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關雎》之“參差”何解

李 坤

（涼州區洪祥中學 甘肅武威 733000）

《周南·關雎》之“參差”何解

李 坤

（涼州區洪祥中學 甘肅武威 733000）

人教版九年級語文下冊選入了《詩經·關雎》一文，課下對“參差荇菜”中的“參差”一詞并沒有給出解釋，但從相關的輔助教參可以看出，此處所謂“參差”應與同版教材八年級語文下冊所選柳宗元《小石潭記》中對“參差”所作的課下注釋相同：參差不齊（此義見于一般詞典，《辭海》、《辭源》俱失收），并申敘詩歌是以荇菜之短長不一喻愛戀之迷離。

筆者查閱了幾種資料，仔細進行了比對，覺得此義項用于《小石潭記》中“參差披拂，蒙絡搖綴”之“參差”尚還可以，但據此對《詩經·關雎》中“參差荇菜”之“參差”進行注解就顯失妥當了。下面提出幾條意見來，與大家商榷。

《關雎》所言“荇菜”于我們并不陌生。《爾雅》云：荇，接余也。其葉苻。則鳧葵當作苻葵，古文通用耳。或鳧喜食之，故稱鳧葵，亦通。其性滑如葵，其葉頗似荇，故曰葵，曰荇。《詩經》作荇，俗呼荇絲菜。池人謂之荇公須，淮人謂之靨子菜，江東謂之金蓮子。故，詩中的“荇菜”當為光澤艷麗的美好植物，用以喻之“愛戀之情”是十分恰切的。這樣的文辭在《詩經·周南》中還是比較常見的，諸如《周南·芣苢》中“采采芣苢”之“采采”，《周南·漢廣》中“翹翹錯薪”之“翹翹”，《周南·桃夭》之“夭夭”、“灼灼”，等等。再者，《周南》雖“發乎情，止乎禮義”，文采不艷而頗涉禮樂，但《關雎》敘述由“單相思”至結婚，實為民間男女婚時之樂曲，詩中以“荇菜”喻“愛戀之情”應不為過，用荇菜的光艷美好來修飾“愛戀之情”的美好亦應符合詩情。顯然，詩歌在這里所倚重的，不應該是物象“荇菜”的形狀，而是它美好的色澤——“軟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搖”，現代詩人徐志摩不是也輕輕吟詠過嗎？

參閱古文，我們會發現“參差”一詞在古漢語當中的義項是相當豐富的。吳世英先生在其《釋“瓦縫參差”》一文中列舉了參差的九個義項，在此羅列并舉例：①長短、高低不齊。例如，《漢書·揚雄傳下》：“仲尼以來，國君將相卿士名臣參差不齊。”②差不多，相似。例如，唐白居易《長恨歌》：“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③古代樂器名。即無底洞簫，亦名笙。相傳為舜造，像鳳翼參差不齊。例如，《楚辭·九歌·湘君》：“望夫君兮未來，吹參差兮誰思？”④蹉跎，錯過。例如，唐李白《送梁四歸東平》詩：“莫學東山臥，參差老謝安。”⑤遠離，阻隔。例如，宋范仲淹《與知郡職方書》：“切少煩躁，損氣傷神，益為災矣……奉憂之心，公必悉之，其如參差，無以為力，奈何！奈何！”⑥紛紜繁雜。例如，南朝齊謝朓《酬王晉安》詩：“悵望一涂阻，參差百慮依。”⑦很快，頃刻。例如，元鄭廷玉《金鳳釵》第四折：“好崄些兒崄些兒遭橫死，死在參差，命若懸絲。”⑧差池，差錯。例如，《初刻拍案驚奇》卷二九：“難道耍我不成？還是相約里頭，有甚么說話參差了？”⑨不一致，矛盾。例如，《莊子·秋水》：“無一而行，與道參差。”

湖南懷化學院謝序華老師又有新的注解：“形容質地、顏色、光澤之美好。”并有舉例：它有“茂盛，豐碩”的意思，例如，潘岳《閑居賦》：“靈果參差。”有“絢麗多姿”之意，三國魏左延年《秦女休行》：“平生衣參差，當今無領襦。”有羅網繁密之意，嵇康《贈秀才人軍詩》：“云網塞四區，高羅正參差。”有“鮮嫩”的意思，顧云詩：“帶露含煙處處垂，綻黃搖綠嫩參差。”有“明亮”的意思，梁武帝詠燭詩：“待我光泛滟，為君照參差。”有“光閃閃”的意思，如韓愈詩“袍笏光參差”，劉禹錫詩“陰風獵白草，旗槊光參差”。

《詩三百》實是些為歌而作，為樂而設的原始的山謠野歌，本不是由某一個體做來“改罷自長吟”的，無論在空間（地域）上還是時間上，每一篇的創作完成過程都是很宏大的，它是人民大眾在勞動過程中的共同創作成果。這一特質，也從根本上決定了它表現上的多向性和豐富性。正因此，我們在論《詩三百》時就應該破除幾個主觀：不應該以詞人之詩評析之；不應該以后人詩中藝術之細密去遮沒其中摯情之直敘；不應該以今泥古，將意象的理解拘束于相對滯后的諸如辭書等的注解上。非若是，將無益于我們對詩歌的理解，這將是一種詩歌的衰落。因此，教材將《詩經·關雎》“參差”之注解囿于“參差不齊”或“長短不一”，便是犯了上述之忌，究其弊，或許就是現行權威辭書失收前述諸義項之緣故吧。

鑒于上述分析，我們再來嘗試理解教材。在《關雎》一詩中，“參差荇菜”與“關關雎鳩”前后相承因，是即景生情，手法上皆為比興。“荇菜”之“參差”與“雎鳩”之“關關”音韻連綿，相映成趣，在表達上有很強的關聯性。因此，如若將“參差荇菜”句中的“參差”以“質地、顏色、光澤之美好”等義項來注解，不但符合詩歌對荇菜特點的描繪，而且也加強了詩歌意象內在的聯系和音韻上的和諧，增加了詩歌表現上的張力和意境之美。相反地，如果僅將其注解為“參差不齊”或“長長短短”，就會使象征“愛戀之情”的“荇菜”這一意象在表現上顯得很“柴”，很單薄，就不能盡顯詩歌意象之大美了，并且詩歌的意境美也會受到影響。

欣賞之盛，盡隨主觀。對于詩歌的理解與欣賞，尤其像《詩經》這樣古老的文學寶貝，我們應該積極地發揮讀者的能動作用，主動地參與到詩歌意義的建構中來，不斷地賦予它新時代的意義，使這一古老的文學藝術青春永葆。對它的注解，也應該與時俱進，結合新的文化現象，文化環境，推陳出新，完善體系，為知識、文明的傳播提供準確全面的服務。

讓《詩經》永遠植根于人們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土地上。