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 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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協商民主:村民自治有效實現的路徑轉換與機制重塑
□任路
三十多年來,作為基層民主政治建設的重要內容,村民自治以靜悄悄的民主試驗的形式拉開了中國農村基層社會自治的序幕,并在代議民主的框架下形成以選舉為重點的發展路徑,從制度建設到權利保障,從政治文化到社會條件等,推動了整個村民自治的發展與深化。與此同時,實踐中村民自治也面臨行政化帶來的自治懸空,參與乏力帶來的自治空轉,村民自治的內在價值難以有效實現。更為重要的是隨著農村經濟社會發展,農村社會利益關系日趨復雜,利益主體日益多元,利益訴求更加多樣,以代議民主為原型的村民自治制度體系需要容納多元主體、開放平臺、復雜決策和跨區議事等新內容。因此,必須在原有的制度基礎上尋找新的路徑,而協商民主正與當前解決村民自治的現實困境和探索未來發展方向相契合,并能夠對村民自治的運行進行機制重塑,進而推動村民自治的有效實現。
協商民主;村民自治;機制重塑
自治作為一種人類社會治理方式有著悠久的歷史,體現了人類通過自我治理來獲得秩序和發展的要求。在《辭海》中,“自治就是自己治理自己”*《辭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79年版,第557頁。,屬于廣義上的自治。而政治學意義上的自治主要是狹義上來界定,即地方自治,《布萊克維爾政治學百科全書》將自治界定為“實行自我管理的國家,或國家內部享有很大程度的獨立和主動性機構”*鄧正來:《布萊克維爾政治學百科全書》,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49頁。。戴維·赫爾德擴展了自治的內涵,“自治意味著人類自覺思考、自我反省和自我決定的能力。它包括在私人和公共生活中思考、判斷、選擇和根據不同可能的行動路線行動的能力”*[英]戴維·赫爾德:《民主的模式》,燕繼榮等譯,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年版,第380頁。。從上述有關自治的內涵界定可知,不論是私人還是公共生活中的自治至少應該包括以下因素:一是自主,即基于自我的判斷,不受外力強制的進行自由選擇的權利;二是自力,即依靠自我的力量,討論和決定與自己利益相關事務的能力;三是自律,即源于自我的內省,對于共同決定和規則制度的遵守。為此,自治在人類社會治理歷史上有重要的價值。從人類初始形態的部落到如今的現代國家,自治可以形成一個社會的基礎性秩序和動力。*徐勇:《找回自治:對村民自治有效實現形式的探索》,《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4期。正因為自治所具有的獨特價值,使得人們在尋求秩序和發展時不得不重視自治的價值。改革開放后,在中國廣大農村,由于公社體制解體后社會失序,基層社會自生自發建立自治組織,開展了一場靜悄悄的革命——村民自治。相比于以前的高度集中的公社制度,村民自治是廣大村民通過村民委員會等村民自治組織依法處理與自己利益相關的公共事務和公益事業,實現農村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務和自我監督的治理活動。作為基層社會自治的重要形式,自治的價值具體表現為村民自治的群眾性、直接性和平等性。
一是群眾性。對于村民自治而言,群眾是自治的主體。早在村民自治開始之初,彭真就認為“十億人民如何行使民主權利,當家作主?一方面是通過各級人大來行使國家權力,另一方面是在基層實行群眾自治,群眾自己的事情由群眾自己依法去辦,這是國家政治體制的一項重大改革”*彭真:《彭真文選》,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607頁。。那么,在具體的村民自治中就應該貫徹落實群眾的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務和自我監督,真正讓群眾能夠自主、自力和自律,從而實現村民自治的群眾性。
二是直接性。相比于國家治理而言,村民自治最大的特點是直接民主性,由村民自己管理自己,直接行使民主權利,創造屬于自己的幸福生活。這是由村民自治的內在特點所決定的,村民自治既源于村民生活的需要,又與村民生活息息相關。與村民利益相關的大小事情都可以成為村民自治的事務。
三是平等性。在村民自治中,每一個主體自主支配自己的行為,在基本的制度框架下均是平等的個體,有不為外力所強制的權利。當然,這種平等不只是法律規定下的平等身份,更應該是在具體的參與過程中擁有參與能力和影響力。因此,在實際的村民自治過程中,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既包括參與機會的平等,又包括參與資源的平等。
圍繞村民自治的群眾性、直接性、平等性,在最初的法律制定和制度設計思路上追求的是直接民主的理想,村民會議在整個村民自治體系中占據主要地位。為此,最初村民自治制度體系中只有村民會議,而沒有村民代表會議一說,只是到后來的具體實踐中,尤其是撤社建鄉后,村民委員會在生產大隊一級建立起來,為了與公社體制接軌,村民自治的單元逐漸擴大,作為中國農村實行村民自治和基層直接民主的有效形式,村民代表會議才逐漸成為村民自治和基層民主制度不可缺少的重要組成部分。*當時圍繞直接民主和村民代表制度曾經有過爭論,最開始的時候因為直接民主與馬列主義民主理論所倡導的群眾自己從下面管理整個國家,讓群眾實際地參加各方面的生活,讓群眾在管理國家中起積極的作用理念相契合。另外,高層領導也寄希望于通過群眾自治實現農村基層的直接民主。具體參閱任路:《村民代表制的起源與國家制度創新》,中國人民大學“代表制與國家治理——紀念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建立60周年”學術研討會會議論文,2014年12月6日-7日。顯然,此后村民自治更多地從村委會和村民代表會議出發,以選舉為重點來推進整個村民自治的發展。具體來看大致有以下幾種途徑:
1.制度建構視角下村民自治的有效實現
村民自治的屬性從一開始就面臨著諸多的爭議,一是將村民自治的建立歸于公社解體后重建社會秩序的嘗試,二是作為克服公社體制下國家代理人半官僚化和內卷化功能障礙,實現農村基層組織建設的現代轉型。*王金洪:《中國農村村民自治制度的民主屬性何以成立》,《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3期。不過,作為中國基層民主政治建設的發軔,中國農村村民自治制度的建立,是出于一種民主取向。*徐勇:《中國農村村民自治》,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 年版,第1-14頁。村民自治制度的基本架構具有代議民主制的屬性。因而,村民自治的有效性主要表現在其內在的民主價值,又以代議民主為制度原型。于是,在村民自治興起的時候,理論界以代議民主來觀察和分析村民自治,具體表現在試圖通過《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的立法和修訂,以及相關政策制度的制定來提升村民選舉的競爭性、參與性和程序性,進而為推動村莊經濟發展、公共服務建設和社會秩序穩定,以及提升政府財政整合和政策執行能力等。*王紹光從村民自治的民主試驗看到民主制度建設與政府財政動員能力之間似乎存在某種良性互動的關系。參閱王紹光:《公共財政與民主政治》,《戰略與管理》,1996年第2期。王旭認為基層民主實踐產生國家和社會互強的效果,同時加強村民的民主自治能力和國家在農村地區貫徹其政策的能力。參閱王旭:《鄉村中國的基層民主:國家與社會的的權力互強》,《二十一世紀》1997年4月號。此時,村民自治的發展路徑是從制度建構入手,逐步完善村民自治制度,例如:村民代表制度、村務公開制度、財務監督制度、民主評議制度等,以此作為提升村民自治有效性的主要方式。
2.權利保障視角下村民自治的有效實現
在制度建構的同時,學者們也注意到制度也不能夠代替作為主體的人,于是,有學者從精英主義的角度出發將村民自治主體分為若干類型,包括村干部、村莊能人、普通農民等,分別加以研究,重視治理精英在村民自治中的作用。一方面是對村莊能人以及新經濟群體作為新的治理精英的分析,希望通過治理精英的轉型來提升村民自治的質量,推動村莊善治。另一方面則是對治理精英進行角色分析,洞察背后的體制性矛盾。村民自治在實施過程中之所以引出截然不同的意見,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與村干部扮演的雙重角色存在著矛盾,其深刻的宏觀社會背景則是國家與社會、行政權與自治權的沖突。*徐勇:《村干部的雙重角色:代理人與當家人》,《二十一世紀》1997年8月號,第151頁。顯而易見,只有逐步解決行政權和自治權之間的沖突,才能真正推動村民自治的深入發展。不過,大多數學者仍然從民主取向出發,聚焦于農民的主體權利。隨著村民自治的發展,作為一種外部性制度安排,村民自治正在內化為億萬農民不可剝奪和不可轉讓的民主權利。盡管部分農民可能不會參與具體的選舉、決策、管理和監督活動,但作為一項權利,是其他力量不可剝奪的。*徐勇:《村民自治的深化:權利保障與社區重建——新世紀以來中國村民自治發展的走向》,《學習與探索》,2005年第4期。在此基礎上,希望通過健全農民的權利保障體系,消除體制性障礙、完善法律制度、建構多層次的權利救助機制,推動村民自治向前發展。對于中國這樣一個缺乏民主傳統的國度,對于微觀改革與宏觀改革不相配套的治理體制,對于經濟文化相對落后的農村,村民自治權利的保障更為重要。*徐勇:《村民自治的深化:權利保障與社區重建——新世紀以來中國村民自治發展的走向》,《學習與探索》,2005年第4期。受制于農民的權利觀念和民主意識,作為應然狀況的民主權利,并不能自然轉化為實際的民主行動,因為農民還缺少必要的表達、合作、組織、參與等能力,這就需要從培育農民民主能力著手,擴大村民的參與,為村民自治提供內在動力。*參閱徐勇、馬華:《南農實驗:農民的民主能力建設》,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年版。
3.社會資本視角下村民自治有效實現
在自治主體之外,部分學者也積極關注農村鄉土傳統文化,從更寬廣的社會背景來分析村民自治面臨的困境及其未來發展。一些學者在研究傳統社會的時候,認為傳統文化可以作為農村治理的資源,促進社會自治。漢人宗族真正合理的前景,也許應該是逐漸自愿地消除其殘余的強制性,在保持自己的本體性需求的同時,將其功能目標盡可能充分地納入與社會公共生活準則相適應的軌道中來。*錢杭:《當代農村宗族的發展現狀和前途選擇》,《戰略與管理》,1994年第1期。與之相對,有學者認為傳統的家族組織不可能為村民自治提供所需要的組織資源,反而會扭曲村民自治的精神。只有市場化過程中形成的理性化社會和農民的自我組織,以及在民主自治實踐中培育的農村公民社會,才能為村民自治的成長提供必要的社會條件。*徐勇:《村民自治的成長:行政放權與社會發育——1990年代后期以來中國村民自治發展進程的反思》,《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2期。隨后,從具體的文化分析聚焦于社會資本,中國社會資本的特點是傳統社會資本豐富而現代社會資本不足。因此,村民自治制度在農村地區的貫徹落實就不可避免地受到傳統社會資本的影響。*苗月霞:《社會資本視閾下的中國農村村民自治運行績效》,《河北學刊》,2005年第3期。為此,村民自治要消除傳統社會資本影響,通過民間組織來培育現代社會資本,增強村民自治的社會基礎。還有學者認為當前村民自治困境的重要原因就是農村缺少相應的自治文化基礎。為此,構建相應的政治文化,使村民自治所需的平等觀念、民主意識、法治精神內化為村民的心理結構、價值取向和行為模式,就成了擺脫村民自治困境的一種重要選擇。*戴玉琴:《政治文化視野下對村民自治發展困境的解讀》,《貴州社會科學》,2007年第6期。
4.條件-形式視角下村民自治的有效實現
經過上述一系列的價值-制度、文化-主體討論之后,村民自治研究經過一段沉寂后,伴隨著各地村民自治實踐的不斷發展,又重新回歸到村民自治本體的討論。隨著國家建設背景的轉換,村民自治必然會回歸村民自治本身的價值和意義。中央1號文件提出探索不同情況下村民自治的有效實現形式,就體現了這一走向,為村民自治研究開拓了廣闊的空間。*徐勇:《拓展村民自治研究的廣闊空間》,《東南學術》,2016年第2期。以此為起點,從村民自治的社會基礎出發,開啟了村民自治的條件-形式研究。村民自治是一項植根于群眾實踐中的制度和活動,對實踐的“社會土壤”要求特別高。只有合適的“社會土壤”,村民自治的實現形式才是有效的。這些條件包括利益相關、地域相近、文化相連、群眾自愿、便于自治等,涉及產權關系、社會聯系、文化認同、自治能力等深層領域的結構。*徐勇:《找回自治:對村民自治有效實現形式的探索》,《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4期。一些研究者陸續圍繞地域相近、利益相關、文化相連、規模適度、群眾自愿等主題進行相應的研究,并主張根據不同的條件探索村民自治的有效實現形式,努力建構多層次多類型的村民自治有效實現形式體系。
5.基本單元視角下村民自治的有效實現
在條件-形式范式影響下,一批學者在實地調查的基礎上,發現村民小組、村落、院落等次一級的村民自治單元相對于建制村更滿足村民自治有效實現的諸多條件,更加具有自治的活力,由此提出村民自治重心下移的理論命題,逐步發展成為對村民自治基本單元的討論,即什么樣的單元最有利于村民自治的發展。*相關論文有鄧大才:《中國農村村民自治基本單元的選擇:歷史經驗與理論建構》,《學習與探索》,2016年第4期;郝亞光、徐勇:《讓自治落地:厘清農村基層組織單元的劃分標準》,《探索與爭鳴》,2015年第9期。村民自治應打破以行政村為統一單位的村莊自治, 根據利益相關、文化相連、地域相近、規模適宜、群眾自愿等條件尋找可以實施直接民主的自治單元, 大力推進村民小組自治、灣沖自治、屯自治及各種活動自治、載體自治, 尋找多種類型、多樣化的村民自治實現形式建構多元化、多層次、多樣化的中國農村村民自治體系, 真實有效地實現村民自治。*鄧大才:《村民自治有效實現的條件研究——從村民自治的社會基礎視角來考察》,《政治學研究》,2014年第6期。進而將其擴展為一種新的村民自治形式,即“微自治”。“微自治”以改革開放以來的村居民自治為前提和基礎,又是對它的超越與發展,主要表現在:自治范圍不斷下移,自治內容更具體;自治方式趨于細化;賦予自治主體以更大的空間和自由度,從而更好地發揮廣大基層的民主自治功能, 將人民群眾的自治水平與創新能力提升到一個新高度。*趙秀玲:《“微自治”與中國基層民主治理》,《政治學研究》,2014年第5期。
總的來看,上述研究視角的整體制度框架仍然是代議民主的,即具有權利意識和行動能力的村民在各種形式的組織單元內通過各種委托-代理制度選擇村干部和村民代表來管理公共事務,以實現公共秩序和提供公共服務。在代議民主框架下,村民自治得以確立其民主屬性,并作為一種國家制度推行全國。然而,在實際的運行過程中,村民自治的群眾性、直接性和平等性只是一種應然狀態,事實上的村民自治與之還是有一定的差距。比如:作為村民自治載體的村民委員會日益行政化,變成鄉鎮的“腳”,承接過多的行政管理事務,他治代替自治。在村民自治中,部分村民對村莊事務不感興趣,導致村民參與不足,村民自治空轉。歸根結底,這是因為村民自治受途徑和機制的約束,自治的內在價值不能轉化為現實的行動,無法讓村民自治有效地運轉起來。此外,伴隨著農村社會利益關系日趨復雜,利益主體日益多元,利益訴求更加多樣,以代議制度為主的村民自治制度體系需要容納多元主體、開放平臺、復雜決策和跨區議事等內容。為了達到更多的民主真實性、更好的公共理性和更高決策合法性*張敏:《協商治理:一個成長中的新公共治理范式》,《江海學刊》,2012年第5期。,有必要從協商民主的角度出發,在村民自治過程中實現村民彼此之間,以及與村干部、公共機構之間經特定的協商程序,通過自由平等的對話、討論、辯論以及聽取相關的背景知識等話語交往方式進行更具理性的公民參與,進而在村莊決策中發揮更大的作用。為了將應然的自治發展為實然的自治,必須在新的基礎上探索村民自治有效實現的路徑和機制。
近年來,基于協商民主理念的村民自治實踐正好為我們提供了村民自治有效運轉的成功案例和經驗啟示。協商民主之所以能夠推進村民自治的有效運轉,其重要的原因來自于協商民主的價值與村民自治內在要求相契合。協商民主指的是自由平等的公民基于權利和理性,在一種有民主憲法規范的權力相互制約的政治共同體中,通過集體與個體的反思、對話、辯論等過程,形成合法決策的民主體制、治理形式。*陳家剛:《協商民主與當代中國政治》,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頁。協商民主包括三種形式:一是政府形式的協商民主,即為政治生活的理性討論提供基本空間的民主政府;二是決策形式的協商民主,容納每個受決策影響的公民,實現參與的實質性政治平等及決策方法和確定議程上的平等,自由、公開的信息交流,以及賦予理解問題和其他觀點的充分理由;三是治理形式的協商民主,以公共利益為取向,主張通過對話實現共識,明確責任,進而做出得到普遍認同的決策。*陳家剛:《協商民主與當代中國政治》,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23-24頁。對于村民自治而言,協商民主的治理意義更為突出。協商民主的治理是一種新的治理機制,政府搭一個協商民主的平臺,通過理性討論使百姓發生思想變化,最后公民自身做出解決難題的方案。*參閱何包鋼:《民主理論:困境和出路》,法律出版社2008年版;何包鋼:《協商民主:理論、方法和實踐》,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年版。顯然,貼近于農村生活的村民自治正是作為治理形式的協商民主的重要場域。
協商民主將開辟村民自治有效實現的路徑。村民自治是一個階段性的發展過程,不同階段有不同的實現形式,具體來看主要有改革開放后自生自發的村民自治、規范規制階段的村民自治。*徐勇:《找回自治:對村民自治有效實現形式的探索》,《華中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4期。廣西宜州合寨村誕生第一個村民委員會,當時村民委員會主要是公社體制解體后社會失序,村民自我組織起來建立公共秩序,并力所能及地解決一些公共服務問題。此一階段的村民自治仍然屬于基層社會的自生自發之舉。后來,伴隨著村民委員會作為一種法律制度在全國范圍內推行之后,取代人民公社體制而形成“鄉政村治”的農村基層社會管理體制,在逐步規范村民委員會的同時,無形之中也受制了國家權力的規則,村民委員會逐漸成為基層政府的延伸,承擔越來越多的行政工作,以至于出現明顯的行政化傾向。協商民主強調村民的廣泛參與,以此來打破行政權力對于村莊公共事務的壟斷,賦予村民更多的知情權、表達權、決策權、監督權等,有助于村民自治從政府規劃引導型向村民內生參與型轉變,符合村民自治的發展要求。
協商民主將豐富村民自治有效實現的方式。村民自治源于村莊生活,有著豐富多樣的自治事務。村民委員會雖然是村民自治的權威性組織,但是其方式和手段有限,面對紛繁復雜的村莊事務,任何單一化的治理手段都有可能失效,必須根據不同的自治事務選擇靈活的方式來處理。在以往的村民自治中,選舉、投票、表決、命令、說服教育等已經不適合于內生型村民自治的發展要求,也與農村村民的觀念和態度不相適應。協商民主提倡平等主體間的協商,包含更加豐富的方式和手段,比如:公開發言、平等對話、持續溝通、多方討論等。同時,協商民主關注的是相互理解基礎上的妥協,形成集體的理性,而不是少數服從多數的強制性方式。顯然,在村莊共同體內部,任何強制性的自治方式都可能影響村民自治的有效性,因為每一個村民都是自治的不可或缺的主體。只有在村民共識的前提下,村民才能積極參與到自治中,真正讓村民自治運轉起來。
協商民主將激發村民自治有效實現的動力。村民自治說到底是村民的自主管理,離不開村民的參與。之所以出現村民自治空轉,主要原因是缺少村民的積極參與,自治的內在動力不足。在未來村民自治發展中,隨著村民權利意識的增強,村民參與村莊事務和活動已變得越來越重要,將成為村民自治得以運轉的重要動力,更為關鍵的是,參與一直是村民自治的內在價值和重要目標。當前,村民自治中村民參與乏力,這既與村民參與意識和參與能力薄弱有關,又受到原有參與渠道和參與機制的影響。與之相對,農村城鎮化進程中,村莊的發展所帶來的利益調整和矛盾沖突日漸增加,意味著在將來的村民自治中存在著大量的參與需求和參與空間。不論是從現實困境還是未來發展來看,村民自治的深化有賴于村民參與的擴展。協商民主鼓勵村莊內外的利益相關者積極參與村莊公共事務,并將其作為協商合法性的來源,同時尊重協商程序,把參與納入到有序的制度化渠道,堅持參與過程公開,打破決策的“黑箱”,在協商過程中從公共利益出發努力形成最為廣泛的共識與合作。村民參與意識和參與能力也在協商實踐中得到學習和鍛煉,逐步提高村民的參與水平,為村民自治有效實現提供源源不斷的動力。
雖然肯定協商民主與村民自治的關聯性,以及協商民主對于村民自治的意義,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否定代議民主對于村民自治的基礎性作用,而是在新的視角下推進村民自治的有效實現,將協商民主的理論資源嵌入到已有的村民自治制度框架之中,將以前所忽視的開放包容、平等參與、重疊共識、多方協調等協商民主的因素置于村民自治的運行過程之中,對村民自治進行路徑轉換和機制重塑,以更好地體現和發展村民自治的群眾性、直接性、平等性。
1.村民自治從選舉民主到有效治理的結構轉型
現代代議民主對文化多元的復雜現實缺乏應對性,如果不加以改造,多元文化主義的訴求亦很難得以滿足。因此,現代代議民主必須更新其制度形式從而適應多元文化主義的要求。以代議民主為制度原型的村民自治誕生之初,主要的目標是建立和完善村委會組織,對于村民自治有效性的界定更多地是從民主選舉的角度出發,包括選民資格、后候選人條件、提名、競選、正式選舉等,集中表現在相關法律、制度的制定之上。隨著村民自治制度體系的逐步完善,尤其是新農村建設以來,大量的公共資源需要分配、大量的公共問題需要處理、大量的公共事業需要興辦。基于這樣的現實需要,村民自治的有效性應該轉移到解決與村民利益相關的資源分配、公共事業建設之上,讓村民在選舉之外獲得更為廣泛的參與,從而使得村民自治更有助于解決基層各種實際問題。
2.在村民會議制度基礎上建立更開放的協商議事平臺
中國農村村民自治制度的基本架構是:村民會議是村最高權力機構,不召開村民會議時,由村民代表會議代行村民會議職權。村民委員會和村民小組是村民自治組織的工作機構,執行村民會議或村民代表會議的決定,對它負責,并接受監督……村委會成員的權力來自村民的授予,村民有權撤換或罷免不稱職的村委會成員。*王金洪:《中國農村村民自治制度的民主屬性何以成立》,《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3期。正是由于村民自治有效性的重新界定,為了將協商民主的要素融入到村民自治之中,必須在原有的村民自治組織體系之外,建立新的協商議事的組織。在堅持村民會議、村民代表會議的同時,積極鼓勵各種類型的村民議事會、村民理事會、村民論壇、懇談會、聽證會等,為村民提供更為開放、更具有彈性的協商議事平臺。
3.在利益相關的前提下賦予多元主體協商議事權利
在原有的村民自治體系中,參與村莊公共事務的主體主要限定在具有村民資格的的村民,具有很強的排他性和封閉性,為了適應日益開放的村莊邊界,兼顧到更為廣泛的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在新的協商議事平臺中,村民、村民代表、黨員、黨員代表、鄉鎮干部、社會組織、駐村企業等應該有參與與其直接利益相關的公共事務的權利,同時對發言權、表決權、監督權等進行區分,賦予不同主體以對應的協商議事權利,從而打破原來相對封閉的村民自治體系,建立更具包容性的村民自治。
4.在村民投票聚合之前通過充分討論尋求重疊共識
重建以議事為中心的村民自治進程,具體包括公共議題的確定、協商主體的意見表達、協商主體意見的綜合、多輪交互的討論、投票聚合、決策實施、決策反饋。為了達到相對高效的議事效果,必須從公共利益出發,通過廣泛的信息溝通,確定公共議題的類屬,并選擇合適的話語表達,由黨組織、村委會、村民會議、村民代表會議、議事會、理事會等來對議題進行排序,選擇合適的議題納入議程。在公共議題確定之后,相關參與者可以通過黨組織、村委會、村民會議、議事會、理事會、論壇來進行意見的表達。在意見表達之后,通過協商民意測驗來進行意見的綜合,每次協商民意測驗前后進行多輪交互式的討論,讓村民的決策偏好逐漸集中,并就相關議題內容達成重疊共識。對于那些通過協商無法解決或存在較大爭議的問題或事項,可以經由村民會議或村民代表會議進行投票聚合,形成最終的決策。在完成一系列決策程序之后,決策的執行和反饋交由村委會承擔,進而將協商民主的要素嵌入到整個村莊決策過程之中,并成為村民自治中重要的一環。
5.在兩輪協商之中實現村民自治與鄉鎮管理的銜接
協商治理包括村民內部的協商以及村民與公共機構之間的協商,通過兩輪協商實現村民自治與鄉鎮管理的銜接。第一個環節上的協商是村民參與者之間的協商,在這一環節中,參與者在一定形式的信息和知識支持下相互討論而就村莊政策達成某種較為理性的認識。第二個環節是達成較為理性認知的參與者與公共機構之間,相互傾聽對方的意見和需要,從而在參與者代表的村民與鄉鎮、村委會之間形成某種共識。借助于兩個協商環節,在村民內部達成意見綜合的基礎上,與公共機構進行溝通,實現下情上達和上情下達的結合,在村民參與的情況下將協商理性納入到行政理性之中,形成更具有公共理性的決策。
6.在堅持跨區協商議事中探索適度規模的村民自治單元
著力推動跨村民小組、跨村、跨鄉鎮之間的協商議事,打破以往單一的組織體系和封閉的參與主體的限制,在更加靈活的范圍內進行協商議事,對原來以村莊邊界為主的村民自治活動進行調整,針對不同層次的相關利益,選擇適度規模的村民自治單元。不僅可以將村民自治延伸到村民小組等有建制邊界的單位,還可以擴展到臨村之間,乃至臨鎮臨村之間等彈性邊界或特定群體的社會自治活動,進而將現有的村民自治的范圍逐漸擴大,而不必受限于原有的村莊邊界,以適應中國農村經濟社會發展的現實需要。□
(責任編輯:徐東濤)
2016-07-19
任路,華中師范大學中國農村研究院助理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農村政治和社會發展。
華中師范大學中央高?;究蒲袠I務費“丹桂計劃”項目(編號:CCNU16A03010)。
D668
A
1007-9092(2016)05-0054-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