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彪
30多年前,有些官員及其三親六故,趁著價格雙軌制,當起了“倒爺”,搶得了第一桶金,進入先富起來的一族,引發社會和民眾強烈不滿。那時,我很年輕,曾天真地認為是那些草根出身的官員搞壞了社會風氣。20多年前,國有、集體企業紛紛破產改制,管理層“收購”風行一時,書記、廠長搖身一變為董事長、總經理,引得下崗工人怨聲載道。那時,我仍年輕,依然天真地以為是那些文化層次和覺悟低的人搞垮了企業。
后來國家力推干部革命化、年輕化、知識化、專業化,著力提升官員群體的素質。這時我進入中年,雖然心存疑慮,但依然抱著善良愿望:年輕干部前途無量,應當會珍惜羽毛不會輕易沾污惹臟,有知識積累有專業素養應當不會頭腦發熱、好大喜功。誰知道,年輕的上來照樣搞政績工程、形象工程,照樣拍腦袋決策、拍胸脯保證、拍屁股走人,霸道決策、權力尋租、作風腐化一樣屢見不鮮。山東泰安原市委書記胡建學,37歲成為副廳級領導,39歲當上泰安市長,正廳,41歲當上市委書記,年輕吧?可他拍腦袋決策,執意在水庫上建大橋的傳奇至今讓人驚嘆。
再后來,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躍身官場。這時的我,已相信“總統是靠不住的”,但仍然心存幻想:畢竟人家是做學問出身,學問講究有條有理、有證有據、有規有矩,又久處象牙塔,多少有點“潔癖”,當不會“從心所欲”,更不會以身試法。可事實依然讓人大跌眼鏡。教授出身的官員李達昌,曾任四川省副省長,因挪用財政部1億元專款,鋃鐺入獄。有教授頭銜的鐵道部原副總工程師張曙光,為其院士夢貪污受賄5000萬。由高校教授、博導轉行從政的欒慶偉,官至遼寧省撫順市委副書記、市長,因嚴重違反廉潔紀律,搞錢色交易被開除黨籍和公職。由大學教授轉行從政的陳興鑾,8年里從山東東營市一副區長升到副市長,貪污受賄2100萬。至于有“學者型官員”之稱的陳安眾、武長順、黃松有等等,亦紛紛中箭落馬。教授或學者當官,不管是出自象牙之塔還是“自學成才”,都一樣難免成為貪腐路上的伙伴。
近些年海歸官員頻頻亮相,人們對他們又寄予了新希望,畢竟喝過洋墨水、接受過洋風洋雨的洗滌,法治意識、公正原則、廉潔奉公之類的精神應當深入靈魂,當有較強的拒腐抗污能力。可現實情況仍舊令人揪心。徐經武,安徽省經濟委員會原副主任、海歸廳級官員,清華大學碩士、美國邁阿密大學研究生,因接受曾在工程上得到其關照的小舅子的180萬元用于“救市”,2009年1月被判13年監禁。陳偉,山東省棗莊市原市委書記,“65”后正廳級官員,海歸雙博士,36歲成為“最年輕正廳級官員”、40歲成為當時的“最年輕市長”,2015年1月被免職。程丹峰,湖南張家界原市委常委、副市長,中央財經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國民經濟計劃與管理專業畢業,經濟學博士,斯坦福大學高級訪問學者,因涉嫌嚴重違紀被“雙開”并進入司法程序。姚剛,前證監會副主席,北京大學國際政治系畢業,日本東京大學經濟學博士,因涉嫌嚴重違紀接受組織調查。嗚呼,海歸為官照樣邁不過濫用權力的門檻。
寄希望于年輕化、有知識、有學養甚至有海外留學背景的人才的自律來預防和減少官員腐敗,理論上似乎說得通,也符合一般的認知邏輯,即素質高的人自覺性自律性比普通人要強。遺憾的是道德自覺不總是可靠,常常隨環境的變化而改變。教授與貪官只不過一紙之隔,海歸與貪官頂多也就一墻之距。象牙塔里是真空,大學教授多清流,那是百年前的傳奇,那代教授、學人帶著“行己有恥”的信條從傳統中國進入新式學府,有的又由此進入官場,確實涌現了一批清廉持守的人物,至今讓人景仰、懷念。但世易時移、風俗迥變,百年之后教授、學人的行囊里仿佛只剩下了學問與功利,一旦有合適的溫度與環境,兩者即可勾兌,于是不論是土生土長的俊杰,還是鍍金歸來的英才,都難免殊途同歸,折翅于柏楊先生所說的“醬缸”之中。
俗話說:黃泉路上無老少。同理,貪污腐化、濫用權力無關年齡,無關出身,無關學問,無關素質。古今中外的肅貪止腐歷史反復證明,沒有堅硬的制度約束,沒有全方位的合力監督,誰都抵擋不了權力的種種誘惑和濫用權力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