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宏濤
(華東政法大學經濟法學院,上海201620)
我國《保險法》中危險增加通知義務完善之研究
---以我國《保險法》第52條為中心
孫宏濤
(華東政法大學經濟法學院,上海201620)
我國《保險法》第52條規定了被保險人的危險增加通知義務.該條款對于貫徹保險法的最大誠信及對價平衡原則,保護保險人的合法權益以及維護保險市場的正常運營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同時,我國現行的危險增加通知義務規則過于簡略和粗糙.對于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適用范圍,危險程度"顯著增加"的界定標準,違反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法律后果,危險增加通知義務可被免除之情形等相關問題的規定存在著諸多遺漏與不妥之處,有必要進一步補充完善.
主觀危險增加;客觀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界定標準;類型化
保險是將被保險人的風險轉移給承保人的一種協議.①[英]Malcolm A.Clarke:《保險合同法》,何美歡、吳志攀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2頁.該協議的具體內容是投保人向保險人支付一定的費用,保險人承諾在特定事件發生或約定期限到來之時,向被保險人賠償或者給付相應金錢或其他利益.②韓長印、韓永強:《保險法新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4頁.由于保險人承保的保險標的之風險處于無體且不確定之狀態,因此,保險人無論于締約時或締約后關于危險的掌握及控制于事實上幾乎立于無能之地位.③江朝國:《保險法論文集(一)》,臺北瑞興圖書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97年版,第140頁.與此同時,由于保險合同為繼續性合同,若危險嚴重超出締約時保險合同所承保的程度,則勢必會提高保險事故發生的幾率,從而加重保險人的義務,破壞原有的對價平衡.④徐衛東、高宇:《論我國保險法上危險增加的類型化與危險增加的通知義務》,《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02年第2期.因此,當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時,被保險人應當按照合同約定及時通知保險人,以便保險人決定是否增加保費或者解除保險合同,此即危險增加的通知義務.保險合同的訂立是建立在保險人對承保風險準確評估基礎之上的,一旦保單簽發后,保險人總是希望在保險期間內承保風險保持穩定.與保險人相反,投保人并不希望自己的行為受到限制.為了保護保險人的合法權益,歐洲大多數國家的保險法都規定,在保險期間內如果保險標的危險顯著增加,保險人有權修改合同條款或解除保險合同.⑤Project Group"Restatement of European Insurance Contract Law",Principles of European Insurance Contract Law,european law publishers,2009,p.181.例如,《德國保險合同法》第23條至第25條規定,在未經保險人同意的情形下,如果被保險人實施了引發保險標的危險增加的行為,則由于危險增加引發的事故,保險人可以拒絕賠償.《法國保險合同法》第L113-2-3規定,在保險期間內,如果承保危險顯著增加,保險人有權解除合同或增加保費.《瑞士保險合同法》第28條至第30條也有相似的規定.⑥Malcolm A.Clarke,Policies and Perceptions of Insurance:An Introduction to Insurance Law,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7,P.137.《丹麥保險合同法》第45條至第50條也規定了被保險人在危險增加時的通知義務,當被保險人基于故意或重大過失違反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情形下,保險人可以減輕甚至拒絕承擔保險責任.⑦David Rubin,Direct insurance in Demark by foreign insurers within the EU,International Insurance Law Review,1997,v.5,p.56.
與2002年我國《保險法》相比,2009年修正后的我國《保險法》(以下簡稱:我國現行《保險法》)第52條針對危險增加通知義務做了更為細化的規定,但是該條規定就保險危險增加通知義務規則還是簡略與粗疏,對于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適用范圍,危險程度"顯著增加"的界定標準,違反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法律后果以及危險增加通知義務可被免除之情形等相關問題的規定仍存在著諸多遺漏與不妥之處,造成司法實踐中相關法律適用的難題與混亂,需要厘清.
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適用有特定的前提與范圍.一方面,必須在發生危險增加的事實后,方有該義務適用之前提與可能性.危險是否增加必須依照保險契約原承保之危險狀況參照保險費率判斷,如果其危險已經計算在內,則不能認為危險增加.例如,在房屋火災保險中,增加爐具之使用,并非危險增加.⑧江朝國:《保險法基礎理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176頁.另一方面,危險增加通知義務適用于財產保險,自無疑問;至于該義務是否同樣適用于人身保險,各國的立法及學理上均存在分歧,尚有深入探討之必要.
(一)危險增加的內涵厘清
在保險法學界,對于何謂危險增加,學者們的觀點各不相同.有學者認為,從法理上講,所謂危險增加系指訂約當時保險人所未曾預料或未予估計之危險發生可能之增加.⑨同上注,江朝國書,第176頁.有學者認為,危險增加是指保險標的原危險狀況在保險期間發生顯著持續增加,該增加在締約時未予估計并作為計算保險費率的基礎,繼續履行原合同,對于保險人顯失公平.⑩樊啟榮:《保險法》,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90頁.筆者認為,所謂危險增加是指在保險期間內,因可歸責于投保人或被保險人的主觀原因或不可歸責于投保人或被保險人的客觀原因導致保險標的發生事故的幾率增大.由此,基于最大誠信原則及對價平衡原則,投保人及被保險人應就保險標的之危險程度加以說明與陳述,以供保險人作為核保并厘定所承擔風險相當保險費之參考.①張冠群:《臺灣保險法關於危險增加通知義務之解構與檢討》,《政大法學評論》2013年第2期.例如,在訂立房屋火災保險合同后,相鄰的房屋被改造為餐館,火災發生的幾率大幅增加.②劉宗榮:《新保險法:保險契約法的理論與實務》,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46頁.此時,為了貫徹保險法中的最大誠信原則并實現保險合同雙方當事人之間的利益平衡,投保人及被保險人應當履行危險增加的通知義務,將相鄰房屋被改造的事實通知保險人,以便于保險人決定是否增加保險費或是解除保險合同.從我國現行《保險法》第52條的規定看,在保險合同的有效期內,保險標的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時,被保險人應當按照保險合同的約定及時通知保險人,以便于保險人按照保險合同的約定增加保險費或者解除合同.由此可見,我國現行保險立法將危險增加的內涵界定為"危險程度顯著增加".被保險人履行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前提是保險標的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在保險標的危險程度并非顯著增加的情形下,被保險人自然無需履行危險增加的通知義務.
在我國的司法實踐中,法院對危險增加的內涵界定也秉持了嚴格限定的態度.例如,在陳立與英大泰和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北京分公司財產保險合同糾紛一案中,保險人主張:原告陳立將車輛出租給他人使用,改變了車輛的使用性質,導致保險標的危險程度增加.對于因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而發生的保險事故,保險人無須承擔保險責任.原告主張投保時被保險車輛的性質是家庭自用.保險事故發生時,仍然是家庭自用,使用性質并沒有改變,原告將被保險車輛交由張建駕駛也并不導致被保險車輛使用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法院認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第52條的規定,雖然被保險車輛在事故發生時由陳立出租給張建駕駛,但該情況并不必然導致被保險車輛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而且被告也無證據證明保險事故發生時被保險車輛危險程度顯著增加.故對被告因原告將被保險車輛出租于張建使用導致被保險車輛危險程度顯著增加而拒絕賠償原告損失的主張,法院不予支持.③參見北京鐵路運輸法院(2014)京鐵民初字第18號判決書.
(二)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適用范圍界定
我國現行《保險法》在財產保險合同一章規定了危險增加的通知義務,從立法體系上看,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適用范圍應僅限于財產保險.該義務的適用范圍是否應當僅僅局限于財產保險呢?對該問題,學者們的觀點存在分歧.有學者認為,在人身保險中,保險人已經借助免責條款,如危險行為除外條款等,將被保險人的某些明顯危險行為作為除外條款規定.因此,在人身保險中無規定危險增加通知義務之必要.④詹昊:《新保險法實務案例詳釋與精解》,法律出版社2010年版,第336頁.但也有學者認為,從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立法目的考慮,應將其擴展至人身保險.因為在人身保險中,危險增加的情況也時有發生,從維護保險合同對價平衡的角度出發,應肯定危險增加通知義務在人身保險中的適用.⑤溫世揚:《保險法》,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111頁.從世界各國的立法例看,認為危險增加通知義務應適用于人身保險的觀點居多.如德國①德國2008年1月1日生效的《保險合同法》在第一章總則部分規定了危險增加的通知義務.該法第23條規定,如果投保人未經保險人許可自己實施了或允許第三人實施了增加承保風險的行為后發現上述事實,就應當立即向保險人通知承保風險增加的事實.在投保人與保險人訂立合同后,如果由于非基于投保人的原因導致承保風險增加,投保人必須在其知曉上述事實后立即將上述情況通知保險人.參見孫宏濤:《德國保險合同法》,中國法制出版社2012年版,第67頁.、法國②《法國保險合同法》在第一編適用于非海上損失保險與人壽保險的一般規則中規定了危險增加的通知義務.該法第L113-4條第1款規定,在保險合同存續期間如果保險標的的危險程度增加,并且,如果在簽訂保險合同時或續保時,保險人知道上述情況將會拒絕與投保人簽訂合同或將以更高的保險費率簽訂合同,則此時,保險人有權終止保險合同或要求以新的保險費率簽訂合同.參見孫宏濤:《法國保險合同法》,載宋志華:《保險法評論》(第五卷),法律出版社2013年版,第290頁.、韓國③《韓國商法》保險編在第一章通則第652條規定,保險期間,投保人或被保險人得知保險事故發生的危險顯著變更或增加的,應立刻通知保險人.參見崔吉子、黃平:《韓國保險法》,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263頁.、意大利④《意大利民法典》第1898條規定,在情況發生新變化并在契約締結時為保險人所了解時,保險人會做出不同意保險或在增加保險費的條件下同意保險的決定,則投保人有義務將風險增大的變化立即通知保險人.參見費安玲、丁玫:《意大利民法典》,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478頁.、我國臺灣地區⑤我國臺灣地區"保險法"第59條第1款規定,要保人對于保險契約內所載增加危險之情形應通知者,應于知悉后通知保險人.參見梁宇賢:《保險法新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83頁.等均將危險增加的通知義務規定于總則部分.日本則分別在損害保險、生命保險以及傷害疾病定額保險中規定了危險增加的通知義務.⑥在日本,長期以來有關保險合同法的規范一直規定在《日本商法典》中.2008年5月,日本將保險合同法部分從《日本商法典》中分割出來,單獨立法,制定了《日本保險法》.《日本保險法》第29條、第56條、第85條分別在損害保險、生命保險以及傷害疾病定額保險中就危險增加時保險合同的解除做出了明確規定.參見岳衛:《日本保險契約復數請求權調整理論研究》,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第220-238頁.上述國家的立法表明,危險增加通知義務不僅適用于財產保險,同樣也適用于人身保險.
從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立法目的考察,我國保險立法之所以規定該制度,其目的在于貫徹保險法中的最大誠信及對價平衡原則.從最大誠信原則出發,由于保險法律關系中通常存在著信息不對稱這一現象,在保險合同訂立后,投保人及被保險人實際掌控著保險標的,掌握了保險標的危險變動的第一手信息.從對價平衡原則出發,當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超出保險合同訂立時保險人據以算定保險費率的考量因素時,保險事故的發生幾率迅速上升并直接加重了保險人的義務,此時,保險合同雙方當事人之間權利義務的平衡狀態被打破.而無論人身保險還是財產保險,在保險合同訂立后,均存在著保險標的危險變動的可能性.因此,當保險標的危險顯著增加時,無論從最大誠信原則還是對價平衡原則出發,投保人及被保險人均應將上述事實通知保險人,以便保險人選擇增加保險費或者解除合同.如此,方能貫徹實現危險增加通知制度之立法本意.綜上所述,筆者建議,以后我國《保險法》再修訂時,應將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相關規定放在總則中,統一適用于人身保險及財產保險,如此方能彰顯危險增加通知義務之立法本意.
與2002年《保險法》相比,我國現行《保險法》特別規定僅在保險標的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時,被保險人才承擔通知義務.與此同時,僅當因保險標的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而發生的保險事故,保險人才可拒絕承擔賠償保險金的責任.但對于何謂"危險程度顯著增加",我國現行《保險法》并未做出明確界定,需要分析界定出其衡量的具體標準.
(一)危險程度"顯著增加"的界定標準
我國臺灣地區保險法學者江朝國教授認為,所謂危險增加,指為保險契約基礎之原危險狀況改變為嚴重對保險人不利之狀況.①在這里,江朝國教授所稱的危險增加即現行我國《保險法》第52條第1款規定的保險標的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參見前注⑧,江朝國書,第240頁.從江朝國教授對危險增加所下的定義中不難看出,其核心是"嚴重對保險人不利",也就是特別突出強調了危險增加的嚴重性.這與我國現行《保險法》特別強調"危險程度顯著增加"完全一致.綜上,可以將危險程度"顯著增加"的三大要素歸納為:重要性、持續性以及未被估價性.②江朝國教授認為危險增加的三大特質為重要性、持續性以及不可預見性.不可預見性這一表述容易讓讀者產生誤解,認為增加的危險是雙方當事人未曾預見或不可預見的.事實上,保險人作為專業的風險分散者具備雄厚的經濟實力和極強的風險管理能力,其對許多險種中危險增加的情形都是可以預見的.只不過在訂立保險合同的時候,保險人并未將上述危險增加的事實作為算定保險費率的基礎,因此,將不可預見性表述為未被估價性更為合理,也更容易為讀者所理解.樊啟榮教授在其著作中也將不可預見性稱為未曾估價性.參見樊啟榮:《保險法》,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91頁.
1.重要性
在保險合同訂立后,承保危險隨時可能發生變化,但并非所有的危險增加被保險人都要承擔通知義務."危險增加的量變達到某一質變程度,方可構成法律或合同基礎所不能容忍的質變狀態."③樊啟榮:《保險契約告知義務制度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339頁.換言之,如果保險標的的危險程度僅發生了細微變化,被保險人無須通知保險人.在保險實務中,保險人往往以保險標的危險狀況的細微變動為借口拒賠,這種情況顯然與我國現行《保險法》只有保險標的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時被保險人才負有通知義務的規定不相符合.④高燕竹:《被保險人危險增加通知義務若干問題探討》,《法律適用》2010年第8期.所謂危險程度顯著增加,其內涵的第一要素就是增加的危險具有重要性.然而,在何種情形下可以認定增加的危險具有重要性?我國現行《保險法》并未做出明確規定,這也成為司法實踐中亟待解決的問題.其原因在于,法院在審理涉及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案件時,首先要判斷保險標的危險程度是否顯著增加,而判斷危險程度是否顯著增加的首要因素就是增加的危險是否具有重要性.因此,重要性判斷標準的建立對于上述案件的解決至關重要.
許多大陸法系國家的保險立法對增加危險重要性的判斷標準都做出了明確規定,例如,《挪威保險法》規定,在保險合同訂立后,在被保險人基于故意或重大過失致使承保危險增加時,如果保險人在合同訂立時知曉上述增加的危險就根本不會與投保人訂立合同的,則保險人可以免除保險責任;如果保險人仍會與投保人訂立合同但會更改保險合同條款的,則僅在損失并非由于增加的危險導致時,保險人才承擔保險責任.《希臘保險法》也有類似之規定:在保險期間內,投保人應將導致承保風險顯著增加的事實及時通知保險人.所謂承保風險顯著增加是指如果保險人已經知曉上述事實,則其將拒絕與投保人訂立合同或以不同條款訂立保險合同.《比利時保險法》則規定,所謂危險顯著增加是指保險人在訂立合同時若知曉上述增加的危險將會拒絕與投保人訂立保險合同.⑤Zhen Jing,The insured's post-contract duty of notification of increase of risk:a comparative perspective,Journal of Business Law,2013,pp.848-849.
綜上所述,可以將增加危險重要性的判斷標準界定為:如果保險人在合同訂立時已經知曉保險標的增加的危險,其將會拒絕承保或以更高費率承保.因此,并非所有情形下的危險增加都屬于重要性危險增加,只有那些足以導致保險人提高費率或終止保險合同的危險才可歸為上述類別.上述對增加危險重要性的界定與我國現行《保險法》第16條第2款中投保人告知義務履行過程中重要事實的界定標準相一致,有利于法律理解與適用上的統一.
2.持續性
危險顯著增加除了須具有重要性以致影響對價平衡關系外,危險狀況之改變還必須具有持續性,即保險契約訂立后,原危險狀況因某特定情事之發生而變換至另一新的狀況,且此新發生之狀況須持續一段期間.因此,若危險狀況只是一時改變而后消失,又回復原狀,則不屬危險增加.①同前注⑧,江朝國書,第241-242頁.由此可見,危險顯著增加必須具備持續性之內涵,如果原危險狀況改變后立即導致保險事故的發生,并非危險顯著增加,而應屬于保險事故之發生.例如,某人購買了機動車第三者責任險及車損險.在駕駛過程中,汽車的剎車突然失靈并因此導致交通事故的發生,此時即屬于保險事故的發生而并非危險增加.此外,如果危險只是一時的變化,繼而又恢復原狀的,也不屬于危險增加.②溫世揚:《保險法》,法律出版社2007年版,第110頁.例如,車主在駕駛過程中發現剎車失靈并立即開往修理廠將剎車修好,這種情形也不屬于危險增加.
3.未被估價性
除了重要性及持續性,危險顯著增加的內涵還必須具備未被估價性.所謂未被估價性是指發生在保險期間的危險增加是保險人在訂立合同時未曾估計或未曾預料的情況;③同前注⑩,樊啟榮書,第91頁.換言之,增加的危險并未作為計算保險費率的考量因素,因此,并未體現在保費價格中.所以,從對價平衡的角度講,在危險增加后,保險人承擔的風險大于其對應收取的保費,導致雙方當事人之間的天平發生了傾斜.正是在這種情形下,法律要求被保險人履行危險顯著增加的通知義務,并賦予保險人增加保費或解除合同的權利.反之,如果危險增加的情況已被保險人預料并作為計算保險費率的基礎,則因為雙方當事人之間的對價平衡關系并未受到影響,就此,不適用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法律規則.
(二)危險程度"顯著增加"的類型化
類型化的研究方法是法學研究中的一種重要方法.法學研究者利用類型化的方法,不僅可以更好的掌握法律資料或法律規范,更可以發現法律上的漏洞.對于立法者而言,類型化成為避免法律漏洞、使法律形成體系的方法之一.④黃茂榮:《法學方法與現代民法》,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505-508頁.德國學者拉侖茨曾言:"當抽象的一般概念及其邏輯體系不足以掌握某生活現象或意義脈絡的多樣表現形態時,大家首先會想到的輔助思考形式是'類型'."⑤[德]卡爾.拉倫茨:《法學方法論》,陳愛娥譯,商務印書館2003年版,第337頁.我國現行保險立法并未對何謂"危險顯著增加"做出明確界定,但是應當看到的是,對危險程度"顯著增加"的類型化研究可以更加明確地區分不同情形下的危險增加,為我國現行《保險法》中危險增加通知義務規則的完善奠定法理基礎和提供立法支持;此外,對危險程度"顯著增加"的類型化研究可以為司法裁判提供細致的參考與幫助,從而更加有利于危險增加通知義務規則的正確適用,進而有利于保險糾紛的解決.
1.主觀危險增加與客觀危險增加
所謂主觀危險增加指危險增加是由于投保人或被保險人的行為導致的,這里的行為包括作為與不作為兩種情形.換言之,無論保險標的的危險增加是由于投保人或被保險人的積極作為引發的,如將爆炸物搬入日常居住生活的屋內;還是由于投保人或被保險人的消極不作為引發的,如明知他人將爆炸物搬入其日常居住生活的屋內且能阻止但并未阻止.上述兩種情形均屬于主觀危險增加.所謂客觀危險增加指危險增加并非由于投保人或被保險人主觀有意識的作為或不作為所致,而是由于客觀原因導致.換言之,在該種情形下,保險標的的危險增加與投保人或被保險人的主觀過錯無關,完全是由于客觀原因所致.
大陸法系國家或地區的保險立法大都按照上述標準進行劃分將危險增加區分為主觀危險增加與客觀危險增加,但具體的區分標準卻有所不同.例如,《德國保險合同法》第23條將主觀危險增加界定為"投保人未經保險人許可自己實施或允許第三人實施增加承保風險的行為";將客觀危險增加界定為"由于非基于投保人的原因導致承保風險增加".①同前注①,孫宏濤書,第67頁.《韓國商法》(保險編)第653條明確將主觀危險增加界定為"因投保人、被保險人或受益人的故意或重大過失導致保險事故發生的危險顯著增加".②同前注①,崔吉子、黃平書,第263頁.我國臺灣地區"保險法"第59條將主觀危險增加界定為"由于要保人或被保險人之行為所致";將客觀危險增加界定為"不由于要保人或被保險人之行為所致者".③同前注④,梁宇賢書,第283頁.法律上區分主觀和客觀的法律精神在于宣示行為本身不具有可罰性,可歸責的是行為背后的主觀過錯,即因某種過錯的行為將承擔失權抑或解除合同的法律效果.④樊啟榮、覃有土:《保險法學》,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50頁.在保險法中,區分主觀危險增加與客觀危險增加的實益在于:主觀危險增加是由于投保人或被保險人的行為導致的,對于保險標的危險增加的事實,投保人或被保險人在主觀上存在過錯,因此,法律可以對其苛以較為嚴厲的法律后果.例如,根據《德國保險合同法》第24條的規定,在主觀危險增加的情形下,保險人可以不經事先通知而終止合同;在客觀危險增加的情形下,保險人可以事先通知投保人并在1個月后終止保險合同.反觀我國現行《保險法》,并未將危險增加進行主客觀的類型化區分,而對兩種情形下的危險增加都規定了相同的法律后果,應當進一步細化規定并補充完善.
2.約定危險增加與未約定危險增加
通常情形下,保險人會在保險合同中列明危險增加時投保人或被保險人應通知的事項,因此,根據危險增加是否以書面約定為標準,可分為約定危險增加和未約定危險增加.前者是指經保險人在保險合同中約定而列為重要之危險增加,后者是雖沒有在保險合同中明確列明,但在客觀上足以提高保險風險,符合危險增加構成要件之危險增加.⑤鄧純:《保險法上的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研究》,湖南大學2010年碩士學位論文.對于保險人在合同中約定的危險增加是否均為真正意義上的危險增加,換言之,當保險人在合同中列明的危險增加情況發生時,被保險人是否必須履行危險增加通知義務,如果被保險人未履行上述通知義務,是否應當對被保險人苛以不利之法律后果?對該問題,學者們的觀點存在分歧.有學者認為:"凡在合同中約定的須通知的危險增加情形皆屬于重要危險增加,縱使客觀上不屬于重要危險增加,亦在其內."⑥劉宗榮:《保險法》,臺北三民書局1995年版,第133頁.但也有學者認為:"不能賦予合同中對特定事項須負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約定以絕對效力."⑦徐衛東:《保險法學》,科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198頁.就上述兩種觀點而言,筆者認為,后一種觀點更為可取.事實上,保險條款大都是由保險人事先單方擬定的格式條款,通常情形下,保險人為了規避自身的風險以及減輕自身的責任,更傾向于在保險合同中添加有利于自身的條款.因此,對于保險合同中約定的危險增加應一分為二,分類別審查.換言之,保險人在合同中約定的須通知的危險增加并非皆屬于重要危險增加,如果其實質上不具有顯著性,保險人就不能以被保險人未通知上述危險增加為由拒絕承擔保險責任.由此得出區分約定危險增加與未約定危險增加之實益:對于約定危險增加,如果被保險人未履行通知義務并不必然導致保險人免除保險責任,還要看該約定的危險增加是否同時具備重要性、持續性以及未被估價性,在該危險增加具備了上述三個特性的情形下可以認定被保險人違反了危險增加通知義務并讓其承擔不利的法律后果;如果該危險增加并不同時具備上述三個特性,則意味著該危險增加并不屬于危險程度"顯著增加",此時,即使被保險人未通知該危險,也不能認為其違反了危險增加的通知義務.
從對價平衡原則出發,保險標的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時,被保險人應及時通知保險人,以便保險人對保險標的的危險狀況進行重新估計,并根據具體情況選擇增加保費或解除保險合同.因此,若被保險人違反了危險增加通知義務,應當承擔不利的法律后果.我國現行《保險法》僅規定了因保險標的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而發生保險事故時的法律后果,對于被保險人怠于履行危險增加通知義務但并未發生保險事故以及保險事故雖已發生但并非由于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而引發的法律后果卻未做規定,有必要區分不同情況進一步補充完善.
(一)危險程度顯著增加但并未發生保險事故時的法律后果
在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的情形下,承保危險顯著超過了合同訂立之時的原危險狀況,而該顯著增加的危險并未涵蓋在保險人最初收取的保費之中,保險合同當事人之間基于承保風險與保費之固有的對價平衡被打破,法律自無強制保險人仍須負責之理.基于上述考量,我國現行《保險法》第52條第1款規定:"在合同有效期內,保險標的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的,被保險人應當按照合同約定及時通知保險人,保險人可以按照合同約定增加保險費或者解除合同.……"由此可見,在被保險人履行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情形下,為了恢復對價平衡,保險人享有一定范圍內的選擇權.應當看到的是,我國現行《保險法》只是規定當被保險人履行危險增加通知義務時,保險人可以選擇增加保費或解除保險合同,但對于被保險人未履行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法律后果為何,卻并未做出明確規定.按"舉輕以明重"慣例,既然在被保險人已經履行危險增加通知義務時,保險人都享有要求增加保費或解除保險合同之權利,則當被保險人違反危險增加通知義務并為保險人所知曉時,保險人更有正當理由行使上述權利.在保險實務中,當投保人違反危險增加通知義務時,保險人可以享有以下幾種選擇權:
第一,保險人選擇增加保費的權利.保險人是根據合同訂立時保險標的的危險程度決定保險費率高低的,當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時,保險人承擔的風險必然加重.⑧王保樹:《商法》,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512頁.此時,保險合同雙方當事人之間的對價平衡被打破.在上述情形下,保險人可以選擇增加保費以恢復雙方當事人之間的對價平衡,并使保險合同繼續有效.從增進保險市場效率以及保護被保險人、受益人合法權益的原則出發,在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時應更多地采用增加保費的方法恢復當事人之間的對價平衡進而實現保險合同效力的延續.如此,方能充分發揮保險之集合眾人之力,分散危險、消化損失之作用.⑨參見葉啟洲:《保險法專題研究(一)》,臺北元照出版公司2007年版,第3頁.我國澳門地區的保險立法最明顯地體現了上述思路.例如,《澳門商法典》第979條規定:"保險人有權于知悉風險增大之日起一個月內按知悉風險增大時之價目表提議增加保險費.如約定新保險費,應自風險增大時起計算新保險費.投保人如拒絕增加保險費,或于收到增加保險費建議之日起一個月內不回復,保險人有權于十五日內提出解除合同,但合同之解除于通知后第十五日生效."⑩中國政法大學澳門研究中心、澳門政府法律翻譯辦公室:《澳門商法典》,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271頁.按照上述法律規定,保險人必須先選擇增加保險費,在投保人不同意增加保費的情況下,保險人才能解除合同.
第二,保險人選擇終止或解除保險合同的權利.在保險標的增加的危險已經超出了保險人可以接受的限度時,保險人可以選擇終止或解除保險合同.例如,《德國保險合同法》第24條規定:"如果投保人違反了本法第23條第1款規定的義務,保險人可以不經事先通知而終止合同.在出現第23條第3款規定的承保風險增加的事實后,保險人可以事先通知投保人并在1個月后終止保險合同."①同前注①,孫宏濤書,第67頁.《法國保險合同法》第L113-4條第1款規定:"在保險合同存續期間如果保險標的的危險程度增加,并且,如果在簽訂保險合同時或續保時,保險人知道上述情況將會拒絕與投保人簽訂合同或將以更高的保險費率簽訂合同,則此時,保險人有權終止保險合同或要求以新的保險費率簽訂合同."②同前注①,孫宏濤文,載宋志華書,第290頁.《日本保險法》第29條、第56條、及第85條分別規定,當投保人或被保險人由于故意或重大過失未能及時履行通知義務的,保險人有權解除保險合同.③岳衛:《日本保險契約復數請求權調整理論研究》,法律出版社2009年版,第220-238頁.我國現行《保險法》第52條規定規定了當保險標的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時,保險人可以選擇通過解除保險合同來保護自身的合法權益.
第三,保險人選擇添加除外條款的權利.我國現行《保險法》只是賦予保險人選擇增加保費或解除保險合同的權利,在保險實務中,保險人還可以行使另一種權利,即在保險合同中增加除外條款.換言之,在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時,保險人可以選擇通過在保險合同中添加除外條款的方法將增加的危險排除在外,以此規避因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帶來的額外風險.增加除外條款的益處在于,其為保險人提供了一個更好的選擇,即當保險人無法通過增加保費或解除合同來保護自己的權益時,保險人可以通過增加除外條款的方式來實現保險合同雙方當事人之間的利益平衡并繼續維持保險合同的效力.因此,我國將來修改《保險法》時,應將添加除外條款寫入第52條,增加保險人的選擇權,如此方能更好的維護雙方當事人之間的利益平衡并有利于維持保險合同的效力.
應當看到的是,雖然我國現行《保險法》賦予保險人通過增加保費或者解除合同來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但并未像《德國保險合同法》那樣區分主觀危險增加與客觀危險增加來區別對待.如前文所述,對于保險標的危險增加的事實,投保人或被保險人在主觀上存在過錯的,屬于主觀危險增加,法律應針對其規定更為重大的法律后果.與之相對,客觀危險增加與投保人或被保險人的主觀過錯無關,完全是由于客觀原因所致,法律后果自然應相對較輕緩.綜上,我國在修改《保險法》時,也應當體現主觀危險增加與客觀危險增加之區別.當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但并未發生保險事故時,在主觀危險增加的情形下,保險人可以選擇增加保費、添加除外條款或者解除保險合同來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并且可以不經事先通知而解除保險合同,以此懲罰投保人或被保險人的主觀過錯.在客觀危險增加的情形下,由于投保人或被保險人在主觀上并無過錯,保險人應當先采取增加保費或添加除外條款的方法盡量維持保險合同的效力,只有當增加保費或添加除外條款的要求被投保人拒絕時,保險人才能解除保險合同.如客觀危險增加完全是由于客觀原因所致,則保險人應先通知投保人并在1個月后解除保險合同.
(二)危險程度顯著增加并已經發生保險事故的法律后果
當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并且已經發生保險事故時,其具體情形又可以細分為兩種:一是因保險標的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而導致保險事故發生;二是保險事故雖已發生但并非由于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而導致.
1.因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而導致保險事故發生的法律后果
我國現行《保險法》第52條第2款規定:"被保險人未履行通知義務的,因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而發生的保險事故,保險人不承擔賠償保險金的責任."按照上述規定,當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并由此導致保險事故發生時,由于危險增加直接促成了保險事故的發生,而上述危險增加又是保險人在最初確定保費時并未計算在內的,因此,從對價平衡的角度考慮,無論在主觀危險增加還是客觀危險增加之情形下,保險人都可以拒絕承擔保險責任.
2.保險事故雖已發生但并非由于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而導致的法律后果
對于保險事故雖已發生但并非由于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而導致時的法律后果應如何確定,我國現行《保險法》并未做出明確規定.筆者認為,在保險事故雖已發生但并非由于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而導致的,保險人是否應當承擔保險責任以及應當承擔多大比例的賠償責任,均應區分主觀危險增加與客觀危險增加這兩種情況進行分析.
(1)主觀危險增加場合導致的保險事故發生
在由于投保人或被保險人的主觀過錯導致危險增加的情形下,雖然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與保險事故發生之間并無直接因果關系,但由于投保人或被保險人存在主觀過錯,為了懲戒投保人與被保險人并借此發揮法律的正向引導作用,應賦予保險人比例賠付的權利.④Great Britain:Law Commission,Insurance Contract Law:The Business Insured's Duty of Disclosure and the Law of Warranties,TSO Press,P.163換言之,保險人可以按照危險程度顯著增加后保險人應收取之保費與合同訂立時保險人實際收取保費之比例確定保險人應賠付之保險金數額.其具體的計算公式為:"(保險合同訂立時保險人實際收取保費)÷(危險程度顯著增加后保險人應收取之保費)X(保險金額)".
(2)客觀危險增加場合導致的保險事故發生
在客觀危險增加時,由于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與投保人或被保險人的主觀過錯無關,完全是由于客觀原因所致,再加上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與保險事故發生之間并無直接因果關系.此時,無論從主觀角度還是客觀角度分析,投保人或被保險人均無可歸責性,因此,保險人應當按照保險合同訂立時約定的保險金額承擔保險責任.不過,應當指出的是,雖然保險人應當全額承擔保險責任,但畢竟保險標的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保險人有權按照增加后的危險計算應增加之保費,并要求投保人補繳從保險標的危險程度增加之日起至保險事故發生之日止這段期間內增加之保費.
在保險合同訂立后,遇有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情形的,被保險人應當按照合同約定及時通知保險人.在被保險人違反危險增加通知義務時,應承擔不利的法律后果.但在某些特定情形下,被保險人可以免除危險增加通知義務,從各個國家和地區的保險立法規定來看,有以下情形的,被保險人可以免于承擔危險增加通知義務.
其一,保險人已經知悉危險增加或應當知悉危險增加.
各國保險立法之所以規定被保險人應承擔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原因在于,保險標的處于被保險人或投保人的控制下,所以通常情況下,保險人很難知曉保險標的危險變化的相關情況.在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時,被保險人應當履行危險增加通知義務,以便保險人選擇增加保費或解除保險合同.但是在保險人已經知悉危險增加或應當知悉危險增加的情形下,被保險人自無履行危險增加通知義務之必要.我國臺灣地區"保險法"第62條的規定:"當事人之一方對于下列各款,不負通知之義務:一為他方所知者;二依通常注意為他方所應知,或無法諉為不知者."
其二,保險人已申明不必通知的危險增加.
所謂保險人已申明不必通知的危險增加,是指保險人在合同中早已載明無須通知或保險人曾對他方私下表示無須通知.既然保險人已對他方聲明無須通知,自應尊重當事人之意愿,無須再為通知.①參見林群弼:《保險法論》,臺北三民書局2003年版,第240頁.
其三,損害發生不影響保險人的負擔.
我國臺灣地區"保險法"第61條規定:"損害之發生不影響保險人之負擔者,要保人或被保險人無須履行危險增加通知義務."在這里,怎樣理解"損害之發生不影響保險人之負擔",學者間存在爭論,值得深入探討.
第一種觀點認為,"損害之發生不影響保險人之負擔"是指危險已發生并在進行中,按其情形,損害為不能避免而保險人復不得免除責任者,無論時間是否許可,要保人或被保險人皆毋需為通知.例如,鄰區失火,保險之房屋有被延及之危險,于此情形,縱令通知,保險人亦不得終止契約或提議另定保險費,而于被焚毀后復不得卸免責任.②桂裕:《保險法》,臺北三民書局1984年版,第153頁.
第二種觀點認為,"損害之發生不影響保險人之負擔"是指危險雖有增加,但此危險增加與保險人所承保危險無關.例如,在火災保險中,縱有第三人在保險標的物附近挖掘深坑,致有傾倒之虞,但此損害之發生,火災保險人并無履行保險給付之必要,對于保險人之負擔不生影響,自無通知之必要.③陳志川:《保險法新論》,臺北海島出版社1974年版,第59頁.
第三種觀點認為,"損害之發生不影響保險人之負擔"是指保險事故發生后,經事實證明保險事故發生前本應通知之危險增加,并未影響保險人之危險承擔范圍,則此時依保險契約之內容目的,并未有損對價平衡原則,故以例外訂之.④同前注⑧,江朝國書,第249頁.
筆者認為,上述三種觀點中,第三種觀點更為合理.第一種觀點所舉之例子并非危險增加而應屬于保險事故之發生,且其所指損害為不能避免而保險人復不得免除責任,未能清晰解釋"損害之發生不影響保險人之負擔"的內涵.第二種觀點所舉之火災保險例子也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危險增加.因為,保險法中所謂之危險增加是指保險合同約定保險事故發生可能性的增加,而非另一種類危險的增加.第三種觀點從保險法規定危險增加通知義務之立法目的出發,認為法律之所以規定危險增加通知義務,其理論基礎在于貫徹保險法中的對價平衡原則,如果經事實證明保險事故發生前本應通知的危險增加并未影響保險人的危險承擔范圍,則保險人不得以被保險人未通知為由拒絕賠償,此種解釋更為科學、合理.
其四,為保護保險人的利益.
所謂"為保護保險人的利益"是指雖然保險標的危險增加,但此危險增加是為了保護保險人的利益而引起的.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立法目的在于維護保險法中的對價平衡原則,保護保險人的合法權益.如果危險增加是為了保護保險人的利益而造成的,則被保險人當然可以免于承擔危險增加通知義務.例如在火災保險中,原有若干易燃物放置在院子里,后因鄰居院子失火,為防止火災蔓延,被保險人將上述易燃物轉移至安全的屋內.此時,雖然房屋危險增加,但此危險增加是為了保護保險人的利益,此時,被保險人無須承擔危險增加通知義務.⑤袁宗蔚:《保險法》,臺北三民書局1963年版,第122頁.
其五,為履行道德上之義務.
當危險增加是由于被保險人履行道德上之義務所致時,自不應再對其苛以危險增加的通知義務.之所以要確定這種被保險人通知義務例外的原因在于,履行道德義務是人們互助共濟的善意表現,該行為符合道德評價之要求,因此,須加以鼓勵與提倡.例如,在船舶保險中,因其他船只發生海難求助,被保險船舶參與海難救助從而導致自身危險增加.由于此危險增加是為了履行道德上之義務引起的,就此,被保險人無須履行危險增加通知義務.⑥林詠榮:《商事法新詮(下)》,五南圖書出版公司(臺北)1989年版,第368頁.
綜上所述,有以上情形之一的,被保險人均可免除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現行我國《保險法》僅針對被保險人的危險增加通知義務做出了原則性的規定,對于危險增加通知義務可被免除之情形并未有任何涉及.如果不加以區分,對所有危險增加都要求被保險人履行通知義務,不僅過分加重了被保險人的負擔,在某種情形下甚至直接違反了作為危險增加通知義務法理基礎的最大誠信與對價平衡原則.因此,將來修改我國《保險法》之時,有必要增列危險增加通知義務可被免除之情形,以進一步完善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法律規則.
(責任編輯:徐瀾波)
D F438.4
A
1005-9512(2016)06-0107-12
孫宏濤,華東政法大學經濟法學院副院長,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民商法學博士、經濟法學博士后.
*本文系2013年度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產品責任強制保險制度研究"(項目編號:13BFX 103)、2012年度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項目"大規模侵權視角下的產品責任保險制度研究"(項目編號:12Y JC820090)、2013年度司法部國家法治與法學理論一般項目"環境責任強制保險制度研究"(項目編號:13SFB2029)、上海市教委2014年度科研創新項目"食品安全責任強制保險制度研究"(項目編號:14Y S084)、上海市高校一流學科(法學)建設計劃(經濟法學科)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