或否定某些事實的特定狀態的存在。”從這一定義可以看出，保證的功能，實質上是劃定承保風險的范圍并進一步確定保險人的保險責任范圍。所以，保證一直都在海上保險實務中受到保險人的青睞，在各種類型的海上保險合同中都能找到保證的身影。

①參見Allenv.UniversalAutomobileInsCoLtd[1933] 45 LILR 55。

②參見[1992] 1 AC 233,262-263。

③在ForsikringsaktielselskapetVestav.Butcher[1989] AC 852一案中，被保險人保證自己的養魚場24小時都有人看護。此后養魚場在風暴侵襲下受損，而風暴侵襲時養魚場并沒有人看護。盡管有人看護也不能減少養魚場在風暴中遭受的損失，但是法院無論如何都判決保證被違反，保險人賠償責任解除。該判決引起了極大的爭議和批評。

保險人在實務中頻繁使用保證，就使得大量與保證的理解和適用相關的爭議源源不斷地來到英國法院面前。法院也抓住了這些機會，通過解決爭議，豐富和完善了與保證有關的法律，并對保證制度的不足不斷做出反思。法院反思的力量，再加上學術界對保證制度存在的問題不斷進行的批判性評價，最終促成了英國海上保險法中保證制度的改革。2015年2月12日，英國議會通過了《2015年英國保險法》(TheInsuranceAct2015)，該法第9條到第11條對適用了一百多年的保證制度作出了變革。新法將于2016年8月正式生效，將適用于包括海上保險合同在內的一切商業保險合同。

英國海上保險成文法和判例法對世界上很多航運國家海上保險立法和司法實踐都提供了極其重要的參考。以中國為例，最高人民法院王淑梅法官在談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商法》(簡稱《海商法》)第十二章的第235條保證制度時，就坦承“我國海商法借鑒了英國1906年海上保險法的規定”。[2]米健教授有言：“在當今世界，差不多所有的立法者都自然而然地采用法律比較的方法來尋求提高其立法質量。法律比較已經成為現代立法者們必然采用的一個手段。”[3]所以，對英國最新立法進行研究，對其立法經驗做出總結，對其立法內容進行分析，在此基礎上做出相應評價，有助于為《海商法》第十二章的相關規定在未來的修改之研究提供立法和司法上的國際比較視野。筆者將結合《2015年英國保險法》的立法背景資料和法律條文本身，對新法中有關保證制度的內容進行梳理和評價。試圖詮釋并評析的問題包括三個：第一，法律修改之背景，即現行法存在哪些問題；第二，法律修改之內容，即《2015年英國保險法》對于保證制度進行了哪些新規定，這些新規定的含義是什么，存在哪些潛在問題；第三，法律修改之評價，即對《2015年英國保險法》有關保證制度的新規定進行一個整體上的宏觀評價。

二、法律修改背景：現行法下的保證制度及存在的問題

(一)現行法下的保證制度及存在的問題

1.現行法下的保證制度

結合《1906年英國海上保險法》第33條、第34條以及相關的判例法，英國海上保險法對保證制度的現行規定可以簡要總結如下。[4]

第一，《1906年英國海上保險法》第33條第3款規定：保證是一種必須被嚴格遵守的條件，無論它對風險是否重要。這就意味著，不論被保險人違反保證的原因和主觀狀態如何，只要保證沒有被嚴格遵守，保險人就可以主張保證被違反。在一個較極端但能說明問題的案例中，被保險人保證他購買車輛時支付了285英鎊，但實際上他僅支付了271英鎊。英國上議院的懷特勛爵認為被保險人違反了保證①。

第二，《1906年英國海上保險法》第34條第2款明確規定：如果一項保證已經被違反，則被保險人不能以在損失發生前違反行為已經得到更正，保證已經得到遵守為由抗辯。換句話說，保證被違反后，被保險人的任何彌補或者更正措施都沒有法律效果。

第三，《1906年英國海上保險法》第33條第3款明確規定：如果被保險人不遵守保證，那么除非保險合同另有約定，否則，從被保險人違反保證之時起，保險人的保險賠償責任自動解除。在英國上議院的權威案例TheGoodLuck中，高夫勛爵(Lord Goff)就強調：“如果一項承諾性保證沒有被遵守，自保證被違反之日起，保險人解除賠償責任，理由很簡單，遵守保證是保險人承擔責任的先決條件。這反映了保險法中保證的基本理念在于僅有在保證得到遵守時保險人才接受風險②。”更嚴重的是，保證被違反之后保險人賠償責任之解除并不要求違反保證的行為與被保險人損失之間存在因果關系③。

2.現行法存在的問題

立法指向的是未來，是通過制定一個新規則去改變現行狀況。[5]417從立法論的角度討論修改現行規則，制定新規則的時候，首先應該搞清楚的一個問題是：現行規則存在什么問題，現行狀況為什么要改變？

2012年6月26日，負責法律改革研究的英格蘭法律委員會和蘇格蘭法律委員會聯合發布了一份保險合同法改革的咨詢意見書，并在意見書中指出了現行商業保險中保證制度存在的四個主要問題。[6]

第一，因為保證必須被嚴格遵守，所以被保險人犯下的與風險毫無關系的、微不足道的錯誤都有可能使保險人以保險被違反為由拒絕承擔賠償責任。

①參見[1933] AC 240。

②參見[2008] EWCA Civ.1314。

第二，被保險人不能以違反保證的情況已經得到補救為由進行抗辯，這就意味著如果保險合同中約定被保險人保證按時檢查警鈴以確保其正常工作，而被保險人有一次沒有做到，則不論被保險人在損失發生之前是否已經檢查過警鈴以確保其正常工作，保險人都有權以保證被違反為由拒絕承擔賠償責任。

第三，保險人有權以保證被違反為由解除保險合同項下全部賠償責任，而不僅僅是解除與保證相關的風險類型的責任，這就意味著在被保險人違反保證的要求沒有在房屋里安裝防盜設備時，被保險人也不能在房屋因洪水侵襲發生損失時向保險人請求保險賠償。

第四，保險實務中，在訂立保險合同之時，被保險人經常會被要求就投保單中的一些問題做出回答，而投保單中會有一個“合同基礎”的聲明條款，其效力就是將被保險人對于投保單問題的回答轉化成為被保險人對相關問題做出的保證。如此一來，這些回答，只要有不準確之處，不論多么細微，都可能使得保險人主張保證被違反。這一做法源于19世紀的保險實務，但是在《1906年英國海上保險法》中卻找不到任何支持。可以說，這是保險市場“異化”的體現，對被保險人非常不公平。

從以上四個現行法存在的問題可以看出，保證制度在價值取向上過于偏袒保險人，在使得保險人可以以“純技術性”的原因逃脫保險賠償責任的同時，也賦予了保險人極其有力的談判優勢。2014年12月9日的立法聽證會上，英國工商業保險和風險管理人協會(AIRMIC)的首席代表約翰·赫瑞爾(John Hurrell)在接受議會詢問時就提出：保險人可以向被保險人明示：“你違反了保證，雖然違反行為和損失之間沒有因果關系，但是我們有權選擇解除所有賠償責任。現在讓我們來好好談談！”[7]622007年，法律委員會明確指出：“我們不認為保證的現行規則能滿足國際市場的需要和期待。”[8]海上保險市場的國際性使得被保險人在投保時擁有了更多的靈活性，在保險費率相似的前提下，被保險人會更傾向于到保險條款和保險法律對其更加友好的市場投保。[9]可以說，英國海上保險法中保證制度的嚴苛性和利益失衡，已經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潛在被保險人對英國海上保險市場的信心，對英國在海上保險市場上的主導地位產生了負面影響。英國海上保險的市場參與人、學者和法律實務工作者一致認為，有關保證的現行法律應當做出改革。

(二)英國法院為緩解問題所做出的努力

有如上述，保證制度在現行法下的最大問題在于違反保證的后果對被保險人過于嚴厲。但是，由于《1906年英國海上保險法》第33條對于違反保證的后果表述清楚，再加上英國曾經的最高司法機關上議院司法委員會(2009年10月1日以后英國最高司法機關改為“最高法院”)在1993年的TheGoodLuck案件中對第33條進行了非常明確的解釋，這就使得除非第33條被議會修改或廢除，否則保證制度存在的問題很難得到徹底的解決。不過，“法律在被適用前需要被解釋，而解釋是一個創造性活動……法官一般不推翻已經確定下來的法律規則；但是他們會修正法律規則，會擴展它們的適用，限縮它們的適用，甚至是拒絕將其適用于手頭的案件事實”。[10]549,551英國法院為緩解或規避保證制度存在的問題，一直都在具體案件中通過解釋訴爭條款限制保險人對保證的依賴。

例如，在ProvincialInsuranceCompanyLtdv.Morgan&Foxton①一案中，被保險人保證他們的卡車(保險標的)僅用于裝運煤炭。在發生保險事故當天，卡車曾被用于裝運木材，但是保險事故發生時，卡車上裝運的是煤炭。保險公司以被保險人違反保證條款為由拒絕賠償，但是該主張沒有得到上議院支持。上議院認為訴爭條款并不是保證條款，而是責任中止條款(suspensory provision)，即當卡車沒有被用于裝運煤炭時，保險人的保險責任處于中止狀態，但是當卡車重新被用于裝運煤炭后，保險人的保險責任即告恢復。

又如，在JohnThomasPrattv.AigaionInsuranceCoSA②一案中，被保險人保證船舶“在任何時候都有船東或船長駐船照看”。船舶停泊在港口時發生火災，船舶毀損，而火災發生時并沒有任何人在船上。保險人以保證條款被違反為由拒絕賠償，高等法院支持了保險人的主張，但是上訴法院推翻了高等法院的判決。上訴法院認為，首先，訴爭保證條款含義不清，所以法院有權適用疑義解釋原則，就條款含義對保險人做出不利解釋。該案中，當船舶所有人和船長離開時，船舶正安全停靠在港口泊位。如果保險人想要在此情況下要求船舶有人照看，就必須在合同中寫明。其次，就算這個保證條款措辭清楚，解釋條款也不應當拘泥于文字而應當從條款目的出發。該條款的目的是保證有人能夠及時處理船舶所面臨風險，而這些風險主要應包括是航行風險，而不應包括船舶安穩停泊時可能面臨的風險。

雖然法院可以通過合同解釋技術限制保險人對保證的不合理使用，但是該做法必須基于個人具體情況，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保證制度本身存在的問題。英國法下，由于遵循先例制度較為嚴格的適用，法官能動司法的空間并不大，“至少法官不能進行急速的變革。徹底清除舊法律規則，確立新的一般性法律規則，主要還是立法機關的事”。[10]810從2006年開始，英格蘭和蘇格蘭的法律委員會就聯合啟動了英國保險法改革研究項目，保證條款毫無疑問成為了重點研究對象之一。在經過長達八年的調查、咨詢和研究后，2014年7月，兩家法律委員會聯合向議會提交了一份新保險法草案。草案使用了3個條文對《1906年英國海上保險法》涉及保證的法律規則做出了修改。經過7個月的辯論，這份法律草案最終通過了英國議會的非爭議性法律草案審讀程序，在2015年2月12日獲得女王簽署，被命名為《2015年英國保險法》，并將于2016年8月正式生效。

三、法律修改的內容

(一)《2015年英國保險法》第9條之評述

第9條名為“保證與陳述”，其適用于被保險人在訂立非消費者保險合同或對非消費者保險合同做出變更時進行的陳述。該條第2款規定：該陳述不能被保險合同中的任何條款或任何其他合同(不論宣告此類陳述是否構成合同的基礎或其他)轉換成為保證。

這一法律規范回應了上述法律委員會提出的現行商業保險中保證制度存在的第四個問題，規范的實質效力就是廢除了投保單或其他任何形式的合同中存在的“合同之基礎”的聲明條款。據此，保險人如果想要使用保證條款，就必須明確將條款以書面形式訂入保險合同當中。這樣做的目的是促進保險合同訂立過程的透明度，確保被保險人知道他在保險合同中做出了怎樣的承諾。[11]396

(二)《2015年英國保險法》第10條之評述

第10條是新法對舊的保證制度做出的最重要的改革。該條第1款開門見山：“任何規定違反保險合同中的保證(明示或默示)將導致保險人解除合同責任的法律規則均被廢除。”也就是說，《1906年英國海上保險法》第33條第3款第2句及解釋該句的判例法如TheGoodLuck在新法生效后都將被廢除。

1.違反保證的新法律后果

第2款對違反保證的法律后果進行了新的規定：“如果損失發生在合同中的保證(明示或默示)被違反之后而違反被更正之前，或損失可歸咎于上述期間發生的事件的后續影響，則保險人根據保險合同不對此類損失承擔責任。”解釋該款能得出的直接結論有兩個：第一，與《1906年英國海上保險法》第34條第2款的規定不同，根據新法，被保險人可以對其違反保證的行為進行更正；第二，保證被違反的后果是保險人在保險合同下的責任從違反之時起中止，直到違反行為得到更正。保險人不對責任中止期間發生的損失或可歸因于該期間發生的某事件造成的損失承擔責任。也就是說，新法之下，保證的性質已被界定為責任中止條款。新法的此項改革并非完全的創新，不但美國佛羅里達州、路易斯安那州和德克薩斯州的法律對于保證條款被違反的后果都有類似規定，[11]387而且有如上述，英國法院為了緩和現行保證制度的嚴苛性，也有將似是而非的保證條款解釋為責任中止條款的先例。再者，根據英國著名的風險管理公司Mactavish的研究，在保險實務中，很多被保險人已經通過與保險人的協商而在合同中對違反保證的后果進行了和第10條相同的約定(甚至走得很遠，例如，約定保險人享有救濟的前提是違反保證的行為必須要直接造成損失或給保險人造成損害)。[7]103從這個角度說，新法進行的改革并非是顛覆性的，而是演進性的。改革建立在已有的判例法和保險市場的良性實務操作之上。如此這般，法律適用的穩定和法律改革的變化就做到了“相互連結和相互滲透”，有助于對法律秩序價值的維護。[5]326-327

第2款的規定需要進一步明確的還有兩個問題：第一，如何判斷被保險人違反保證的行為得到了更正？第二，如何判斷損失可歸咎于責任中止期間發生的事件的后續影響？

①參見[1929] SC 48。

第一個問題在第10條第5款和第6款中得到了回答。第5款(b)項規定了一般情況：當被保險人停止違反保證時，則被保險人違反保證的行為可視為得到了更正。這一規定看似清楚，但是它并沒有解決保險人應當如何對待被保險人反復違反保證(即被保險人在一段較短期間內的行為存在違反保證、停止違反、再次違反、停止違反的模式)的問題。法律委員會在2014年7月發布的終期研究報告中使用了Murrayv.ScottishAutomobileandGeneralInsuranceCo①這個案例中出現的保證條款來解釋上述問題。在這起案件中，被保險人保證僅將車輛用于私人目的，同時保險合同中的責任免除條款還規定保險人不對車輛處于商業租賃期間發生的損失承擔責任。在被連續商業租賃幾天之后，車輛在車庫停放過夜時發生損失。法律委員會認為在損失發生之時，車輛沒有處于被商業租賃的狀態并不意味著被保險人違反保證的行為得到了更正。車輛停放過夜的事實是伴隨著車輛被商業租賃的事實發生的，所以被保險人并沒有停止違反保證。法律委員會認為僅有在車輛完全不再被用于商業租賃之后，或至少對車輛的使用以私人目的為主導時，違反保證的行為才能被視為得到了更正。[12]雖然法律委員會的上述意圖并沒有直接反映在第5款(b)項的文字中，但是在對該法條進行解釋時，筆者認為沒有理由完全拘泥于法條的字面含義而不考慮法條的立法背景和立法目的。所以，對于在一段時間內被保險人不間斷地違反保證的情況，筆者認為可認定違反行為從未得到更正，因此，在此期間內，保險人的保險責任都處于中止狀態。

此外，一些保證會要求某事必須在一段特定時間內完成，如果最后期限已經經過，則理論上被保險人永遠不可能對違反保證的行為進行更正，所以，第6款和第5款(a)項規定，如果與保證相關的風險稍后將變得同當事人最初預期的本質上相同，則被保險人違反保證的行為同樣可被視為得到了更正。例如，被保險人保證2015年1月1日之前安裝防盜警報設施，但是實際上該設施在1月20日才被裝好。1月1日至20日之間，保險人的保險責任毫無疑問將處于中止狀態，但是20日之后，因設施已被安裝，此時與保證有關的風險即保險標的遭遇盜竊的風險可被視為同當事人最初預期的本質上相同，所以保險人的保險責任又告恢復。[13]para.60.2

再者，第10條第4款(b)項規定，如果違反行為能被更正，則保險人要對更正之后發生的損失承擔責任。反向解釋該條款可得出一個結論：有些違反保證的行為是不能被更正的。在英國財政部為《2015年英國保險法》起草的“立法說明”(Explanatory Notes)中，這一觀點也得到了印證，[14]para.89而且立法也并沒有禁止保險人使用這類保證。這類保證主要與保險責任開始之前的情況有關。例如在船舶保險中，被保險人保證船舶在過去的六個月內已經經過救助協會(Salvage Association)的檢查并且協會提出的所有改進建議都得到了遵守。當保單生效時，保險人發現上述保證被違反，則保險人的保險責任從一開始就會一直處于中止狀態且被保險人的違約行為不能被更正。這主要是因為此類保證的功能是協助保險人劃定擬承保風險的范圍，而被保險人做出的保證也因此構成保險人同意承保風險的基礎。在保證被違反的情況下，被保險人實際上對保險人就風險范圍的認識進行了誤導，所以保險人的保險責任自始不曾開始也是容易理解的。[11]388

第二個問題在立法說明中得到了回答：如果損失可歸因于在保險人賠償責任中止期間發生的某一事件，但僅在違反保證的行為被更正之后損失才實際發生，則可認為損失“可歸咎于上述期間發生的事件的后續影響”。[14]para.90例如，如果被保險人在保險合同中保證不將船舶駛入戰區，但被保險人違反保證指令船舶前往戰區。船舶在戰區內被魚雷擊中，當時沒有沉沒，而在駛離戰區之后才沉沒構成全損。雖然損失發生在違反保證的行為被更正之后(駛離戰區)，但是保險人對損失仍然有權拒絕賠償，因為損失可歸因于保證被違反期間發生的事件(魚雷襲擊)。[13]para.58

最后，和《1906年英國海上保險法》第34條一樣，新法仍然規定了被保險人違反保證的豁免。第10條第3款規定在三種情況下，第2款規定的救濟不適用。第一，由于情勢變更，保證不再適用于保險合同；第二，任何后來頒布的法律致使遵守保證變為非法；第三，保險人放棄對被保險人違反保證的行為抗辯。上述三種情況都是現行法下已有的情況，所以，新法下考慮上述三種情況適用的可能性時，現有的相關判例仍然具有約束力。新舊法交替時，法律適用的連續性再次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保證。

2.排除第10條之適用

值得注意的是，第10條第2款并非是強制性規范，也就是說，保險人仍然有權按《1906年英國海上保險法》第33條第3款在保險合同中對違反保證條款的后果進行規定。根據專注保險案件的英國律師事務所BLM向議會提交的立法建議備忘錄，第10條的任意性“將在某些承保特殊風險的市場受到歡迎”。[7]83但是，《2015年英國保險法》對保險人的訂約自由施加了限制。該法引入了兩個新的概念：“不利條款”和“透明度要求”。根據第16條，如果保險人利用保險合同中的條款排除《2015年英國保險法》的適用，而使得被保險人處于和直接適用法律相比不利的地位，則該條款就會被認定為是“不利條款”，而不利條款只有在滿足“透明度要求”時才有效。第17條對“透明度要求”進行了規定：該條第2款要求保險人采取足夠措施將不利條款向被保險人做出提示，其規范目的是要求在保險合同訂立之前，被保險人應有合理機會知道不利條款的存在。第3款要求不利條款的法律效力必須清楚明確。[13]para.79至于何為“清楚明確”，英國出庭律師哈利·懷特給出了一個建議：保險人可以在保險合同中單獨起草一個條款來實現排除第10條適用的目的，該條款的措辭可以是：“《2015年英國保險法》第10條均不適用。因此，如果被保險人沒有嚴格遵守保單中的任何保證，保險人自保證被違反之時起不可撤銷地解除合同下所有責任。被保險人不能主張損失發生前違反保證的行為已經得到更正。”保險人不能僅僅在保險合同中聲明：“《2015年英國保險法》第10條不適用”，因為該聲明并沒有一個清楚明確的法律效力，不符合第17條第3款的要求。另外，第4款認為，在確定第(2)款和第(3)款的要求是否得到滿足時，特定交易情況中被保險人的特點和經營狀況應被納入考慮范圍。也就是說，對某一類型被保險人足夠的提示措施并不一定對另一類型的被保險人就足夠，而且，在判斷不利條款的法律效力是否明確時，還應當考慮被保險人理解條款規定的程度。[14]paras.130-131

(三)《2015年英國保險法》第11條之評述

現行法下，保險人可以以保證被違反為由而拒絕對與保證完全無關的損失進行賠償。例如，被保險人違反了安裝防火警報的保證，但是房屋損失卻是由洪水造成的，保險人也可以拒絕對該損失進行賠償。法律委員會認為這是現行法最大的問題，對被保險人極不公平，必須得到更正。所以，法律委員會起草了一個全新的名為“與實際損失無關的條款”的條文，以期能解決上述存在的問題。在《2015年英國保險法》草案審議過程中，該條文引起了非常大的爭議，法律委員會曾一度將其撤回，重新修改條文措辭并將其再次提交審議之后，該條文才獲得通過。但從以下的分析可以看出，第11條仍然存在著種種問題。

1.第11條的適用范圍

根據第11條第1款，該條規范的保險合同條款不僅包括保證，還包括責任免除條款等：本條適用于保險合同中的明示或默示的某條款，如果遵守該條款將導致下列一項或多項風險的減少：(1)某一特定類型的損失；(2)某一特定地點的損失；(3)某一特定時間的損失。但是本條不適用于整體定義風險的條款。

將“整體定義風險的條款”從第11條的控制機制中排除是該條適用可能存在的第一個不確定性。在法律委員會專門為第11條撰寫的說明中，法律委員會認為以下一些條款不屬于第11條的調整范圍：(1)定義保險標的用途的條款；(2)規定保單適用的地理范圍限制的條款；(3)規定投保船舶船級的條款；或(4)規定被保險人最低年齡、資格或特征的條款。法律委員會傾向認為：船舶保險中，與船級、船長適任資格和船舶的商業用途有關的合同條款都對風險有實質影響，所以它們屬于“整體定義風險的條款”。但是，與鎖具有關的條款僅和船舶上鎖部分被侵入的風險相關；與自動噴水滅火裝置有關的合同條款也僅和火災損害的風險相關，因此，這兩種條款都是第11條規范的對象。

但是，英國保險人協會(Association of British Insurers)在向議會提交的立法備忘錄中表達了對法律委員會上述例證的質疑：一些規定保單適用的地理范圍限制的條款完全可以針對特定類型的風險，如海盜或惡劣天氣；而規定船長適任資格的條款也完全可以與碰撞這類特定的風險相關。所以，這些例證的說服力值得深究。[7]46

而且，法律委員會所做的僅僅是舉例，而并沒有就如何區分“整體定義風險的條款”和“減少某一特定類型或地點或時間風險的條款”提出一個具有導向意義的判斷標準。勞合社市場協會(Lloyd’s Market Association)在其向議會提交的立法建議中，對理解“整體定義風險的條款”的困難性進行了舉例：被保險人為一家煉油廠投保了火災險，并在合同中保證當工廠煉油設備運作時煉油廠必須有合格的消防員駐場。在此背景下，要認定該保證條款是否應由第11條調整并非易事。一方面，保險人可以主張，由于該保險承保的是火災風險，所以要求消防員駐場的條款應該對風險有整體上的實質影響，該條款是“整體定義風險的條款”，第11條不適用。但是，另一方面，被保險人可以主張，該條款的意圖是減少火災這一特定類型的損失，或煉油廠這一特定地點的損失，第11條應當適用。[7]37此外，如果被保險人投保的不是火災險而是一切險，那么同樣的保證條款將更可能被解釋成為減少某一特定類型損失的條款，第11條將適用。所以，特定訴爭條款的性質，將不僅僅與條款本身有關，而且也會和保單承保的整體風險有關。[13]para.69.2

再者，《2015年英國保險法》并不會完全取代《1906年英國海上保險法》，后者的部分條文在前者適用的背景下可能會產生不確定性。例如，《1906年英國海上保險法》第41條規定，被保險人默示保證“所保航程是合法的，且在被保險人可以控制的范圍之內，該航程應該以合法的方式完成”。問題是，該默示保證是“整體定義風險的條款”還是“減少某一特定類型或地點或時間風險的條款”？假設在一起案件中，被保險人的貨物代理人違反國家相關出口法律的規定，在沒有獲得衛生部批準的情況下偽造文件裝運了藥品。船舶起航之后遭遇風暴沉沒，藥品全損。此時《2015年英國保險法》第11條是否適用仍然是一個兩方都可說理的爭點：一方面，保險人可以主張默示保證的規范目的在于從整體上控制海上冒險的合法性，所以這屬于“整體定義風險的條款”；但是另一方面，被保險人同樣可以主張默示保證的規范目的在于減少被保險人違法行為導致損失的這一特定類型風險，所以第11條適用。《1906年英國海上保險法》中其他可能受到新法第11條影響的還有第45條、第46條和第48條。這三個法條在倫敦保險市場的標準船舶航次保險合同中都會轉化成為合同條款適用。第45條規定，在風險開始后，如果船舶自愿改變保單指明的目的港而駛向其他目的港，則從改變的決定明確之日起，保險人免除責任；第46條規定，如果在沒有合法理由的情況下，船舶駛離了保單載明的航線，保險人自船舶繞航時免除責任；第48條規定，承保航程在整個過程中必須合理迅速地完成，如果不能如此完成又無合法理由，保險人自延遲成為不合理時起免除責任。在新法第11條適用的背景下，一方面，被保險人可能主張，上述三個條款都是減少某一特定類型(第46條)或地點(第45條)或時間(第48條)風險的條款，因此，有如下述，保險人責任免除將會受到限制；但另一方面，保險人可能會針對性地主張，上述三個條款都是“整體定義風險的條款”，因此第11條根本不適用。

綜上所述，在《2015年英國保險法》沒有對“整體定義風險的條款”和“減少某一特定類型或地點或時間風險的條款”提供法定區分標準的情況下，該法生效后，如何區分兩類條款的問題將可能導致大量爭議，塵埃甚至可能要等到最高法院做出確立區分標準的相關判例之后才會落定。在此之前，法律將在相當長的時間內處于不穩定的狀態，而不穩定的法律不僅會降低訂約效率，而且也會減少發生爭議后雙方和解的可能性。[7]85這是這次法律改革可能帶來的負面后果之一。

2.被保險人根據第11條能享有的抗辯

根據第11條第2款和第3款，如果一個條款屬于“減少某一特定類型或地點或時間風險的條款”，那么只要被保險人能夠證明在發生損失的情況下不遵守條款不會增加損失實際發生的風險，則保險人不能以條款未被遵守為由而排除、限制或解除其根據保險合同對該損失應承擔的責任。換句話說，如果被保險人能夠證明違約和實際發生的損失完全無關并且不能影響實際損失的發生，保險人就應當賠償被保險人。

為了說明第11條第2款和第3款的適用方式，法律委員會舉了兩個例子。第一個例子是：保單條款要求被保險人在承保工廠的所有門上都安裝五榫眼鎖，但因為被保險人在一扇門(A門)上僅安裝了三榫眼鎖，該條款被違反。竊賊從A門進入。考慮到損失的情況(被保險人沒有按要求安裝正確的鎖，且竊賊破該門而入)，如被保險人按要求安裝正確的鎖就可能會產生不同的結果，所以保險人無需賠償。被保險人不能主張竊賊可以找到另外的方法進入，或即使安裝了正確的鎖，竊賊使用的撬棍也能將之破壞。換一個場景，同樣的條款，同樣被違反。但竊賊此次選擇破窗而入，或從安裝了正確的鎖的B門破門而入。在此情況下，即使被保險人在A門安裝了正確的鎖，結果也不會不同。因此，保險人不能以違約為由逃脫責任。第二個例子是：被保險人保證承保車輛適于路上行駛。該條款被因車輛左前燈故障而被違反。在黑暗中車輛在薄冰路面上打滑后側翻發生損失。盡管損失并非由故障的車燈直接導致，但考慮到當時的情況，故障的車燈可能會對損失的發生有影響(天色黑暗，車燈故障)，因此，保險人無需賠償。換一個場景，同樣的條款，同樣被違反。承保車輛在白天與一輛卡車相撞。考慮到當時的情況，故障的車燈不可能會對事故發生有任何影響(白天車燈無需打開，即使車燈功能正常)，因此，保險人不能以違約為由逃脫責任。

①在HIHCasualty&GeneralInsuranceLtdv.NewHampshireInsuranceCoandOthers[2001] 2 Lloyd’s Rep.161一案中，英國上訴法院瑞克斯大法官(Lord Justice Rix)就如何判斷雙方當事人是否有創設保證的意圖提供了三個標準：第一，訴爭條款必須涉及到合同的根本；第二，該條款是對于風險的描述或者和損失的風險有重要關系；第三，在被保險人違反條款后僅僅賦予保險人索賠損失的權利是不夠的。在《2015年英國保險法》生效后，該判例將仍然具有先例的約束力。

但是，法律委員會的上述兩個例子并非無懈可擊地解釋第11條第2款和第3款的含義，勞合社市場協會和英國最高法院的曼斯勛爵(Lord Mance)都對這兩個例子提供了不同的分析視角。例如，在第一個例子的第一個場景中，被保險人完全可以試著證明竊賊的盜竊裝備之先進以至于安裝什么類型的鎖都不能防止損失的發生，也就是說，違約不會實際上增加損失發生的風險。在第二個場景中，即使損失因竊賊破窗而入而發生，保險人可能主張被保險人違約的行為增加了損失實際發生的風險，理由是竊賊發現了工廠廠房的門鎖并不牢固而更可能傾向于在此行竊。在第二個例子的第一個場景中，被保險人完全可能主張即使車燈工作正常但損失發生當時路上的薄冰正處于司機視角的盲點，所以車燈故障并不能對損失的實際發生產生影響。在第二個場景中，保險人完全可能主張白天的天氣狀況也并非好到可以讓司機完全不使用車燈。而如果車燈工作正常，司機就可以提早看見另一輛車而采取避碰措施。[7]36,58

可以看出，第11條第2款和第3款可能引發的潛在爭議并不比同條第1款少。法律委員會在第11條的立法說明中指出：“被保險人或保險人都無需證明導致損失的實際原因，或如果條款被遵守將會發生什么，所以證據問題遠沒有它們在因果關系的檢驗標準下重要。即使被保險人能夠證明遵守保證條款不會實際上對損失有任何影響(因此也滿足了因果關系的檢驗標準)，遵守保證本來可以有影響的事實本身就意味著保險人不需要賠償。取而代之的檢驗標準是一個更客觀的標準：違反條款本不應產生任何影響——被保險人應當承擔證明責任。”[7]47但是，這是一段令人費解的說明。一方面，法律委員會強調，第11條第2款和第3款的適用并不涉及因果關系問題的判斷，因為因果關系必然會涉及到大量的事實判斷，徒增爭議的復雜性，所以法律委員會提出，被保險人需要證明的是違反條款的行為不會對損失產生影響。但是另一方面，英國保險人協會在立法建議備忘錄中清楚地指出，在實務中，被保險人很難做到在不證明因果關系的情況下去證明違約沒有使損失結果有所不同。[7]46所以，問題最終還是要有待因果關系判斷才能得以解決。總而言之，《2015年英國保險法》生效后，第11條第2款和第3款也同樣存在法律適用上的不穩定性，直至法院對這兩款的含義用判例做出清楚明確的解讀。

英國最杰出的保險法學家之一、英國上訴法院的郎默大法官(Lord Justice Longmore)在2014年12月3日的立法聽證會上應議會的要求就第11條發表專家建議時說：“第11條對現行法做出了很多改變，可能會導致一定的不確定性，但是在大多數案件中，當保證被違反時，違約行為和損失之間是否相關是非常清楚的。”[7]52所以，從司法實踐的經驗來看，理論上的諸多爭議可能是多慮的。但是，無論如何，理論上的討論都會有助于法官在將來的司法實踐中解決實際出現的問題。

3.第10條和第11條的關系

第11條第4款規定：本條可與第10條同時適用。所謂同時適用，僅在相關條款被認定為保證條款時才可能發生，因為第10條僅適用于保證條款。所以，從立法技術的角度可以認為，第11條是第10條的重要補充。如果沒有第11條，保險人仍然有理由對和保證被違反毫無關聯的損失拒絕賠償。第10條只有和第11條結合使用，才能確保保險人賠償責任中止的效力僅及于保險人制定特定保證條款所針對的風險。此外，和第10條一樣，第11條也并非強制性規范。在滿足第17條“透明度要求”的前提下，保險人同樣可以排除第11條的適用。

(四)《2015年英國保險法》沒有涉及的問題：保證的定義

值得注意的是，《2015年英國保險法》并沒有對保證進行重新定義，也就是說，在新法適用后，認定一個條款是否構成保證條款，法院依舊要沿用《1906年英國海上保險法》第33條第1款設定的標準。法律委員會保險合同法改革研究項目的負責人大衛·赫澤爾在出席立法聽證會時曾解釋道：“我們認為如果我們開始嘗試定義‘保證’，我們很可能永遠都結束不了研究……但我們并不鼓勵濫用‘保證’這個術語。”[7]11所以，對于訴爭條款是否是保證條款，法院掌握著一定的自由裁量權。一個條款使用了“保證”這個術語并非該條款為保證條款的決定性證據，歸根結底，判斷一個條款是否是保證條款，要看保險合同當事人是否有創設保證條款的意圖①。

①英國最高法院曼斯勛爵(Lord Mance)在2015年6月12號一個主題為“市場為始，法律為終”的演講中認為，因為很多的保險爭議都是通過仲裁而不是訴訟解決的，而很多仲裁裁決的結論甚至可能是相互沖突的，所以很多保險法的重要原則或市場標準條款措辭的含義還欠缺有約束力的案例的詮釋。他呼吁，一方面，爭議雙方可以修改標準仲裁條款的措辭以使得他們有權選擇至少對仲裁裁決的要點做出公布；另一方面，英國商事法庭的法官也會根據市場的需要對于一些具有指導意義的仲裁裁決給予上訴的批準。

四、《2015年英國保險法》下的保證制度之評價

法律改革從來都是一項精細的工作，不能一蹴而就。《1906年英國海上保險法》本質上一部是基于18、19世紀的案例編纂而成的法律，其存在的根本問題在于社會、經濟和文化在過去百年間的變遷使得法律的規定也時過境遷。雖然沿用了百年的法律具有確定性，但是“如果在公正的審判后發現它在運作中發揮的作用與法律所服務的目標不一致，那就必須予以修正。”[15]130現行法下保證制度確實到了需要修正的時刻。

英國財政部對法律修改的影響進行評估時曾指出：“評估考慮了兩個政策選擇：(1)不修改法律。這將使得法律處于過時的狀態，不能適應現代保險市場，且無法和最佳保險實務操作相匹配。(2)以提供默示規則的方式改革法律。這是一個更優的選擇，因為它將給大多數當事人提供合適的法律框架但是也不會限制商人們約定不同條款的能力。”[14]paras.176-177英格蘭和蘇格蘭法律委員會在經年累月的調查和研究后制定的《2015年英國保險法》正是這個“更優的選擇”。

簡而言之，《2015年英國保險法》對保證制度做出了三項改革：第一，廢除了將合同成立前被保險人向保險人提供信息的義務轉化為保證的“合同基礎”條款。第二，在違反保證時，保險人的責任不能自動解除，只能暫時中止。保險人對被保險人更正違反保證的行為后提起的有效索賠繼續承擔責任。第三，如保證或其他條款與某一特定類型的損失相關，則保險人不能以被保險人未遵守此類保證或條款為由對實際發生的不同類型的損失拒絕承擔責任。

筆者認為，從總體上看，《2015年英國保險法》對于保證制度的改革較好地實現了兩個預定的價值目標：第一，糾正現行法造成的不公，對保險合同各方當事人的利益進行了更好的平衡，鼓勵保險合同各方當事人進行更公開透明的對話；第二，通過提高被保險人的法律地位，進而吸引被保險人到倫敦海上保險市場投保，從而更好地促進倫敦海上保險市場的發展。

現有對《2015年英國保險法》新規定的最大擔憂或批評在于新法帶來的不確定性。一方面，當事人在使用現行市場標準條款時可能必須對有關內容進行重新商談、做出相應修改以符合新法的規定，從而徒增訂約成本、減低訂約效率；另一方面，新法存在若干解釋方面的不明確性，從而可能增加當事人之間發生爭議的可能性，徒增爭議解決成本。

作為對這些擔憂或批評的回應，筆者認為，有如前述，新法的規定并非是“革命”的或空穴來風。第10條的規定很大程度上就是建立在現有司法判例基礎之上的。第11條雖然是一個全新的規定，存在諸多適用上的不穩定因素，但是一方面，該條體現的公平價值也許應當超越法律穩定的秩序價值，另一方面，這些不穩定因素也許也只需要法院用兩三個合適的判例就能解釋清楚。所以，盲目夸大新法適用的困難也許并不是一個對待新法的理想態度。《2015年英國保險法》的制定只不過是一個新時代的開始，英國法院在該法生效之后對于其條文適用在具體案件中的解釋更值得持續關注①。如卡多佐所言，“當面對新的案件時，需要對它進行梳理、篩選和重塑，并根據特定目的加以適用。這是一個試錯的過程，試錯的過程產生判決，也會賦予其自我創造的權利”。[15]64法律就是通過這一方式而不斷成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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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6-03-23

基金項目：教育部第49批留學回國人員科研啟動基金資助項目“國際海上保險法新發展研究”(教外司留[2015]311號)

作者簡介：鄭睿(1983-)，男，云南昆明人，法學博士，上海海事大學講師、碩士研究生導師，中國保險法學研究會理事，E-mail：zhengruilaw@gmail.com。

中圖分類號:DF961.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6-028X(2016)02-0067-09

Commentaries on the reform of the law of warranty in marine insurance of UK

ZHENG Rui

(School of Law，Shanghai Maritime University，Shanghai 201306，China)

Abstract：Under UK’s current Marine Insurance Act 1906, the breach of warranty by the assured leads to the automatic discharge of the insurer’s liability from the date of the breach. In addition, even the breach could not increase the risk of the actual loss when it happens, the insurer is nevertheless discharged from the liability to pay. The Insurance Act 2015 makes significant changes to the current law: the insurer’s liability would suspend when the breach occurs, until the breach is remedied. Moreover, if the warranty or other term is related to a particular type of loss, then the insurer could not escape from the liability to pay the totally different type of loss that is not relevant to the warranty or other term. In general, the reform made by the new law balances the interests of assured and insurer, and is helpful to support and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London marine insurance market.

Key words：UK’s Insurance Act 2015；warranty；suspension of liability；terms not relevant to the actual loss

鄭睿．英國海上保險保證制度改革評析[J]．中國海商法研究，2016，27(2)：67-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