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仙蹤》副詞在現代漢語中的發展

王素改

（鄭州大學 文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綠野仙蹤》副詞在現代漢語中的發展

王素改

（鄭州大學 文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綠野仙蹤》是清代著名的長篇白話小說，其語言反映了清代中期語言的整體狀貌。《綠野仙蹤》中的大部分副詞的意義和用法與現代漢語副保持一致，但在新副詞的產生、副詞的義項及用法、地位等方面存在差異。

《綠野仙蹤》；現代漢語；副詞；發展

《綠野仙蹤》是清代著名的長篇白話小說，一直受到學界重視，但學者往往從文學的角度對其進行研究，在諸如李百川的生平、作品的思想內容及藝術特色、人物的形象分析等方面取得了較大的成績，但從語言學角度對《綠野仙蹤》進行的研究并不充分，目前只有3篇期刊論文。

漢語副詞是處于實詞和虛詞臨界位置上的一類虛詞，語法地位特殊。除純狀語性這一共同語法特點之外，每個副詞都有很強的個性，呂叔湘也因此將之稱為“大雜燴”［1］12，加上副詞又是數量最多的虛詞，自然也就成為學者關注的熱點，其中副詞的個案研究更是重點。在副詞的個案研究中運用多種理論和方法，使具體副詞的特點和演變過程逐漸清晰，由先前單一共時平面的靜態描寫逐漸轉變為多角度立體的動態考察。近年來，許多近代漢語語法著作都對副詞進行了深入的說明，同時副詞的專書和斷代研究也取得了較大成績，出現了一些專著和大量的碩士、博士論文。

本文著重將《綠野仙蹤》中的副詞與現代漢語進行對比，發現《綠野仙蹤》副詞的特點，探究現代漢語副詞對《綠野仙蹤》副詞的繼承和發展。

一、《綠野仙蹤》及其語言特點

《綠野仙蹤》是清朝著名的長篇白話小說。作者李百川，生卒年不詳，出生在名門望族，年輕時家庭富足，生活衣食無憂，經常流連詩酒，后來遭遇變故，生活窘迫，只能以教書為生，因此有時間讀稗官野史。《綠野仙蹤》假托明朝嘉靖為故事背景，以直隸人氏冷于冰從仕途之士到得到金仙的過程為主要內容。《綠野仙蹤》在文學上取得了卓越的成就。鄭振鐸曾對《綠野仙蹤》的藝術價值給予非常高的評價，贊其“比《儒林》涉及的范圍更廣大，描寫社會的黑暗面，比《外史》也更深刻，而其技巧與筆力也更是潑辣”，“苗禿、蕭麻、金姐，那些市井無賴和娼妓，寫來比《金瓶梅》更為入木三分”。鄭振鐸把它和《紅樓夢》《儒林外史》并列為清中葉三大小說，認為“皆為前無古人之作”［2］2。李百川的朋友陶家鶴在《序》中對《綠野仙蹤》給予極高的評價，嘆賞此書“行文之妙，真是百法具備”，“立局命意，遣字措詞，無不曲盡情理”，把此書與《水滸》《金瓶梅》并列，稱其為“說部中之極大山水也”。

《綠野仙蹤》的作者駕馭語言的技巧非常高超，敘事語言老到、大氣，富有幽默感，時而調笑微諷，時而尖刻冷峭，用筆十分老辣。所寫的人物對話，口吻畢肖，繪聲繪色，能準確把人物的個性、身份、心理在口語中表現出來。

二、現代漢語副詞對《綠野仙蹤》副詞的繼承

語言的發展是漸變的，并在一定時間內保持相對的穩定性，因此，就副詞詞語本身而言，《綠野仙蹤》和現代漢語中的副詞有許多相同之處。

首先，現代漢語中大多數副詞的意義、用法與《綠野仙蹤》保持一致。《綠野仙蹤》中的大多數副詞，在現代漢語中仍然使用，并且意義、用法沒有發生變化。如“沒/沒有”， 在《綠野仙蹤》中作為副詞表示對已然的否定，用于動詞之前；現代漢語中的“沒/沒有”用法與之相同，也用在謂語動詞之前，表示對已然的否定。

其次，即使發生了變化的副詞在意義和用法上也部分保留原來的意義。《綠野仙蹤》中的有些副詞，用法和意義與現代漢語存在差異，但兩者之間并非完全不同，許多副詞的基本意義和基本用法幾乎一致。例如：否定副詞“不”在《綠野仙蹤》中很少在對話中單用表示回答，但是可以用在祈使句中；而現代漢語中“不”可以單用回答正反問句，但不能單獨使用在祈使句中，兩者之間存在差異。但是作為否定副詞，“不”在《綠野仙蹤》和現代漢語中的意義都表示單純否定，在句法上都常出現在謂語動詞之前，其基本意義和用法沒有發生改變。再如語氣副詞“畢竟”，在《綠野仙蹤》中有兩種意義，既有表肯定強調的語氣，相當于“終歸、終究”，也有表示疑問深究語氣，相當于“到底、究竟”。雖然在現代漢語中，“畢竟”的意義發生了變化，但“畢竟”表示肯定強調語氣的用法還保留在現代漢語中。

《綠野仙蹤》和現代漢語副詞的相同之處，體現了漢語副詞發展的穩定性，同時也是漢語詞匯一貫性的反映。

三、《綠野仙蹤》中的副詞在現代漢語中的發展

《綠野仙蹤》成書于清代，而清代是近代漢語向現代漢語發展演變的重要時期，因此將《綠野仙蹤》中的副詞與現代漢語副詞進行比較，可以看到《綠野仙蹤》副詞的歷時發展特點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 新詞產生和舊詞消亡

與《綠野仙蹤》相比，現代漢語中產生了一些新的副詞，同時《綠野仙蹤》中有些副詞在現代漢語中衰亡或僅保留在書面語或某些方言中。由于副詞的意義較虛，與實詞相比，穩固性和繼承性更強，所以從《綠野仙蹤》所處的時代到現代，新產生的副詞數量較少，如“特別、永遠、竟然”等。《綠野仙蹤》中有些副詞，在新的語法體系中適應性較弱，在現代漢語中逐漸消亡，如“好生、偏生、端的、莫、著實、委的、委實、未、休”等。

同時，副詞的形式趨于規范。《綠野仙蹤》中有個別副詞形式不固定，存在構詞語素相同，但語序倒置的現象。如“必定”和“定必”，“反倒”和“倒反”等。《綠野仙蹤》中副詞的同素逆序現象，反映了漢語詞匯雙音化進程中形式尚未固定的過渡情況。另外，《綠野仙蹤》中個別副詞的書寫形式還未固定，如“倒”寫作“到”，“很”寫作“狠”，在現代漢語中，它們的書寫已經逐漸規范。

（二） 副詞的雙音節化趨勢更加明顯

由單音節詞向雙音節詞發展，是漢語詞匯發展的一條基本規律。具體到副詞，總的發展趨勢由以單音副詞為主，逐步向單音副詞與復音副詞平分秋色的方向發展，進而向以復音副詞為主的方向發展。《綠野仙蹤》中的雙音節副詞，如“已經、曾經、親自、忽然、十分、非常、更加、始終、分外、萬分、務必、果然、必須、必定、明明、稍微”等，在現代漢語中的使用頻率逐漸增高，既可用于口語，又可用于書面語。與之同義的單音節副詞，如“忽、已、曾、稍、必、定、略”等一般保留在書面語中，使用范圍變小。時間副詞“已、已經”，在《綠野仙蹤》中單音節“已”占有較多比例；現代漢語中，表過去、已然義時，一般都使用雙音節副詞“已經”，單音節詞“已”僅在書面語中使用。同時，現代漢語中又產生了一些新的雙音節副詞，如“竟然、偶爾、僅僅、特別、永遠”等。

同時，副詞的地位發生了變化，有些副詞從常用副詞變為非常用副詞。《綠野仙蹤》中有些副詞，因具有濃厚的文言色彩，與語言發展的趨勢相違背，使用頻率明顯下降。如“甚”在《綠野仙蹤》中是使用頻率最高的程度副詞，既可用于敘述性語言中，也可用于人物對話中，清代中葉以后開始萎縮，現代漢語中“甚”的使用頻率大大減少，一般只用于書面語中。再如否定副詞“未”在《綠野仙蹤》中使用頻率非常高，現代漢語中使用頻率較低。

還有些副詞從非常用副詞變為常用副詞。這些副詞一般是近代漢語中新產生的，因為它們具有更強的適用性，使用頻率明顯提高，在與同類其他成員的競爭中最終取得優勢，成為表達相同意義的常用副詞。如程度副詞“很”和“十分”，在《綠野仙蹤》中使用頻率不太高，清代中葉以后開始興盛起來，到現代漢語中發展為常用的程度副詞。

（三） 副詞的義項變化

有些副詞的義項增加。如程度副詞“太”，在《綠野仙蹤》中只表示程度過分、過頭，但在現代漢語中，既可表示程度過分，還可表示程度非常高，多用于感嘆句中。再如語氣副詞“可”，在《綠野仙蹤》中僅表示加強疑問語氣，而在現代漢語中還可表加強肯定、強調語氣，且以表加強、肯定強調語氣為主。

有些副詞的義項減少。語言的表達要求簡單、明確，避免造成歧義，當一個副詞意義過多時，容易產生歧義，給語言交際帶來不便，不符合語言的明晰性原則，因此詞的部分意義必然會萎縮或消失。如副詞“竟”，在《綠野仙蹤》中意義繁復，用法靈活，而到了現代漢語中，“竟”只表示“居然、竟然”的意義，義項減少。副詞“竟”義項減少，是因為近代漢語中副詞“竟”負載的意義太多，與其他副詞的意義交叉重疊，不利于語言的表達和理解，因此在語言的發展競爭中，“竟”的一些意義被淘汰掉了。再如語氣副詞“畢竟”，在《綠野仙蹤》中表示肯定、強調語氣，在《紅樓夢》中還可表疑問、深究語氣，但到了現代漢語中，“畢竟”僅表示肯定、強調語氣。其義項減少的原因，是因為近代漢語中“畢竟、究竟”是一對近義詞，用法上兩個詞幾乎沒有差別，“畢竟”基本可用“究竟”替換，這就造成了形式上的繁復，與語言的擇一原則相違背，因此在發展過程中，“畢竟”把在疑問句中的用法逐步讓位給了“究竟”，“畢竟”與“究竟”在語法上的分工逐步明確。

有些副詞的義項發生轉移。如“終于”，在《綠野仙蹤》中為“終+于”的短語義用法，而且在同時代的《紅樓夢》中也是如此，但在現代漢語中，“終于”的短語義用法消失，都用作表示時間副詞的意義。這是因為，“終于”的虛化過程相當漫長。“終于”作為時間副詞在魏晉時期已經產生，但到清代時其虛化過程還沒有完成，因此在《綠野仙蹤》和同時代的《紅樓夢》中均為“終+于”的短語義用法。再如“盡情”，在《綠野仙蹤》中為范圍副詞，表示“全部”，但在現代漢語中其意義發生了變化，一般用作情狀方式副詞，表示“由著自己的感情，不受拘束”。

（四） 副詞的用法發生變化

有些副詞的句法功能發生變化。如程度副詞“極”，既可作狀語也可作補語，在《綠野仙蹤》中以作狀語為主，在現代漢語中卻經常作補語，后面一般帶語氣詞“了”。發生這種變化的原因，是雙音節程度副詞“極其、極為”的出現，分化了“極”的用法；與“極”程度界限不甚分明的程度副詞“很”“十分”的使用，擠壓了“極”作狀語的空間；作補語的“極”功能上分化了作狀語的“極”。因此，“極”的句法功能發生了變化。再如表示單純否定的副詞“不”，在《綠野仙蹤》中很少單獨使用，僅出現2例，分別表示對是非問句和祈使句的回答；清末以后，其單獨使用的情況逐漸增多，在現代漢語中，“不”經常單獨使用，表示對是非問句和祈使句的否定回答，還可以表示自問自答，引出某種更深刻的論斷。

副詞的組合能力發生變化。如程度副詞“極”，在《綠野仙蹤》中，“極+形容詞”修飾名詞時，中間可用結構助詞“的”，也可不用；在現代漢語中，中間都要用“的”。原因是，在近代漢語中，由上古繼承下來的用在定中結構中的助詞“之”已經走向衰亡，而新興的結構助詞“的/底”還沒有成為定中短語中必帶的語法成分，所以“極+形容詞”可直接修飾名詞。再如《綠野仙蹤》中有些程度副詞，如“甚”“十分”等，既可修飾心理動詞及其短語，也可修飾普通動詞及其短語，而在現代漢語中，這些副詞的組合能力發生變化，一般只能修飾心理動詞及其短語。

“五四”以后，漢語受西方語言的影響越來越大，人們的思維也趨于精密化，漢語中的修飾語和限制語逐漸增多，句子自然增長［3］239。如“更”，在《綠野仙蹤》中只能單獨使用，而在現代漢語中，出現了“更……更……”的形式。再如關聯副詞“卻”，現代漢語中可連接某個句子成分的兩個結構項，如“他的聲音低沉卻有力”和“在這個虛擬卻又實在的復合體中”等。

（五） 常用副詞的演變興替

詞匯系統是一個有機聯系的系統，在這個系統中每個詞語之間都是相互聯系的，所以某一個詞發生變化，常常會對其他的詞產生影響。如否定副詞“別”的出現，使同義的副詞“莫”“休”逐漸在系統中消失。

副詞具有嚴密的系統性，同義副詞的不斷增多，容易給語言系統造成不必要的負擔，與語言的簡明經濟原則相違背，因此這些副詞就會形成競爭，相互排擠，造成同義副詞之間的替換，如“皆/都、方/才、亦/也、便/就”等。楊榮祥認為，在同義副詞的競爭中，具有優勢的副詞更容易取勝，這種優勢主要表現在組合能力方面。一般說來，組合能力強的副詞包含了組合能力弱的副詞的用法，使用范圍更廣，因此容易取勝。通常是新興副詞替代舊有副詞，這是隨著新興副詞語義的發展而產生的，因此具有更強的適應性；而舊有的副詞由于其滯后性很難適應新的語法環境，因此在競爭中容易被排擠掉［4］393。在《綠野仙蹤》中，范圍副詞“都”的意義和用法與“皆”幾乎相同，兩者并存，與語言的經濟性原則相違背，所以這一現象不會長久持續，必然出現兩者之間的競爭。“都”的語義指向比“皆”更自由，能指向各個成分，所受限制較少，另外“都”更容易使用于被動句和處置式等句式，而“皆”只常用于處置式。因此，“都”逐漸取代“皆”，成為最常用的范圍副詞。再如“亦”和“也”，都是表示類同的范圍副詞，其意義幾乎沒有差別，但在組合功能上存在一些不同，主要表現在：“亦”更適應舊有的語法體系，“也”更適應新興的語法環境。“亦”可在判斷句中修飾名詞性成分，而“也”不能，但是“也”形成的固定形式比“亦”多，如“連……也……，一……也……”等格式，說明“也”與新興的語法體系更相適應，因此“也”必然逐漸取代“亦”。

通過《綠野仙蹤》副詞與現代漢語副詞的對比研究，我們不難發現兩者有許多相同之處。如現代漢語中大多數副詞的意義、用法與《綠野仙蹤》保持一致，即使發生了變化的詞在意義和用法上也部分保留原來的意義。同時，漢語經過百余年的發展，現代漢語副詞與《綠野仙蹤》中的副詞出現了很大的發展，如新副詞的產生、舊副詞的消亡，副詞的義項、用法、地位發生改變以及一些常用副詞發生了演變興替。

［1］ 呂叔湘.漢語語法分析問題［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2］ 李百川.綠野仙蹤［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

［3］ 王力.漢語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80.

［4］ 楊榮祥.近代漢語副詞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責任編輯 楊寧〕

The Development of the Adverbs Usage in “Lv Ye Xian Zong” （A Wizard Journey to the Immortal） in Modern chinese

WANG Su-gai
（Zhengzhou University， Zhengzhou 450001， china）

A Wizard Journey to the Immortal is a famous long vernacular novel in the Qing Dynasty （1616-1911）. Its language usage represents the overall appearance of the mid-Qing. The study， which made comparisons between the adverbs in A Wizard Journey to the Immortal and that in modern chinese， has found that most of the adverbs kept the same in both the meaning and usage. There are also some differences in the development of new adverbs， the meaning of adverbs， usage and status.

A Wizard Journey to the Immortal； modern chinese； adverb； development

H14

A

1006-5261（2016）03-0117-04

2015-12-19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2cYY051）；河南省社科規劃項目（2014cYY022）

王素改（1980—），女，河南濮陽人，副教授，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