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書培
(武漢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國外“培養理論”研究發展與批判的十年(1975~1985)
耿書培
(武漢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本文將對1975~1985年期間以美國為主的培養理論研究文獻進行總結和評述。按時間順序從培養理論的發展特點、批判質疑以及衍生概念等角度切入,對學者所采用的研究方法、實驗過程、變量選擇以及涵化效果等方面進行評價和分析。進一步探究培養理論在研究方法、內容及自身定義上的突破,從而更好地追蹤該理論的發展緣起和脈絡。
文化指標;社會認知;主流化;效果分析
20世紀五六十年代,美國電視中的暴力內容十分普遍。1978年,美國三大網(ABS、CBS、NBC)的節目在“周末兒童觀看時段”以及“午夜檔時段”都達到了一個新的記錄,特別是兒童節目中所出現的暴力指標相較于1977年增長了52個點(George Gerbner & Larry Gross,1979)。暴力元素作為電視節目的主要部分之一,已經越來越受人們關注。此前已有社會學家開始致力于探索電視暴力內容與受眾攻擊性行為的關系。社會等級、年齡、性別以及文化背景一定程度上會不會對攻擊性行為的層級產生影響?基于這樣的假設和認知,很多學者開始進行探索和研究。
(一)理論的確立
培養理論源起于1960年,是媒介效果研究的主要理論之一,集中關注電視觀看對受眾認知的影響。早期研究中,學者們只純粹地關注電視暴力和受眾的關系,并未形成獨立、嚴謹的理論體系。直到1976年格伯納及其他學者一起發表了《Living with television: The violence Profile》。他提出了一個假設:“電視娛樂對受眾的情緒具有煽動性還是平復性,亦或二者都有?”通過文化指標研究法對電視內容的影響進行測量后,格伯納提出年度暴力指數和電視內容對受眾的社會現實認知存在相關關系(Gerbner,1976)。該研究通過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閱讀習慣以及電視內容收看等變量,得出重度電視觀看者與輕度電視觀看者由于接觸時長和收看內容的不同所產生的差異化社會認知。重度觀看者表現出來的對周圍環境的不信任及自身安全感的缺失明顯高于輕度觀看者。這些“電視答案”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電視對受眾那些符合社會功能的假想的培養效果是存在的。
(二)培養理論的再驗證與完善
1977年,學者F.Scott Andison將培養理論初期成果進行了概括綜述,并對其效果再次進行了實驗論證。此次實驗樣本容量大,有超過30000名測試者,測試內容是此前十幾年來關于該理論的67項研究成果。結果表示,觀看電視暴力內容雖然與受眾的攻擊性行為存在正相關關系,但是這種聯系是微弱的,電視內容不是受眾產生暴力攻擊行為的主要因素。相對于小孩來說,電視暴力內容的培養效果較成年人更加顯著。這個實驗結果也在一定程度上反駁了“電視暴力內容對受眾侵犯性行為有宣泄效果或沒有效果”的論述。
為了進一步證明并完善培養理論,格伯納及其團隊在1777~1980年間更新了四份關于培養理論的報告——“電視暴力概要”。在《TV Violence Profile No.8:The Highlights》中,格伯納分析了1967~1976年這十年間,三大電視網節目內容中所包含暴力指數的高低情況(1977)。在實驗分析中,格伯納將現實世界和電視中的世界進行對比發現,電視的暴力在一定程度上涵化了電視受眾對于社會真實認知的心理,并且影響到現實生活中受害者和施害者的比例。緊接著,1978年發表的第九份概要(Cultural Indicators:Violence Profile No.9)中,格伯納承接了前一份概要的結論,但是在社會真實認知層面上作了進一步的細分。研究發現,相對于輕度電視觀看者來說,重度電視觀看者內心的恐懼要高,并且持有槍支等保護器械的可能性高,社會脫離感也更強。第十份概要(The demonstration of power:Violence Profile No.10,1979)再次證明對于電視來說,暴力內容是一個頻繁的、持續的影響因子,電視觀看甚至會影響青少年對法律程序和議程的想象。
一系列實驗報告都在重復證明,電視暴力不僅僅會逐漸涵化受眾的行為,還會影響受眾的心理和認知。學者們針對受眾的暴力行為、卑鄙世界觀以及對現實社會的認知進行了詳細闡述,培養理論的細節和概念也被進一步明確和完善。
在理論不斷完善的同時,也有一些學者針對培養理論的研究過程、分析變量等問題提出了批評和質疑。
(一)研究方法的質疑
Paul M.Hirsch認為格伯納在考慮受眾的認知和行為時,沒有將“不看電視”的人群作為對照組納入數據分析當中(1980)。這樣無法避免一個可能:“觀看電視的人所持有的社會認知與不看電視的人相同?!睆亩簿蜔o法證明培養理論的成立。同時他還認為,格伯納對“重度、中度以及輕度”三類電視觀眾定義不統一。
Hawkins和pingree則指出,格伯納對于電視內容分類的不明確導致了研究結果的不準確(1981)。比如犯罪類冒險節目就和社會暴力以及卑鄙世界觀都有聯系,而卡通片可能僅僅涉及暴力內容。所以研究方法的不嚴謹和前期實驗的漏洞,讓培養理論一定程度上失去了可靠的數據支撐。
(二)控制變量的引入
Michael Hughes質疑格伯納在早期研究中將“電視觀看時間”作為唯一變量引入培養理論的分析中,導致培養理論的影響和結果是線性的、單一的(1980)。批判者們認為年齡、性別、種族、收入、學歷、人口、社會活動等,都是影響電視內容培養效果的因素。這些因素對觀眾造成了不一樣的觀看經驗,這也在一定程度上決定了受眾將用什么樣的方式將電視內容與社會現實相聯系。電視對社會的影響是一個長期的、復雜的過程,也是由多方面因素導致的。而且當這些變量被同時控制的時候,培養理論的效果會發生一定變化,也會打破其固有的線性模式。
Michael Hughes還強調了格伯納的理論研究中的一個邏輯因果聯系的錯誤。他認為,在格伯納的結論中“觀眾對于自身遇害或者被疏遠隔離的恐懼是因為大量觀看電視造成的”這一邏輯存在問題。由此可見,培養理論中單一的、線性的推斷是存在漏洞的。
(三)主流化
面對質疑和批評,格伯納和其他學者們也進行了回應。首先他們提出,當變量之間不存在顯著相關性時并不代表兩者沒有關聯。而且在不同實驗中對觀看程度的不同定義與調查對象、問題設置以及研究目標有關系。但他們也承認目前的研究存在一定的疏忽和漏洞,并聲明要繼續努力尋找完善培養理論的證據。對此格伯納對早期的培養理論研究進行修正,并將第三變量引入培養分析,其中最主要的表現就是“主流化”概念的提出。
1980年,格伯納完成了《The Mainstreaming of America--Violence profile No 11》,“主流化”的概念被正式提出。格伯納根據“文化指標”研究,將“主流化”(mainstreaming)和“共鳴”(resonance)進行了細化。“主流化”是現實社會的普世價值觀。在電視的影響下,不同社會階層和經濟地位的人的認知和行為像支流一樣從四面八方匯入社會主流化的河流中。電視會傾向于培養相對普遍的社會觀點,其對人們觀念意識的影響是一個潛移默化、長期的過程。不過,在所有的培養過程中,電視的影響不是絕對的、全方位的、不容有差異的,而是潛移默化的。最初不同的觀點認知會伴隨著電視收看慢慢傾向于同質性、平均化。
1982年,格伯納發表了《Charting the Mainstream:Television’s Contributions to Political Orientations》,從性別、角色和暴力等角度,將主流化引入“電視對政治傾向性的影響”的研究中。電視內容在政治觀點、階級地位和收入等因素影響上更加傾向于培養中立的觀點。重度觀看者在收入認知上向“中產階級”靠攏,在政治立場上向中立的人靠攏,并且他們在種族問題、女性權利問題以及少數人群等問題的立場上傾向于保守的主流化觀點。
主流化觀點的提出可以說是培養理論的一個轉折點,它將培養理論從單一的暴力視角深化到綜合意識形態,在理論深度上進行了很大的擴展,使培養理論上了一個全新臺階。
(一)不同議題的涵化效果研究
在回應批判和質疑的過程中,培養理論的支持者們也將培養的主題從暴力擴展到了其他領域,從而進一步擴大了變量的分析,豐富和完善了培養理論。
1.虛擬世界和真實世界。Charles Aktin發現,相對于虛化的娛樂電視節目來說,傾向于真實的電視新聞中所呈現的暴力內容對受眾的攻擊性行為產生的影響更大(1983)。究其原因,電視新聞相對于電視娛樂節目(電視劇、真人秀、卡通等),其所呈現的畫面更加逼真、更有代入感。所以Aktin認為,大量的電視新聞報道是受眾產生犯罪或攻擊性行為的主要影響因素之一。學者Akiba A.Cohen對此作了進一步的驗證。他認為,相對于年齡層小的青少年組來說,年齡層大的青少年群組對電視新聞和社會現實的接受差異更大(1983)。
總的來說,電視和現實所反映出來的暴力和沖突,對受眾的接受程度和社會認知影響存在差異。電視內容中的新聞報道比娛樂節目對受眾認知的涵化程度更深,但是,總體的電視內容是不是社會現實生活的真實呈現對觀眾的沖擊不同。
2.性別與認知。性別一直是培養理論分析過程中的重要變量,很多學者針對不同類型的電視節目對不同性別受眾的培養效果進行了分析和驗證。
Alexis S.Tan就針對女性青少年受眾測量了電視美容廣告對她們的人物期待認知的影響(1979)。結果表明,觀看大量美容廣告的女性受眾比觀看中性廣告的受眾更加在意自身是否年輕漂亮,他們認為這些美麗特征會在男性群體中受到歡迎。電視美容廣告在短期內會涵化青少年女性受眾對自身和人物的期待認知。
Daniel Linz則在《The effect of Multiple Exposure to Filmed Violence Against Women》一文中探索了男性受眾在觀看了虐待女性的電影之后,他們對女性的態度和認知的變化(1984)。大量觀看有關虐待女性電影的男性受眾,會對女性受虐事件越來越沒有同情感。在一開始,男性受眾觀看施虐女性的電影在心理上會有一定沖擊和變化,但是經過長時間的涵化和培養,這種沖擊感會逐漸降低。
除了美容廣告和暴力內容,肥皂劇也影響了受眾對于現實世界中事件的認知(Nancy L.Buerkel,1981)。大量觀看肥皂劇的受眾會提高生活中流產、犯罪和離婚的概率。重度肥皂劇觀看者對醫生、律師和商人等職業有較高的評價。Nancy L.Buerkel還指出,肥皂劇對女性的培養效果比男性受眾更加顯著,肥皂劇中夸張的內容也一定程度上扭曲了受眾的現實認知(1981)。
3.焦慮與不安。電視暴力內容會使重度觀看者產生恐懼和焦慮的研究分析,似乎在培養理論一開始就進行了驗證。比如“對于夜晚走路的恐懼”“對于小區治安管理的態度”等,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電視暴力的涵化效果。Jennings Bryant利用大量的實驗對結果再次進行了檢驗。受眾在觀看電視暴力中犯罪的部分不會增加受眾內心的不安,只有當他們看到不公正司法待遇的時候焦慮暴躁的情緒才會產生。如果測試者在一開始處于低度焦慮,那么電視觀看就會增加他們的焦慮情緒;如果測試者處于高度緊張焦慮中,電視觀看則會適當減輕和釋放他們的不安情緒。所以,這也再次證明了電視的培養效果和受眾自身以及環境因素是分不開的。
Suzanne Pingree和Robert Hawkins就證明了電視的培養效果不僅僅適用于美國本土,在其他國家和地區也同樣適用(1981)。澳大利亞人對美國電視節目的關注比對本土節目的收看要高,這樣的現象在小孩群體中尤為顯著。澳大利亞本土的電視節目暴力指數并不高,但是當澳大利亞的觀眾長期接觸美國的電視內容時,他們認為自己所處的環境也非常危險。這就意味著,當節目出口時,至少在犯罪和暴力這個層面上,電視內容對當地受眾世界觀的影響是存在培養效果的。
4.公眾信任和政治傾向。培養理論在發展過程中不斷被完善。從單一的研究暴力因素深化到意識形態的研究,而意識形態就包括了受眾的政治立場及對社會政府的信任度。
格伯納從性別、角色和社會階級等角度,探究了電視內容對受眾的政治立場和觀點的影響(1982)。重度電視觀看者的政治立場一般都持中立態度,而且政府的宣傳和教化對于重度電視收看者的影響更大。Barrie Gunter加入人口統計學變量,重點探討了電視收看與公眾信任之間的相關性(1983)。電視內容對于公眾社會意識的培養效果是存在的。重度電視觀看者會根據電視上所呈現的內容來判定自身所處的環境是否公正平等,從而影響到政治意見。
(二)研究理論的創新與突破
對于培養理論的創新很多學者都作了嘗試。批判和修正的過程是創新,培養效果的領域擴展也是創新。然而,有的學者為培養理論加入了新的概念。
Donna Rouner就對受眾積極觀看電視的類型和培養理論做了相關研究(1984)。通過對163名測試者的采訪,了解他們對電視中人物的性格、道德標準以及自身價值的認知和判斷。Donna Rouner認為,不同的電視類型會影響到觀眾不同的收看行為,電視內容所產生的培養效果并不是單一的、同質的。受眾觀看電視的行為也不是一成不變,觀看習慣會受到周圍環境和自身條件的影響。所以,電視的觀看不一定是影響受眾認知的最主要因素,培養理論還將繼續被驗證。
然而,學者Rodney Carveth認為,早期的研究都致力于探索電視觀看可能產生的培養效果,而忽略受眾觀看動機也會成為電視內容選擇的潛在影響因素(1985)。他強調,將受眾的觀看動機和培養理論結合起來分析,并將電視肥皂劇觀看作為切入口。結果顯示,常年觀看肥皂劇的觀眾對醫生、律師等職業評價非常高,并且肥皂劇的觀看與離婚率存在正相關關系。在問卷調查的過程中,Rodney Carveth總結了五大電視觀看動機,發現觀看動機會影響受眾對電視內容的選擇。在數據分析和總結之后,學者指出,電視內容對受眾認知的涵化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受眾的觀看動機。然而,受眾的觀看動機又會影響受眾對電視內容的選擇,不同類型的電視節目對受眾認知的培養效果不同。觀看動機、培養效果和電視類型這三者相互影響和制約。觀看動機主要與受眾的使用行為和想象性滿足有關,所以Rodney Carveth認為,應該將使用與滿足理論和培養理論結合起來,從而使得培養理論體系基礎更加牢固,而且闡釋范圍和領域也越廣。用其他的傳播學理論來解釋培養理論,將會帶給培養理論新的內容和概念。
1975~1985年是培養理論發展具有不尋常意義的十年。該理論經歷了從正式提出、受到質疑和批判,到引入新的第三變量,再到適用議題不斷擴展和深入的一個過程。從探究電視暴力和受眾認知的單一線性關系,到后來加入第三變量不斷開辟新的影響領域,培養理論在發展過程中雖然受到了各方面的批評和挑戰,但是學者們依然堅持不斷尋找新的理論支撐,使得該理論更加完善、嚴謹和充實。
美中不足的是,這十年的培養理論在研究方法、變量設定和效果測量上仍然存在一些漏洞。特別是變量間的相關性和因果關系值得一再驗證和探索。不管怎么說,培養理論之所以一直充滿活力,是因為學者們在不斷質疑和創新的過程中構建了更精準的理論框架。該理論的研究方法、變量分析還有很多值得探索的空間,需要我們繼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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